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一个新开始
孙盏是靠脸在学校扬名的。
九月,夏日炎炎,是所有人最美好年华里每一年的新开始。似乎是预示着这个开始格外的与以往不同,这一年的九月一号格外的热。
孙盏刚和高女士从学校安排在火车站的大巴车上面蹦下来,就被天上硕大无比的太阳晃得差点当场化在学校门口这条笔直的柏油路上。没来及遮好晃得看不清的眼睛就感觉到一股巨大的热浪来袭——一群学长争先恐后地奔到这辆大巴车门口进行类似青楼姐妹拉客式地吆喝,并且很快,他们将目标锁定到被吓得退到高女士身边的孙盏身上。
“小学妹是哪个专业的?我带你去报道啊。”
“来来来学妹松手,我替你拿我替你拿。”
“学妹学妹”
“……”
孙盏被这热浪和热情惊掉了下巴。
孙盏报的是一所并不闻名的理工院校,因为她高考发挥得并不怎么样。但这着实是意料之中——她原是个励志当一个能够帮助企业合法躲避国家章程的好律师的人,但是她去学了理,并且,明显的,学的不怎么样。
往事不堪回首。
孙盏挑了一个长得应该还可以的学长把手里的包递了出去。之所以是应该,因为他实在太高了,孙盏迎着刺目的太阳光实在是看不清。于是在明显的丑和可能的美之间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没错,她诚然是个外貌协会。
然而学长虽然高但是一点儿也不冷,他是个话唠。在从大巴到校门口这短短五十米的距离里学长不顾高女士惊诧的表情详细地介绍了他的身高体重籍贯兴趣口味甚至他小学获得的校级作文比赛三等奖,题目是:啊!校园,我的母亲。
孙盏努力的保持着脸上还算得体的笑容,一边胡乱答着他的问话,一边左顾右盼的四处看看,企图发现点新鲜事。很快,她就发现了一点儿吸引人的事情——就在校门那个闪闪发光的“工”字下头,站了一个仙女。
真的是仙女!
孙盏知道自己长得好看,也自称仙女下凡拯救苍生,但此刻还是觉得自愧不如。倒不是脸蛋的精致上的问题,而是气质。仙女就那么站在那里,左手牵着箱子,右手捏着手机,眼睛古井一样平视前方,就生生得让人觉得移不开眼。
她的身边围了许多人,但都识趣的站在两侧,两两三三的讲话,然后不时地偷瞄她一下。既不靠近,也不搭话。她也似乎并无所觉,依旧定定地站在那儿,不生窘迫。仿佛在等人,又仿佛只是在看着这偌大校园里外的人烟鼎沸,车水马龙。
孙盏觉得此生她最优秀的技能就是装。所以高中她不顾一切去学理父母亲都以为她是努力上进,所以高考发挥不好丢了她们老高家书香门第的人却也只有安慰她的人,所以跑前跑后帮她忙了许久的、她连名字都忘掉了的学哥还腼腆地挠挠头夸她又好看又温柔。
学哥在宿舍搬完东西后告辞走掉了,孙盏告别时努力仰起头认真看了一眼,发现他和其他人真是丑得各有千秋,于是挥挥手毫不犹豫地关上了门。
高女士坐在床上认真地一点一点铺她的被褥,并不许她插手,她乐得清闲,也不善于此,于是在宿舍里晃悠起来。门口贴了一张人员表,舍长是一个叫吴飞的人。孙盏并不知道这个舍长是怎样选出来的,但是很庆幸自己不是这个据说不管寝室发生了什么都要背锅的倒霉蛋。
另外两个人一个叫李晓平一个叫常安,孙盏站在门口撅着嘴琢磨半天,发现自己这些舍友们名字还都挺中性的。
“常安”她嘀咕着,“还怪好听的。”
不一会儿陆陆续续来了两个舍友。先来的是那个叫吴飞的倒霉蛋,孙盏和她互通家门以后告诉了她这个噩耗,不过她歪歪脖子看起来似乎没什么不高兴的。后来的是那个叫晓平的,来时前呼后拥左搂右抱。孙盏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小小的四人间被淹没,觉得她可能把七大姑八大姨九堂弟全都带来了。
很显然,作为一个非常不优秀的不知名理工大学,宿舍里是并没有空调的,而这一大群望不到头的人不仅使空气迅速稀薄了起来,也让温度肉体可觉的升高了好几度。恰好高女士铺好了床,孙盏带着高女士迅速闪了人,走时还十分体贴的没有关门。
N工大坐落在一个像它一样不怎么优秀的N市,离孙盏老家不远也不近。孙盏当初的梦想是出省离家远远的,奈何分数实在不给面子,只好从省东头跑到西头儿。
高女士突发奇想要送她,她那个爸爸也正好不再管这事,而高女士则一如既往发挥她节俭的美德,非要坐火车。她昨晚和高女士在火车站等到半宿,凌晨上车,拂晓下车,正正好的一晚上。孙盏第一次坐火车,并不能睡着,倒是高女士倒头就睡让她怀疑高女士的那张硬板床是家里的热炕头。
一夜奔波无眠加上烤化人的大太阳使孙盏恹恹地,并不怎么想说话,高女士倒是兴致勃勃挽着她四处逛了逛,说是防止她以后迷路。看着高女士洋溢的笑脸,孙盏没好意思说,这么大点的屁地方她闭着眼都不会走错——孙盏来的是老校区,据说他们专业到大二就要搬到建在郊区的新校区。
果然,老校区不愧是老校区,不过十分钟,学校已经逛无可逛,高女士还是絮叨着什么到了新地方要好好适应啊、要和舍友好好相处啊类似的问题。孙盏听得昏昏欲睡,死命撑着没有破功,终于等到了高女士大发慈悲地说去吃饭吧。
这次倒是没有在校门口碰见仙女。
孙盏和高女士并没有去学校食堂,原因是孙盏以为只有饭卡才可以,而她的饭卡忘在了宿舍。后来才知道自己想的太多了,马爸爸是无所不能的。不过这里也算个大学城,隔壁是另一所更不优秀的理工大学,女生同样稀有,联谊会都没得开。唯一方便的就是大学多就小吃多,两所学校之间是一条不大不小的商业街。
孙盏和高女士找了一家做黄焖鸡的店坐了下来。高女士继续发挥着十数年如一日的节俭风格点了一个大份表示两个人吃一份就够,孙盏也发挥着十数年如一日的演技,小媳妇一样点头表示您说的都对。
不想高女士这次没有露出欣慰的微笑。
“你的那些学长一看就不学好的,整天打游戏不学习还油嘴滑舌,不要和这样的人来往。”
她唯唯。
“你高中没有选好专业,高考发挥的这样不好也是我和你爸爸的责任,我们俩事情太忙了,对你的关注不够多。但是你可不能就此一蹶不振,这个大学呢虽然小点,但我看学习氛围还是有的,你还是要努力再往上考的。你既然不肯去复读,我也不是不能理解你,但学历止步于此以后我还怎么样在人前抬起脸来。”
她诺诺。
“让你留在老家你又不肯,我看这里倒比咱们那里还不如。也不知道你这孩子最近怎么回事,竟是一点劝也不肯听,难道我会害你吗?留在老家,你爸爸那边,堂哥堂姐都好照顾你啊,不知道你是中了哪门子邪非要来这么个破地方!”
她唯唯诺诺。
这段话自从她志愿下来了以后被高女士念叨了不知多少遍,高女士充分发挥了她教书的本职优势对她展开长达半小时的教育,这个暑假她几乎要把这段话倒背如流,最后一定是以高女士开始哽咽,说着是妈妈对不起你把你留给了那个混蛋结束。
孙盏百无聊赖地盯着桌子上那个看起来所剩不多、大约不够高女士擦眼泪的纸盒子,脸上是一如往日的羞愧且受训的表情,强力的压制住嘴角的冷笑。
何必呢?
既然头也不回地走了,既然面子里子都比她这个女儿重要,既然数年都只见上几面而已,现在还来做什么牵挂不已的样子呢?
保姆陈妈的爱可能都比她更强烈些。
服务员小哥及时端上了滚着热泡的砂锅解救了她。孙盏松了一口气,对这个圆脸小哥报以真诚的微笑,晃得小哥回厨房的路上绊倒着踉跄了两次。
孙盏想,再多过一分钟,她都可能会张牙舞爪地扑到对面这个女人身上,问你他妈的算什么。
她深深地吸口气,再次默默的感谢上苍,顺便怨怪使人暴躁的炎热天气。
高女士最讲究面子,早就收拾好情绪,殷勤地开始给她布菜。孙盏依旧那副乖巧可爱的模样,新一轮的感谢外公家食不言的好习惯。
吃完回去,孙盏如愿的看到那一大家子人都不在了,吴飞躺在床上用家乡话打着电话,看她进来对她露出了一个友善的微笑。唯一剩下的那张空铺上依旧只有木头床板子和攒了一个夏天的灰尘。
她用疑问的目光瞅了瞅吴飞,对方耸耸肩,两个人一起露出默契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