因这床幕遮着光的缘故,我这天醒来,日头早已挂得个老高。想昴日星君值了不少时辰的勤了。
我去碧水潭边上洗脸时,隐隐闻到了一阵菜香。
顺着这菜香过去,竟发现这菜香来自自家灶台间。灶台间雾气缭绕,有双碧绿的眼睛忽高忽低地动着。
没想到莲花精虽是堂堂六尺男儿身,却有着做饭的好本事。看那持铲掂锅的架势,恩,做个伙夫确实是绰绰有余的。这离他成为我碧水馆唯一一名杂役的目标规划又近了一步,我甚欢快。
我看了看院子石板桌上放置的菜。一碗炝秋蒿,一碗炖萝卜,一碗炒青菜,一碗莲子羹。倒是都来自于自家院落。但这莲花精居然做莲子羹,确然是阴毒了些。有话说:煮豆持作羹,漉豉以为汁,萁在釜下燃,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这莲花精化人形不久,便心狠手辣地朝族类下手了。这离我那个有情有义、守门望风的下人又远了一步,我甚失望。
阿莲和颜悦色地在我对面坐下。
我本想夸他心灵手巧,不失为妖魔界的典范,因这一碗莲子羹,便闷声不响地尝了口菜。又念着这莲子羹做都做了,倒了可惜,也端起来喝了一口。
恩,应是一碗香甜的莲子羹,粘腻得很。
阿莲见我不说话,有些不甘,又不好自己邀功,等我吃得差不多个半饱时,才动了动筷子问道:青离,好吃吗?
我诚实地道:“应是味道不错的。”
阿莲眉毛挑得老高,得意得声音都高了一些:“比你昨日的如何?你昨日那碗可没放一点佐料,没什么味道可言。”
长久不曾有放盐放糖的习惯,都把这事情给忘记了。我笑道:“我年纪大了,尝不出味道来。甜的咸的是尝不出来了,但干的湿的还分得清。你这碗莲子羹水放得刚刚好,炖的时间也把握得很有分寸。”
阿莲似是一楞,原挑着的眉毛渐渐皱到了一块儿,眉间拧成了个川字。
你不高兴我也便是要说的。我继续说道:“可是你身为一个莲花精,以后就不要摘莲子了,不利于你修为的事情少做为好。”
我苦口婆心地劝着,望这位三岁娃子能听我老人一声念叨。
阿莲平静地说:“为什么尝不出味道来?”
哪壶不开提哪壶。好多事情我都不记得了。我总觉得脑子里蒙了一层厚厚的雾霭,你越是钻进去想把那雾拨开,它就聚集得越密集。但神奇的是,我一直能感到这些雾气隐藏着丰富的表情,生动的言语,我若能说出来便是个传奇,但我每次想把它说出来时,却连个故事的影子都没有。有次忍不住跑到炼丹房那儿问太上老君可知道我年轻时的事情,太上老君被炼丹炉热气蒸出两驮高原红,见我颠颠跑来的样子,不慌不忙地摸着花白胡子说我要是给他濯息液便努力想想看。
濯息液是指特以我们墨鲲蛇类的血液为原料秘制的剧毒,跟民间鹤顶红、砒霜一样。只不过濯息液一喝,身体皮肤会慢慢腐烂,肌肉一块一块掉落,跟慢性凌迟般持续七七四十九天,直至逐渐丧失心智,叫人生不如死后才算真正嗝屁。很多求生意志不强烈的或运气不好的人往往没过几天便自行了断。但这毒不是没解,只需在死前捕一条墨竹蛇连头砍下,取三寸处的血液连喝三天方可。这种诡异的下毒方法一传出,让凡间很多江湖人士兴奋不已。这些江湖人士每天无所事事,但研制出来的毒药都极其有创意,比如有迈个步子或者露个笑容便要翘辫子、但如若你坐着不动便能苟且存活的“含笑半步颠”,这导致很多人中这毒之后直接削了自己的双腿,并致力于苦练面瘫的终身修炼中。为了追求比“含笑半步颠”更有创意的下毒方法,这些人士深入老林捕捉墨鲲蛇,提取血液后为防止中毒之人解毒又将墨鲲蛇活活烧死;而中毒之人的亲朋好友们也纷纷加入到捕蛇队伍中。于是乎,我们这个蛇类只剩我这棵独苗,就毋需再提还有同类成妖飞仙的了。我虽记不起我是怎么变成神仙的,但鉴于我和玉帝的恶劣关系,我觉得很有可能,玉帝是以挽救苍生,保护珍稀生物为由让我飞仙了,应是他自己做出的决定,又不能后悔,故见我一面就要后悔一次,跟中了“含笑半步颠”后一般面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