跛脚大爷看了王大龙一眼，没接他的烟，说道：“后生，有什么话，直说吧。”
王大龙呵呵一笑，把烟往前又递了递。
看着王大龙眼中真诚的目光，跛脚大爷寻思片刻，还是接过了烟。
王大龙擦的一声划着火柴，递到跛脚大爷跟前。
就着王大龙的火点着烟，跛脚大爷吐出一口咽气，说道：“说吧，什么事？”
王大龙笑道：“还不知道大爷怎么称呼？”
“我姓陈，老陈，老跛子，怎么叫都行。”
“我还是叫您陈大爷吧。”王大龙在凳子上坐下来，缓缓说道：“陈大爷，我刚一早回来的时候，见着您儿子了。”
跛脚大爷闻言把脸一撂，冷声道：“家门不幸，让你看笑话了。”
王大龙笑道：“不养儿不知父母恩，可惜，您这个却养成了仇人。”
跛脚大爷抽烟的动作一顿，深吸了一口烟后，跛脚大爷叹了口气，说道：“自己造的孽，自己就得受！”
“都怪我年轻的时候，对他少了管教，才让他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
“就让他作吧，我都是黄土埋半截的人了，什么时候把我作断气儿了，他也就消停了。”
王大龙笑道：“您就真能放心的下？”
跛脚大爷的神色一僵，哼了一声道：“老子有什么放心不下的！”
“有句话咋说的来着，我死之后，哪管他洪水滔天！”
“您霸气。”王大龙伸出个大拇哥，心中却冷笑道：“你要真能放心的下就怪了！”
在王大龙的有意引导下，跛脚大爷一吐心中块垒，整个人觉得舒畅了许多。
就在王大龙以为时机成熟的时候，跛脚大爷却把手里的烟头在面前一个半截的铝制可乐罐里按灭，笑道：“跟你唠唠，我这心里舒坦多了。”
“你小子引我话这么半天了，到底有啥事，说吧！”
王大龙悚然一惊，脑后的冷汗刷的就下来了。
没想到老头子陪自己唠这么半天，感情早就看出来自己是有意套话，一直都拿自己逗闷子呢！
王大龙苦笑道：“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跛脚大爷笑了笑，没说话。
王大龙修长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斟酌着说道：“我呢，想去北边趟趟路，寻思着大爷您能不能跟着压压阵。”
跛脚大爷微微皱眉，敛去面上的笑容问道：“北边？”
王大龙点了点头。
“你个学生不好好在学校里学习，往北边跑啥？学业不要了？”
“而且你以为北边的钱，就是那么好赚的？”
王大龙咧嘴笑道：“所以才想着让您老帮忙踩踩点，压压阵嘛！”
“我也是听人说，什么罐头换飞机，一星期赚一辆奔驰啥的。”
“心痒难耐，让您见笑了。”
跛脚大爷冷哼了一声，从一个装着烟叶的饼干盒子里拿出卷烟纸，一边往纸上码着烟叶，一边说道：“你说那都是老黄历了，现在嘛，要看本事、手段和机遇了。”
王大龙极有眼色地递上兜里的大参，笑道：“大爷，您抽我的。”
跛脚大爷把他的烟推到一旁，把手里的卷烟纸卷成个前粗后细的烟卷，又搁舌头在末了舔了舔，一根卷烟就做好了。
“你那个太淡，我抽着没劲儿！”
王大龙只好又给他点着火。
老爷子抽了一口烟后，剧烈地咳嗽了两声，问道：“你有多少本金？”
王大龙沉吟片刻，竖起了三根手指头。
“三百？家里给的生活费？”老爷子嗤笑道。
“三千！”王大龙说道。
跛脚大爷这下真的有些惊讶了，在这个万元户还是富人的专属称呼的年代，一个随手能拿出三千块的大学生，少见！
“你爹妈是干啥的？”
王大龙笑道：“就是平头老百姓，至于我这钱，是我自己赚来的！”
跛脚大爷又嗤笑了一声，笑道：“好小子，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你自己赚的，啥时候赚钱这么容易了？”
王大龙笑道：“不知道您老听过一句话没有。”
“什么话？”
“站在风口上，猪都能飞起来。”
跛脚大爷仔细琢磨了一会儿王大龙这句话，竟觉得十分有道理。
“没想过赔了咋办？”
“这不找您老来给保驾护航来了？”王大龙笑道。
跛脚大爷却低头吧嗒了一口烟，沉默了半天，在王大龙嘴都要笑僵的时候，跛脚大爷终于说话了。
“我已经好几年没去过北边了，现在是个啥样子，我也说不好。”
王大龙仔细回忆了一下脑袋里关于倒爷那点不多的传奇故事，心道九五年北上，算是赶上了这趟赚钱列车的尾巴。
王大龙笑道：“前面我们可以稳着点嘛，眼看着入冬了，远东比咱们这边冷的快，皮袄和羽绒服棉鞋之类的，这会儿紧俏着呢！”
跛脚大爷嗯了一声，说道：“你让我再寻思寻思。”
“成啊！”王大龙痛快地答应道。
跛脚大爷吧嗒完最后一口旱烟，问道：“你跟我北上的话，学校这边咋办？”
王大龙笑道：“我不跟您去，我兄弟跟您去。”
跛脚大爷深深地看了王大龙一眼，点点头没有说话。
“大爷，我在202，中午来我的电话了，劳烦您叫我一声。”
“好。”
大爷答应下来后，王大龙起身去食堂吃饭去了。
王大龙走后，跛脚大爷抓起一小把烟叶，缓缓用手指碾碎。
褐黄色的烟沫从他的指间滑落，跛脚大爷的脸上露出沉思的神色。
正如王大龙心中猜测的那样，他别无选择！
只要他还放不下自己那个废物儿子！
上午军训休息的当口，王大龙拜托贾京京帮自己在学校附近寻摸个出租的楼房，最好就在军区附近，贵点也没关系。
贾京京说好。
“你妹妹看样子要在这儿常住啊？”贾京京笑问道。
王大龙咧嘴笑了笑，说道：“再看吧！”
中午，王大龙去招待所接上白令仪，见她还把自己的包包搂在胸前，王大龙笑道：“放屋里，丢不了。”
白令仪只是摇头：“自己拿着放心。”
“行吧。中午去我们食堂吃吧，可以不？”
白令仪连连点头，一边点头还一边说道：“饿死我了。”
“谁让你早上不起来了！”王大龙瞪了她一眼。
白令仪吐了吐舌头，随即毫不示弱地瞪了回来：“王大龙，你凶什么凶！”
白令仪瞪了一眼还觉得不解气，又在王大龙的小腿上狠狠地踢了一下。
“这熟悉的触感啊！”王大龙在心中感慨道。
中午吃完午饭，王大龙带着白令仪回自己寝室休息。
本来累得跟狗一样的几人见到俏生生的白令仪后，顿时精神起来。
只有于晗躺在床上，一句话也不说。
“弟妹，你还有姐姐妹妹没有？给饿也介绍一个么！”宋占强歪在床上笑道。
白令仪笑道：“姐姐妹妹没有，弟弟倒是有一个。”
宋占强哈哈一笑，连说弟弟就算了。
“202王大龙，有你的电话。”跛脚大爷的声音突然从喇叭里传来。
王大龙让白令仪在寝室坐一会儿，自己去楼下接电话。
“龙哥，你找我。”唐昊的声音从电话那头响起。
“哼！你小子好大的胆子，敢帮别人翘家了！”王大龙冷笑道。
唐昊咧嘴一笑：“白姐找到你了？那我就放心了！”
王大龙压下嘴里教训的话，问道：“你没事吧？查到你没有？”
“还没有，放心吧。”
“没查到就好，你赶紧跟家里要点钱，买火车票来松江！”
“干啥龙哥？我走了我爸妈咋整？”
王大龙沉声道：“趁着还没查到你，赶紧过来！”
“他们最后查不到最好，就算查到了，你不在老家，他们还能跨省抓人不成？”
“而且我这边有事情安排你去办。”
“信我的，做好了，绝对比你在炼油厂挣那仨瓜俩枣的强！”
唐昊沉默了一会儿，咬牙道：“成！我这就和我妈去拿钱！”
“要个路费就行了，其他的都有我呢！”
“成，我知道了，龙哥！”
“抓紧吧，最好明天就出发。”
“好！”
“对了，别和叔姨说来找我，你自己想办法编个理由。”
“知道了。”
挂断电话，跛脚大爷问道：“你这兄弟不会犯了什么事吧？”
王大龙往跛脚大爷的后背瞄了一眼，笑道：“您放一万个心，不是您想的那样。”
“我这兄弟跟我一样，都是今年才高中毕业，底子干净着呢！”
跛脚大爷这才点了点头。
“等过两天他到了，我带他来给您见见。”
跛脚大爷说好。
当天下午，王大龙在操场上军训，白令仪就坐在远处的树荫下看着他笑。
晴天之后，九月底松江的太阳还是挺毒的。
紫外线辐射很强，连里几个南方来的男生脸已经被晒伤了。
下午休息的当口，张三带着大家拉歌。
什么团结就是力量，打靶归来，唱着唱着王大龙觉得有些没意思。
看着不远处树荫下的白令仪，王大龙突然站了起来，对张三说道：“教官，我给大家来一首吧？保证你们没听过！”
张三笑道：“拉歌只能唱军歌，不行唱那些情啊爱的。”
王大龙笑道：“您听听不就知道了。”
“行，那你唱吧！”张三一抬下巴，示意王大龙开始。
整个连队都停下来看着王大龙，王大龙却看着不远处的白令仪。
白令仪的视线一直都在王大龙身上，见他望过来，以为他有什么事，连忙站起身准备过去。
刚站起身，就听王大龙放声唱道：
寒风飘飘落叶，军队是一朵绿花。
亲爱的战友你不要想家，不要想妈妈。
声声我日夜呼唤，多少句心里话，不要离别时两眼泪花。
军营是咱温暖的家！
...
妈妈你不要牵挂，孩儿我已经长大。
站岗值勤是保卫国家，风吹雨打都不怕。
衷心的祝福妈妈，愿妈妈健康长寿。
待到庆功时再回家，再来看望好妈妈！
...
唱到这里，张三几个教官都目光灼灼地看着王大龙，就连不远处的几个连都被王大龙的歌声吸引了过来。
三十多岁的连长更是转过身用力揉了揉眼睛，似乎想到了自己远在江南水乡的妻子。
到最后一段的时候，王大龙的声音更大了起来。
他深深地看着白令仪，大声唱道：
故乡有位好姑娘，我时常梦见她！
军中的男儿也有情，也愿伴你走天涯！
只因为肩负重任，只好把爱先放下！
白云飘飘带去我的爱，军中绿花送给她！
听到最后这段歌词，白令仪突然捂住嘴，泪水瞬间湿了眼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