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牧之破山伐庙,杀业累累,今日遭此劫难,祸及宗族子嗣,皆是咎由自取。】
不,阿爹没有。
【张氏窃国乱臣,盗天贼子,天下共诛之。】
不,你胡说……
【若明珠藏之深匣,其明也光,书经束之高阁,其理也琅,规尺置于袖中,其质也方,我知如是,定国公亦如是。】
孟先生……
【无病。】
“阿爹!!!”
张谷神从床上惊坐而起,他眼中满是慌乱,身上都是汗渍,双手攥紧被褥,胸膛剧烈地起伏喘息着。
房间内光线昏暗,透过窗帘的缝隙可以看到室外灰蒙蒙的天空,张谷神抬起手臂擦了擦脸,小臂上的袖子就被泪水浸湿了一片。
这是个陌生的房间,只有一张床和靠着窗台的小桌,空荡荡的房间寂静得只听得到喘息声,看得男孩心中发慌,他咬咬牙,掀起被子挪动身体,坐到了床沿边上。
噔噔。房间外响起了敲门声,随后门把手转动,门被缓缓推开。
柔和白炽光沿着门与墙间的缝隙照了进来,房间中的黑暗在交锋中一触即溃,惊叫着逃离灯光的领域。
张谷神转过头,看到林风眠站在房门前,他背对着柔和的光,男孩的眼睛还未适应光明,看不清男人的面容,但那高大的身影却让男孩忽地平静下来。
“做噩梦了?”
男孩抿着嘴沉默了一会儿,才小声地吐出一个鼻音:
“恩……”
身边的床垫一沉,林风眠已坐在男孩身旁,他递给男孩一个透明玻璃杯:
“喝点水,会好些。”
张谷神接过水杯,温暖的杯身像冬日的暖炉,他举起杯子放在嘴边,小心地啜饮了一口,温热的清水流经咽喉食道,缓缓淌进胃里,身体的水分得到了补充,男孩的呼吸也变得平缓,他觉得好多了。
“先生,谢谢您……”男孩擦了擦眼眶,低着头道谢。
“你是个懂事的孩子,也很坚强,”林风眠轻声安慰,低沉的声线有着平复心绪的力量,“睡不着的话,和我下去走走吧。”
张谷神点了点头,换好衣物后跟着林风眠走出房间,从二楼走下楼梯,来到了小楼前的院落里。
这时候天空才蒙蒙亮,仍有大片的云雾遮住清晨微弱的阳光,院落中的落叶不知何时已被清扫干净,只有零零散散几片新叶落在地上,半绿半黄的叶片上沾着清晨的露水,冰凉清新的空气吸入口中,让人精神振奋。
林风眠穿着一件黑色贴身长袖,下身是宽松的黑色裤子,站在院落中舒展双臂,活动身体,作为丰蹄族的他身材高大,魁梧挺拔,特别是衣衫单薄时更能看到他肩背,大臂的宽厚肌肉,在活动时散发着精悍的气息。
“好多年没在这老樟树下活动了,”男人用一种怀念的语气感叹着,然后对不远处站着的张谷神微微一笑,“谷神,认真看。”
张谷神眨眨眼,就见到林风眠向两侧伸展的手臂缓缓下落,双手握拳,微微弯曲地拢在两肋间。
空气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下沉,连气息都变得粘稠沉重,张谷神瞪大眼睛,他眼中林风眠的身影愈发高大,又愈发厚重,仅仅摆出一个架子,就仿佛参天老树一般扎根大地,不可撼动。
男人左腿向前迈出半步,左拳一倾就锤在当空,迅如疾电,在空中打出一声闷响,似捣锤擂鼓,声势骇人,而他的右腿微曲,右拳收在腰间,沉身坠肘,松胯提气,系力于将发未发之间,似乎剩下的半步都攥在拳中,时刻都能捣出另一拳。
观看的张谷神胸口发闷,他眼中的林风眠拔地而起,拳架中的威势压在心间,男人的拳脚不急不缓,但每逢发力必勇猛迅疾,身立大地,力发四梢,打在半空砰砰作响,炸得晨雾四溢,而拳脚间的衔接却平和自然,轻缓松息,将身心都沉入下盘地底,束力于脊柱筋骨之中。
随着林风眠的动作,看得入神的男孩也觉得自己在代入其中,身体间的肌肉在微微颤动,时而肩胛大臂发热,时而脊柱侧背微跳,气血上涌,就连呼吸都急促了不少。
时间缓缓转动,林风眠转拳化掌,收于腰间,轻轻呼出一口白气,竟然在晨雾中翻腾了三四尺才散去,身上也满是汗水,他也不以为意,只对着不远处的张谷神一笑,刚才那股顶天立地的气势似乎都隐没了眼眉间,眸中只有舒畅的快意。
“这是我家传的八方拳,怎么样?”
男孩小脸通红,眼中闪闪发光,用兴奋的语气说道:
“我……想学!”
……
日头已经跃过林立的高楼,清晨的雾气也渐渐隐去,繁荣的龙门在新的一天又焕发出生机活力,街边的店铺都已开门营业,路旁也支起了不少早餐摊子,忙碌的行人车鸣让街道渐渐喧嚣起来。
林风眠换了一身衣服,他牵着张谷神的手走出小院,穿过车水马龙,径直地走向街角斜对的一家早点摊前。
这是在一家店面前,店面顶上挂着“烧仔记”的招牌,店面外边摆着七八张小桌椅,还立着盖着白布的蒸笼炉子,摊子上已经坐着三四个客人,往里看能看到忙碌的人影。
林风眠直接带着张谷神寻了一个桌位坐好,店铺内的人发现来了客人,就匆匆地走出来招待。
“今日早嘞,客人想吃点什么……哎呀!”
来人是一位干瘦的老人,白发上顶着两只同样苍白的耳朵,手里拿着一把饭铲,腰间系着一条白色厨用围裙,身材不高,但口齿清快,手脚灵便,精神烁砾,他说着客套话走到两人前面,看到林风眠时一愣,发出一声惊呼。
林风眠笑着向老人打招呼,边说边站起来俯身去握老人的手:
“烧叔,我是风眠啊。”
“哎呀!原来是阿风唷!我说这么眼熟呢,你坐,你坐!”老人终于想起了什么,脸上顿时露出了欣喜的神情,粗糙的褶子堆在一起,眼中满是开怀和回忆,他抓着林风眠的手,强压着林风眠坐下,当看到坐在一边的张谷神时又愣了一下,“咦……这个娃娃是?”
“是我朋友的孩子,张谷神……谷神,快叫烧伯。”
张谷神仰头脆生生地叫道:
“烧伯!”
“唉哟,真是乖孩子!长得也俊极了,”烧伯高兴地拍起了手,差点把手里的饭铲甩出去,他咧开一口大黄牙,眼神在林风眠与张谷神之间徘徊,笑呵呵地说,“我还以为这样俊俏的娃娃是阿风的孩子,差点误会唷!”
林风眠尴尬地张了张嘴,正想说些什么,就被烧伯打断了:
“阿风,想吃点什么,我马上给你去弄!”
“我来一份叉烧饭和肠粉,谷神来两个小笼包和豆浆,麻烦您了。”
“不麻烦,不麻烦!”烧伯兴冲冲地转身回到店铺里,不一会儿就端出了一个大碟子,碟子上摆满两人点的早餐。
老人把碟子放在桌上,一碗一碗地将早点端到两人身前,在把小笼包和豆浆放到张谷神面前时,看到男孩实在生的俊俏可爱,就想伸手摸摸男孩的头。
可满是老皮的干瘦手掌一伸就顿住了,老人收回手在围裙上使劲擦了两下,自责地开口道:
“哎,我这油手差点把娃娃的头发弄脏了!真是讨打!”
被眼前食物吸引住的张谷神听到烧伯的话,不解地抬起头看向老人:
“烧伯?”
“没事没事,娃娃趁热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恩,谢谢烧伯!”
张谷神又低下脑袋,烧伯笑呵呵地看着男孩抿了口豆浆,旁边的林风眠看到这里,接过话头问候着说:
“烧叔,这些年您还好吗?”
“好不好的,就这个样吧,”老人收起盘子,拿围裙擦着手,看了看林风眠,眼中露出怀念的神色,“人越来越老啰,总是想多做两天生意,经常会想起以前的事,想到炎国老家,想到这条街……以前这条街就你们八方馆的人胃口大,吃饭也快,看着都舒畅!”
“那是您做的好吃,大家都喜欢烧叔的手艺。”
“哈哈,那你可要多吃些,”老人又笑了起来,脸上褶子挤出的沟壑更深了,“阿风,这次回来有什么打算?”
“我在外边把事都做完了,这次回来就想重开八方馆,完成家父的心愿。”
“真的噻?!那可真是个好消息,今早这顿我请了!”
“您好意心领了,我这次来想拜托您一件事。”
“什么事?”
“我有事出门,请您照看谷神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