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实与林启昂道别后,打的来到东湖路凯蒂大酒店。这是一家四星级酒店,吧台服务员彬彬有礼,热情大方,将陈实引领到桂花厅包间。那个被抽检的药企老总看见陈实进来,赶忙起身迎接,安排他到首席就坐,同时满口说着盼星星盼月亮之类的鬼话,脸上挤出快要抽筋的笑容。席间,这企业老总不停的给陈实夹菜,又是海参又是鲍鱼的堆了满满一碗。销售部的郝经理则殷勤的给陈实敬酒,点头哈腰,万分恭敬,恨不得把膝盖都跪下去,用舌头给他舔鞋。饭后,那个老总笑嘻嘻的给陈实小声说道:“领导啊,您的住宿我们已经安排好了,就在这个酒店17楼。现在时间还早,才九点过,如果您没有什么事情,我们就去放松一下。今天领导长途坐车辛苦了,等会儿我们去做个按摩。体会一下我们县城文化生活的深度和湿度。”陈实醉眼朦胧,没有表态,也没有拒绝,随后在那个老总和郝经理的拥簇下走进电梯,去了凯蒂大酒店6楼的保健会所。
时光匆匆,这日正好是2006年11月25日星期六。农历的小雪一过,阳气上升,阴气下降,而致天地不通,阴阳不交,万物失去生机,天地闭塞而转入严冬。泸州北面石洞镇顺江村的一个农户家里,却喜气洋洋,张灯结彩。
早上五点刚过,薄雾轻笼,农舍瓦片上腻了一层白霜,像是美人脸上的脂粉。田间青草的叶子上挂着一滴滴的露珠,晶莹闪亮,犹如新娘的眼泪。两米宽的乡间泥径的尽头,院门未开,灯光已经点亮。院门外面高挂着一对大红灯笼,门两侧贴着一副新写的对联:“红妆带绾同心结碧树花开并蒂莲”。院门口一棵5米来高的大梨树,树叶已经凋落,树枝上挂满了各色气球。院门内是一个很大的院坝和一幢二层的砖楼。院坝四个角也都悬挂着红灯笼,灯笼上用毛笔写着“百年好合”。院坝西北角累着十张拆散开来的圆桌和近百个浅绿色塑料独凳。
二层的楼房坐北朝南,每一层被砖隔成五间等大的房间,红砖的楼墙上挂着几十串晒干的玉米和红辣椒。楼房底层正中那间堂屋的双扇门敞开着,两扇木门上各贴了一幅画,分别是观音送子和孔融让梨。堂屋内虽然没有人,此时却是相当的明亮。堂屋北墙内壁两边挂了一对大红色中国结,墙正中贴有一个红底金字的红双喜剪纸,剪纸两侧也是一副红底金字的对联:“稚子结良缘慈母心喜,嘉宾援百赐亲朋意雅。”下面靠墙摆了一张四方的木桌,红布盖在桌面,桌上放了一对青花瓷花瓶,瓶中插满了红色的塑料花。一楼最西边的那间屋,传来柴灶里哔哔啵啵的响声,墙外的烟囱上,冒出一股青烟。
八点钟过后,天空东面泛起了一片金色,蜿蜒的小径上,陆续有亲朋到来。陈实的父亲一面招呼客人,一面安排家人在院坝内堂屋门外,摆放上一个长条桌子。随后陈实的姑妈靠墙坐在桌前,收着各位亲朋送来的喜钱。陈姑妈每收一个红包,便拆开仔细点数,相当严谨,一丝不苟。确认无误后,然后在一个大红色本子上,用歪歪扭扭的字迹记录着,“二舅一百,三婶一百,大表嫂二百......”
院坝的东南角,请来的两个伙夫用砖块搭建了一个简易的灶。砖灶曾圆柱形,高约半米,直径约八十公分,靠下方有一个一尺见方的通风口。当柴火燃烧得熊旺时,其中一个矮胖的伙夫又向灶内放入七八个蜂窝煤,随后在灶上嵌入一口大铁锅,同时向锅里倒入半桶水。待锅里水面冒起了一股白烟,两个伙夫立即从西面灶房里搬出一架六层的竹蒸笼,放入铁锅中。二人在第一二层竹蒸笼内各摆了五个盘子,每个盘子内放入一条事先油炸过的草鱼,然后在第三四层竹蒸笼内各摆了五盘糯米夹沙肉,第五六层竹蒸笼内各摆了五盘咸烧白,最后在顶上盖上竹蒸笼的盖子。矮胖的伙夫看了一眼灶内的炭火后,又匆匆离开,走进灶房。
及至十点过,宾客大概到了二三十位,均是陈实老家农村的亲戚。在父亲的催促下,陈实从二楼的房间走下楼来,满脸堆笑,喜悦之情浮于颜面。陈实着一身正装,白色衬衣套黑色西装,脖子上拴着一条大红色金利莱领带,左胸佩戴着新郎的大红花。陈实一边招呼着他的七舅子八姑爷,一面仰头催促楼上房间里的易梅,叫她化完妆就马上下来。
易梅此时妆已经基本画完,易梅的母亲正在给她盘头发。易梅穿的是大红色的旗袍,旗袍上用白色和绿色丝线绣着两支盛开的梨花,红色的丝袜再搭配一双红色的高跟鞋,甚是喜庆。2004年初恋那会儿,陈实和易梅在成都宽窄巷子逛街,看见一对新人正在举行婚礼,新娘的旗袍展现出中国女人特有的古典美,娉婷玉立,那一刻易梅为之所震,眼睛久久不能移开。当时易梅就给陈实说,我们结婚也要古典着装,陈实一个点头微笑,顺手将易梅紧抱入怀。易梅在陈实的催促下,丢下手中的镜子,匆匆跑下楼来,只听见母亲在屋内喊道:“小梅,外面冷,再披一件羽绒服。”
《天净沙秋思》
秋风秋雨秋花,
谁年谁乡谁嫁?
红衫红裙红袜,
盖头落下,闺中人在别家。
楼下院坝里,热闹非凡。陈实拿了一条红塔山,招呼着远来的亲友,要他们今天中午一定吃好喝好。易梅端了一个铺着红巾的托盘,给一群流着鼻涕的小孩发糖。陈实父亲咬着叶子烟杆站在灶旁,指挥着请来的伙夫,严声下达蒸煮炒炖的指令。陈实的母亲提了一个暖水瓶,在人群中来回穿梭,不停的给每一个客人端茶递水。忙乱中,陈实的手机响了,电话那头一个久违而熟悉的声音传来:“陈实,我们到泸州了,你把你家的具体地址告诉我,我们马上过来。”
钱望、钟潇和林启昂三人事先约定,陈实结婚这天上午,大家先到泸州碰面,然后再坐钟潇的四环素A4去陈实老家。泸州沱二桥北,钟潇在山海大饭店对面的宜通车站接到钱望和林启昂后,驾车来到泸州石洞顺江村。他把车停在的村政府旁,从车的尾箱里搬下一大箱鞭炮。三人抬着鞭炮向陈实的房子走去。三人刚进院门,易梅就瞧见了他们,飞奔过来,激动得快要哭出来,犹如见到自己婆家的亲人。钟潇说道:“新娘子今天真漂亮啊!就像天仙下凡。新郎官这辈子有福气啦!”陈实也连忙跑过来,抱着他们三个的肩膀说道:“兄弟们,我可想死你们了。特别是望哥,我们有一年多没有见了。最近混得还好吧?等会儿我们慢慢聊。快进来坐,今天中午一定吃好喝好。”三人走进院坝,钟潇来到堂屋门口,从怀中拿出一个红包,递给陈姑妈。钱望、林启昂二人随后也递交了红包。陈姑妈收了三人的喜钱,眉开眼笑,然后在红色本子上记下:“钟潇六百,钱望二百,林启昂二百。”
中午十二点半,院坝里共摆了十桌,宾客已经满座。钱望第一次在农村吃坝坝宴,觉得一切都很新鲜。钱望同钟潇、林启昂在左手第二桌坐下。他看见每桌均摆放了一瓶雪碧,一瓶42度的嘉宾郎,十个饭碗,十个纸杯,十个调羹,但是没有筷子。菜共有九大碗,分别是:凉拌鸡、清蒸草鱼、糯米夹沙肉、咸烧白、魔芋烧鸭子、海带炖猪蹄、香菇炖鸡,卤板鸭和腊肉香肠。三分钟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后,陈实端了纸杯,拉着易梅站到院坝的堂屋门口,对大家鞠了躬,说道:“感谢各位亲朋来参加我和易梅的婚宴,照顾不周,大家多多包涵。我和易梅结婚没有举行繁杂的仪式,今天略备薄酒,大家不醉不归。来,干杯!”陈实说完,举起手中的纸杯,半杯白酒一饮而尽。随后,陈实的母亲、陈姑妈、二表嫂等开始给每桌发筷子。
下午席后,众人均喝得大醉,半数以上的客人都告别离开。剩下二三十个至亲好友,在院坝内围了三桌麻将,两桌大贰。陈实中午喝得太多,吐了两次,被家人扶回二楼房间躺下休息。易梅亲手泡了三杯花茶,陪着钱望三人在堂屋里聊天。钱望看着易梅,一身红色装扮,婀娜多姿,楚楚动人,若轻云蔽月,若流风回雪。回想2002年秋天,在足球场边第一次见到易梅,她身着白色连衣裙,齐刘海,十分清纯。不可否认,初次见面钱望就对易梅有种特别的好感。钱望一直认为,陈实配不上易梅,他不知道易梅为什么会爱上陈实,最后还嫁给了他。如今的易梅已为人妻,少了当年那份清纯,多了几份庄雅。看见易梅的变化,钱望心中有一丝说不出的滋味,不知是喜是悲,是该祝福还是该怜惜。当易梅看着他说话时,钱望立即将眼光避开,不敢和易梅对视,因为他怕易梅发现自己内心的想法。
晚饭时,易梅已腾出一间屋子,铺了新的被套,挽留钱望三人在家里住,第二天再走。钟潇怕麻烦主人家,借口有事要赶回成都,回绝了。陈实中午的酒还没有醒,仍然呼呼大睡。用过晚饭,三人向易梅道别。易梅不好久留,忍住眼中的泪水,在夜色中送三人离去。约莫晚上八点,陈实才睡醒起床。易梅打了一盆热水为陈实搽脸,并告诉他,众宾客都已经离去,钱望三人也回去了。陈实坐在床上,揉揉眼睛叹到:“嗨,他们大老远跑来,我都没有多抽点时间陪陪他们,不知他们生气了没有。这些老同学,以后工作上互相都能帮上忙的,我以后还是应该多和他们联系。今天姑妈收的喜钱都清点了吗?今天吃饭加酒水是四千七,请两个伙夫工钱是六百,烟和糖花去六百多,灯笼剪纸那些杂物大概五百多,总共花费接近七千块钱。不知收回来的彩礼钱,扣除这些支出后还能赚多少。”
钟潇开着车,向钱望和林启昂提议道:“今天陈实太忙,我们不能再给他家里添麻烦。我们到泸州找个地方住宿,先把宾馆定了,车停了,再出来喝夜啤酒如何?我知道城中心宝来桥长江边上有一家烧烤味道不错,我们去喝个痛快。”钱望听后,拍手赞成,高兴说道:“我们三兄弟今晚好好喝一顿。”
三人点了一份豆花烤鱼,十串里脊肉,十串牛肉,一份韭菜,一份烤脑花和两件雪花啤酒。一艘运载煤炭的货轮从上游驶来,紧接着两声长鸣,又顺着滔滔江水驶向远处。钟潇特别喜欢大江,干了一杯啤酒后,大声唱了起来:“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几句唱罢,左手指着长江,扭头问道:“钱望,这是你第一次看见长江吧?”
钱望也干了一杯酒,翘起嘴角,缓缓说道:“我已经见过很多次长江了,我现在就生活在长江边。华西一毕业,我就离开了成都,去了重庆,最先在药友、太极等大公司干过很短时间。后来因为工作压力太大,我于是辞职了。最近这半年,我在鑫山制药有限公司搞新药申报。那是一家私人企业,规模不大,全公司生产、管理和销售一共才两百多人。我现在的收入虽然不高,但是工作倒还轻松。我打算先干着,然后再慢慢找更好的单位。我们公司就在重庆**区五里店那边的长江边上,你们好久有空就来重庆找我玩吧,我带你们去磁器口吃火锅,朝天门坐游轮。钟潇,你现在工作收入还可以吧!看你奥迪A4都开上了。”
钟潇微笑道:“望哥,我的A4是我爸给我买的。我现在搞销售,收入确实相对丰厚,但是工作却很辛苦,每个月都要到宜宾、内江、自贡和泸州出差各一次。每次出差都是陪那些科主任们喝酒打麻将,说一些奉承的鬼话,夸他们医术是如何的高明,学术是多么的严谨,在国内有多么高的声望,不当院士都是中国工程院的损失。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那些都是废话,重要的是相互交易。他们多开我们公司的药,我们就给他们好处,除了返回扣以外,还包括学术赞助、代发论文、请他到外省讲课等等。”钟潇又喝了一杯后,继续说道:“望哥啊,还是你好。搞新药申报,工作压力小,轻松!”
钱望摇摇头,说道:“我估计马上就要另谋生计了。最近你看新闻了没有啊?我的这个工作岗位,估计公司马上就要取消。我现在是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
钟潇举起杯对钱望说:“来,兄弟干杯。有什么大不了的,混不下去了就回成都来,我们兄弟在一起,哪有找不到饭吃的?”
当晚,钱望三人喝酒喝到半夜两点过。次日分道扬镳,钟潇回了成都,林启昂回了彭县,钱望则回了重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