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皇宫出来,一直到韩王府门前,都安静的奇怪。不是街上安静,该嘈杂的还是嘈杂,是什么人都没有遇到。
这让苏明雪好意外,这事儿,再怎么说她也脱不了干系,而她从皇宫出来回家的这一路,是最好的找茬的机会,无论是谁,也不该错过的,可是居然就这么错过,放她回家了。
“小姐,这花到底要怎么办?是放屋里,种院子里,还是送去给来翠?”来玉盯着桌上的花,冲着苏明雪晃了晃手,“小姐,小姐!你究竟在想什么,一直都不说话?”
“嗯?”苏明雪并没有真的回神,不过是扫了她一眼,讪讪的说了个“嗯”。
“小姐!你到底是怎么了,奴婢是问您,这花是种王府里,还是给来翠送去!”来玉虽然咋咋呼呼的喊了一通,但却十分担心,苏明雪很少这样愣神,必定是有什么大事发生了。
“来翠?”苏明雪抬眼,再看看那盆摇曳生姿的大丽花,又陷入了沉默。
要是以前,她大可以把一切都交给来翠去打理,她信任她,也觉得她不会背叛自己第二次,但是现在不同了,她亲眼看见了苏玉箫,终究自己跟来翠的主仆情谊比不过她对那个男人的深情。这才是关键,自己输给了一个女人的痴心。
“是啊,来翠哪儿是个花坊,送过去不是挺好,日夜有人照料着,再一个,暖房里也舒服,我看这花会开的更美,”来玉摸了摸大丽花的叶片,“小姐,我这就送去吧?”
“等等,”苏明雪按住花盆,静静的看了一会儿,“我跟你一起去。”
右闾里住的,大多是三教九流的闲杂人等,多的是七嘴八舌的长舌之辈,这儿,也是把整个蒋妃事件,传的最是不堪的地方。
从最初的蒋妃私会皇子,到之后的蒋妃人品不端,再到之后蒋家门风不正,来来回回的,事情越传就变的越是肮脏。但是蹊跷的是,这样大的一件事儿,竟然就任由其发展蔓延,任由市井中传出不堪的留言,没有人阻挠的。
不仅不阻挠,竟然还有了唱词、歌本甚于台戏。换了名姓,却都是在讲一个有辱门风的女人,如何客死异乡的故事。
就好像是有谁在背后推波助澜,故意让这些人去毁掉蒋妃和蒋家的名声。
而蒋家,也的确因为这件事变的低调了很多,门前冷落车马稀,大门总是关着,连府内人进出都是走侧门。
“快到了吧?”苏明雪坐在马车里,撩开帘子看街道上的熙熙攘攘,正有一个台子在唱戏,唱的还就是那出《游园乱》,“来玉,一会儿你帮我去问问,这些戏演了多久,是谁写的本子。”
“戏?”来玉凑过去也往外瞄了一眼,台上的女人正冲着一个异族打扮的男人搔首弄姿,她想了想才说,“奴婢这就去问,王妃你先去来翠那儿,奴婢一会儿去找您。”
“急什么,”苏明雪皱皱眉头,从来也不见她这样积极过,“一会儿再问是一样的。”
“这不是顺路么,再来来回回的奴婢还得跑,累断腿呢,”来玉笑嘻嘻的摸摸自己的腿,敲着马车壁让车夫停车跳了下去。她虽然不知道这戏是什么,又和苏明雪有什么关系,但她看的出来苏明雪这三天都忧心忡忡。她只是个下人,能分忧的大概也就是这些了。
从戏台到来喜的花坊也就一点儿路,苏明雪坐着不动,一直到了花坊前才披上斗篷等着人去叫门。她不想贸然的进去,看到不想看到的人。
结果却——一个人都没看见。
门是虚掩着的,推门进去里面有人声,却不大,沿着小石子路两侧是一色排开的菊花和石蒜,黄、白、红、紫相互映衬,不香,但赏心悦目。
“可有拜帖?”来招呼的是一个梳着丫头髻的小女孩,粉色的小袄下是一件鹅黄的百褶裙,小跑着过来,歪着头盯着苏明雪手里的花,“这是什么花,黑漆漆的真稀奇。”
“大丽花,你们……”苏明雪不知道要怎么称呼来喜,当家?花坊主?
“来喜姐姐在后面烹茶,我来应门,你有拜帖么?”小女孩把目光从花上收回来,又一次歪着头看苏明雪,“来喜姐姐说最近忙,没拜帖的人不能进来。”
“可我已经进来了啊,”大概太久没有见过天真的孩子,苏明雪一下就有了逗她玩的心思,“你看,我已经在院子里了是不是?”
“不行!来喜姐姐说了,必须有拜帖才能进,要么这里就没了格调,花茶也买的不好!”小女孩手插腰气鼓鼓的看着苏明雪,不过下一秒,却又是一脸的疑惑,“可你这个花,到底为什么是黑色的?”
“你去告诉来喜,苏明雪来了,去吧,”她不准备再逗这个小女孩,哪儿有点不对劲,来喜无父无母的,从哪里来了一个妹妹?
她看着小女孩走掉,静静的站在院子里,花花草草嘈嘈杂杂的声音,和大丽花傲娇的炫耀,让她觉得有点聒噪,她把手里的大丽花放下,往前走了几步,却不知道该去哪里。
不,还是怕吧,怕遇到不该遇到的人。
“有没有人!”
苏明雪看着被大力推开的门,绝望又无奈的闭上眼睛,再接着,有点烦闷的睁开眼睛,端木耶和就已经在她面前,至多不过一尺的地方了。
他脸上的亢奋几乎能从毛孔里喷出来,拉着苏明雪的衣袖跟孩子一样的甩着,“你果然在这儿!我的探子告诉我,你来了这里,我就跟着来了,居然就遇上了,巧吧!”
“……好,好巧,”苏明雪脸上轻轻的抽搐,端木耶和大概汉语不好,前半句说的清清楚楚是探子告诉他的,后半句却非得加一句巧吧。
“是吧!我也觉得很巧!这里是不是喝茶的地方?”端木耶和四下看了看,弓着腰摸摸两边的那些花,“不怎么香,我们九黎满山的栀子和茶花,又艳丽又香,上唐这里的花和我们的不一样,你们喜欢兰花。”
“兰花清雅,”苏明雪每次听到他高亢的说话声,心里的阴霾就会消失一些,一个一直都幸福的人在身边,自己多多少少也会觉得幸福一点吧,“这里是喝花茶的地方,你喝的惯吗?”
“我不挑吃喝,男人要能吃苦,我很能!”端木耶和回头对着她咧嘴笑,森白的牙齿看着,居然有了珍珠的光泽。
不得不说,一个帅气的阳光美少年在花丛中璀璨的笑,是非常赏心悦目的一幅画。
当然,如果没有背景里那些菊花的话。
当然,如果她不是穿越过来,不知道菊花的引申含义的话。
不过这样的一幅画面,单是看着,也挺好的,阳光正好,花开的正好,少年笑的也正好,一起都是恰恰好的模样,让人看着心里就暖洋洋的,就好像最冷的天气里喝了一杯暖融融的奶茶。
“你又是谁!”
气鼓鼓的声音打碎了这幅画。
苏明雪循声看去,小女和来喜一起,站在中门前,来喜三两步跑过来,挡在她和端木耶和之中,护住了她,轻声说,“小姐莫怕,我这里请了护院的!”
“他是我朋友,”苏明雪的那杯奶茶又出现了,来喜还会护着她。自己的地位,仅仅在苏玉箫之下而已。
“你的拜帖呢?”小女孩走过去,冲着端木耶和伸出手,“没有拜帖不能进来。”
“扶桑,这是小姐的朋友,”来喜笑着把扶桑拉过来,她扫了一眼苏明雪,看着她探究的眼神,急忙解释说,“扶桑是我前几日买回来的,我这里缺应门的孩童,路上,路上买的……”
“嗯,”苏明雪点点头,不去接她的话,是不是买的都不重要,就算真的是在路上遇到了,也说不定是谁家故意让遇到的,也无妨,左右所有上都的人都知道,这个花坊和她有关。想到这儿也就释然了,摸了摸扶桑的脸颊,抬头对着端木耶和说,“有什么事,进去再说吧。”
“我喝的茶要味道重一些,”端木耶和看看扶桑,再看看苏明雪,又扭头对着来喜笑。他其实没什么大事,他猜,应该是苏明雪有事要问他,所以,他才会刻意跑来这一趟。
来喜烹的是茶叶,苏明雪要喝的是花茶,所以她又带着扶桑出去,重新准备了一次。
“端木耶和,我有几个问题要问你,”人刚走出去没多久,苏明雪就开始提问,她没多余的时间,不知道来喜这里还有谁,开门见山比较快,“一,那天你在花园里和傅天佑对打,有没有人出面阻挠?”
“没有,你也觉得很奇怪是不是?”端木耶和居然也不笑了,脸上难得一见的端正,整个人看着竟然还有几分成熟,“御花园和别的地方不同,怎么会一个守卫都没有,就任由我们毁花灭草的?”
苏明雪点了点头算是回答,接着问了第二个问题,“二,那天傅天南被引去后,在人群中说是蒋妃的人,是不是你的人?”
“我的人?我的什么人?”端木耶和笑着装傻,按理说,那会儿他人就不在,怎么可能会有机会参与到那么的重大的事件当中去。
“你最好和我说实话,端木耶和,你不清楚上唐的习俗,不会和这里的人一样,了解通奸女人有多么大的损害,你和蒋妃也无仇无怨,但是,你有一个会口技的下人,是不是?”再没眼色的人也不会在那个时候开口说话,何况蒋妃的声音和平时并不一样,又有几个人能听出来。只能是有人故意安排了人在人群里,在适当的时候点出来。
“是,也不算是,”端木耶和瘪瘪嘴,她说的这些让自己没法反驳了,“我说了我手下有能人,但是那个人在欺负蒋思清之后就被借走了。”
“被皇后借走的,是不是?”苏明雪松了一口气,要真是这样还好些,总是一条绳上的蚱蜢,不会对自己有太大的妨害,更不是会因为这个突然出现的人,要了自己的命。
“你怎么知道!”端木耶和有点小激动,来回走了几步才说,“雪儿,你真的很聪明,我什么都没有说,你居然就猜出来了!”
苏明雪不当这是赞扬,这事儿原本就是她好皇后策划的,何况,害人这种事,也不该被赞扬,“端木耶和,你当不当我是朋友?”
“当然!不然我怎么会找探子看你在哪里,给你送药膏?”说完,他就从衣襟里掏出一个锦盒,放在了桌上,“拿去,就算你的伤口好了,这个药也可以去疤。我知道你们女人,是最怕身上有伤痕的了!”
苏明雪抬手摸着那个尚有体温的盒子,抬起头诚恳的请求他,“既然当我是朋友,以后,离皇后远一点,离上唐的皇室远一点,你是难得的一个朋友,我不想失去你,好么?”
“你不会失去我的,”端木耶和的笑容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副淡淡的温柔,包括眼睛,那里面盈盈的水光,照亮了他整张脸,看着,就好像要陷进去,再也出不来。
“我是认真的,你知道,我是韩王妃,”这个身份,注定和傅天南作对,也注定一生担惊受怕。如果他和傅天南太亲近,或许在不久的将来,就会变成仇人,刀剑相向。
端木耶和听起来,却变成了另外一个意思,她嫁了人,所以这会儿说的,是划清界限,让自己知道只能是朋友吧。可他却还是浅浅的笑着,柔柔的看着这个聪明,却又有些糊涂,为了自己冲回火海的女人,“我知道,所以,你更不会失去我,我们是朋友,永远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