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林修指了指驾驶台上的一个指示表，表盘上数值从零到一百。
此刻指针摇摇晃晃地落在57左右，表盘五十以上的数字都是红色显示的。
“灰雾浓度过临界点了，反正也不赶时间，就原地停泊了。”
苏瑶看清那个表盘，是个灰雾浓度指数表。
外头天色姑且不论，但因为没有了几百年前地球蛀虫般的人类滥砍滥伐的荼毒，这些丛林都长得枝繁叶茂，春末夏初又正是枝叶生长的时期，茂密的树冠能轻易遮得天光黯淡。
若是灰雾指数再偏高过了临界点的话，那么能见度就非常低了。
苏瑶在第三区长大，空气质量得看风向。也曾经去过第四区体验过恶劣环境和天气。但都还从来没体验过，过半表的灰雾浓度。
哪怕听舅舅说过野外和城内天差地别，但听过和亲眼所见，完全不是一个概念。
显然，野外有在野外的规矩，虽不是什么城邦律例那样的条条框框，但却是在野外心照不宣的规矩。城邦律例是居民行为的规范标准，野外这些心照不宣的规矩，是保命的经验。
是无数猎人在野外的历练中，用血肉之躯试验检验过的经验。
比如，灰雾指数50便是临界点，野外作业者须停止手头所有作业，就近找地方隐蔽，等灰雾指数下降至安全范围再行动。
因为所有的防护服和防护面罩，所带来的防护和过滤都是有限的。
一旦超过临界点，防护装备就不能带来有效的防护和过滤，长时间暴露在高浓度的灰雾和辐射尘之下，身体强度不够的人会受到某种程度的辐射和污染损伤，而且到现在为止，各研究机构也未能将灰雾的具体成分研究透彻，但有一条倒是基本能够确定。
暴露在高浓度灰雾之下超过一定时间，有很大的可能会引发某种程度的幻觉。
天知道在这样的野外受灰雾影响会产生怎样的幻觉啊。
而且已有足够的数据表明，变异生物在灰雾指数50以上时，活动更为频繁剧烈。
苏瑶贴着车窗玻璃看着外头幽暗的密林，喃喃道，“这和城内的灰雾完全不是一个概念吧。”
林修：“流光城就算是第四区的空气和水，也都是经过外围过滤网一次过滤过的。”
言下之意，城内哪怕第四区风向不对时的最恶劣空气，也是比野外天气和气压不对时的空气要好的。
苏瑶深以为然点了点头，笑得俏皮斜眼看着林修，“也对。肯定不是一个概念。毕竟你在城内时，任何时候都敢挽着袖子不戴面罩，嚣张得不要不要的。现在……”
话音未落就看到林修深邃的眼眸里，漾起些似笑非笑的情绪来，“你是不是对我刚刚的话有什么误解。我说不赶时间所以原地停泊，可不是因为我怕这灰雾。”
他说完这句，鹦鹉委委屈屈的叫了一声，脑袋埋到苏瑶颈窝里，又重复了一遍先前就喊过一次的话，只不过不再是用蓝嘉年的声线，而是用的苏瑶的声线，委委屈屈地说，“混蛋林修，虐待宠物。”
苏瑶倏然想起来刚才鹦鹉朝‘煤渣袋子’里卸货似的，哗啦啦吐出的那些变异晶体。
瞬间明白，大佬的确不是因为怕这浓度的灰雾，而是因为在这样浓度的灰雾下，变异生物的活动会更为频繁剧烈……正是狩猎的好时候。
不然那一袋一袋的变异晶体要从何而来呢。这就是补货渠道了吧，大概……
有钱人的……
大佬的……
有钱的大佬的世界，难以想象！
林修长腿一伸，在驾驶座坐下了，悠哉散漫的样子，淡声将先前和蓝嘉年通讯的大概内容，向苏瑶说了说。
苏瑶垂眸思忖了片刻，对于别的事情，她倒没什么意见，比如暂时不让小宋叔知道自己的去向，尽管这会让小宋叔很担心，她心里不是不愧疚，但是大局为重……
只不过听到说迦南和高朗出城了，苏瑶是真的淡定不下来。秀眉紧拧起来，对林修也没什么好隐瞒。
“我很担心他们。”她反复扭拧手指的动作，昭示着她不平静的心绪。
“我倒觉得没什么好担心的。”林修声音淡，这样的声音说话的时候给人一种说话的人成竹在胸的感觉，以至于说出来的话，可信度仿佛都更高一些，“他们是跟第五区那个女的一起出来的话，问题就不大。”
“可她……”苏瑶想到那个在试炼里让高朗吃尽了苦头的改造人秦逸云，却是说不出坏话来，秦逸云帮过她，旧怨早已一笔勾销，就算还算不上朋友，苏瑶也做不到在背后说人长短，只说道，“我怕她护不住迦南和高朗。”
林修侧目睨她一眼，“一个在第五区长大的人领着他们，他们俩的处境可比你先前要安全。”
也是。
想到自己先前被那两个异变致损的猎人带到野外，就那个状况，如若不是林修正好出现，她的处境怕不是会比迦南和高朗他们更难。
苏瑶挠了挠头，笑得很不好意思。
林修是不懂姚谦是怎么把这小孩儿养大的，毕竟就眼下看来，这小孩儿面对恶势力时不卑不亢骨头比合金还坚硬，但在对她抱持善意的人面前，她简直就没有骨头。
在同龄的伙伴面前可能还只是温柔，比如对迦南和高朗。
但在比她年岁大些的人面前，简直就是个软绵绵，一点脾气没有不说，彩虹屁那是一套一套的。
“那我不是运气比他们好么。”
“我命中可总有贵人相助。”
“您别不信，我说的贵人可就是您呢。”
“真的，真的。您想想，自从认识您之后，我这运气啊，是不是扶摇直上九万里。”
“原本还只是个本应命途多舛的可怜人，现在甚至还有幸能出来见识一下外面的世界了！”
林修听这一通彩虹屁听得牙酸，打断道，“如何？外面的世界。”
说时迟那时快，正好远处有变异动物听到了巨无霸房车的动静，穿破了层层灰雾，模样狰狞地冲到了车边来，龇牙咧嘴的摆出个攻击的姿态来。
咧着的嘴里森然的獠牙参差不齐，嘴角还挂着腥黄的口水，头上几个不知道是什么造成的溃烂伤势，有一边眼球还消失了，只剩个黑洞洞。
苏瑶一转眼对上的就是车窗外狰狞的异兽的脸，再一转头看回来就是林修似笑非笑的眼。
她嘴角紧绷，可怜兮兮地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来，“精彩。”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
可不是精彩么，这要还在城内，甭说上三区了，就是第四区的人，怕是做梦都不会看到这样狰狞怪奇的面孔。
苏瑶今天却是见高了。
之前看到小胡子和老黄那稀烂的样子，那可真是……字面上的稀烂。
眼下车窗外又是长得这么狰狞怪奇的异兽就在窗外，因为模样太过一言难尽，苏瑶觉得自己几乎要能幻嗅到它身上的恶臭了。
而且，这究竟……
“这究竟是个什么物种？”苏瑶忍住胃里的翻滚，认真看了看，按说她已经因为噜噜的加持，而对野外生物的认知比普通人要全面得多，说是博识也不为过了。
但一时半会儿还真认不出外头这是个什么物种来，瞧着也就马虎能判断，这兴许是个四足的……哺乳动物……吧？
林修看一眼，“奇形种。”他撇撇唇，显然也觉得这玩意儿难看极了，就算是经验老到的猎人，难看的东西在眼里也还是难看的。
只不过因为习惯了，倒不太会引起太多的生理不适。
“这什么古怪名字……”苏瑶喃喃道，但古怪归古怪，听到这名字，苏瑶倒是想起来了自己是听过奇形种这个概念的。
是几百年前末世刚降临时，生物变异后，某现在已经毁灭了的岛国，当时给一些模样特别奇怪的，行为也特别奇怪的变异生物起的名字。
原本是叫畸形种的，不知道怎么后来被念成了奇形种，不过的确都长得奇形怪状就是了。也不知道怎么这名字就流传了下来，沿用至今。
但因为这玩意儿，受污染程度比较高，变异程度也高。根本难以用作食材，也不是普通人能消受的，所以城内普通居民不太知晓罢了。
而且奇形种攻击力和等级比普通异兽要强，却又行为怪异没有指向性，危险性比较高。一般猎人都不会愿意去招惹。
毕竟这些奇形种，长得难看，攻击力高，还不能作为食材。和它们战斗的确没什么用处……
但林修却不这么认为，他说，“这东西大有用处。”
不仅如此，他还吩咐苏瑶，“你出去把它宰了就知道了。”
苏瑶一头雾水，不确定地问道，“你……认真的吗？”
林修点头，双手环胸，“你不是让我指教你么？不听算了。”
“听！我听的！”苏瑶很珍视他，自然也重视他说的话和要求。
她在耳朵边的按钮按了按，迅速调出了面罩，拉开了旁边的滑门。
纤柔的身形并不娇弱，反倒是矫健柔韧的迸发出腰肢的力量，单手在门框上一拉，身子就倒立过来，翻上了车顶。
空气中的灰雾已经过了临界点，所以就算有防护面罩也遮不住浓重的灰雾味道，苏瑶已经有些习惯灰雾在自己的感官里是浓郁的芬芳了。
但这芬芳里，偏偏就夹着一股子让人难以忍受的臭味。
尤其是她资质出众，又得到加持，感官本就比普通猎人要敏锐得多，那一股臭味自然就更加让她难以忽视。
异兽的叫声非常诡异，不是什么咆哮或是低吼，而是一种像是没上油的榫子发出的艰涩声音，咯咯嘎嘎的让人头皮发麻。
不仅如此，伴随着断续的异兽叫声的，还有尖锐的兽爪刮在巨无霸车身上的声音。整车的材料都是最高级的，这刮挠虽是并不能对车身造成任何损伤，但是刮出来的那动静简直了。
感觉像是要超过人能承受的极限，那尖利的声音让人忍不住冒鸡皮疙瘩，更是刺得的耳膜生疼。
苏瑶抬起手来，手举到了后肩背上的位置，握紧了背在身后的苗刀。
刀柄非常趁手，这刀在第四区黑试炼中赢的战利品，兴许是因为这是第一次赢回来的东西，而且因为是林修让她赢回来的，她幸不辱命，自然对这把武器格外喜爱。
总是用刀油认真擦拭保养，刀一出鞘就能闻到浅浅的刀油味道，都还没见过血呢。
虽说不少近战猎人都认为，用血醒刀比较好，苏瑶倒也不是抵触这说法，毕竟武器总归是要见血光的。
但……
看到这异兽的样子，她整个人就有点不好。
看着自己很宝贝的干净收拾保养得很好的苗刀，再看着奇形种那怪奇的模样，腥黄的口水，通身不知从何而来但却无处不在的臭味。
苏瑶忽然暴躁，低声怒骂了一声，浑身气势暴涨，瞬间戾气十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