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日上三竿。
辰陌悠悠转醒时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古凌的马车上。
马蹄哒哒,叫买叫卖声传进车内,想来已经入京了。古凌倚着车壁,手里仍是昨日的卷轴。
辰陌坐起来伸了个懒腰,手指下探,扣动一个开关,取了一盒点心出来。
“你怎知我车里有暗格?”古凌抬眸,眼睛微眯。
辰陌往嘴里塞点心的手一顿,笑道:“安歌早就猜到你不会留我吃完饭,一早就告诉我你车里座下三指处有一机关可打开暗格,暗格里每日都会备上新鲜糕点。”
点心塞在嘴里,后半句含浑不清,但也让人大致听明白了。
“还是安歌心细如发,疼宠我的,不忍心我挨饿。比她叔叔强了许多。”辰陌吃饱后对他翻了个白眼,双手交叠枕在头下,庸庸懒懒地闭目养神。
古凌眼里的审视并未减半分,反而心里的疑惑多了许多。
“辰陌?”半晌后,古凌突然开口。
然而却无人应声。
辰陌均匀的呼吸声算是勉强给了他个回应。
怔愣后,他低声嗤笑道:“真是属猪的。”
古凌进宫选了途经公主府的一条路。
未到府门前,古凌就摇醒了他:“赶紧滚回去吧,本王不想带你入宫。”
“嗯?”辰陌迷迷瞪瞪地,“入宫?呵,小爷还不想去呢,求我都不愿意。”语落,起身一挑帘幕,跳下车就窜进了府内。
古凌见他离去,吩咐了一声,便又抄起了卷轴。
辰陌立在府内一棵枝叶繁茂的树上,远远的看着马车离去,眉头微微蹙起,直到马车消失在视线里才翻身进了主院主屋。
却说此时宫内,三皇子的谦德宫正药味弥漫。三皇子端了药泼进墙角的一株兰花盆里。幽幽的兰花香在药味下似有似无。
“殿下,您怎么将药给泼了?”一小太监见了,焦心不已。
三皇子扔了碗,抚弄着兰花瓣:“本宫苦了十年了,再不想吃这苦药汤子了。你让他们不必再煎药了。”
小太监一听,苦下脸:“殿下,那您的病可怎么办?”
三皇子没答话,手指依旧捻着花瓣。小太监见状,只能噤声退了出去。
静立半晌,三皇子吩咐人准备出宫。
照常理来说,皇子公主出宫需要征得皇帝皇后或是太后的同意。然而皇帝生母在他继位前便去了,所以宫中并无太后。
皇后并非三皇子生母,三皇子自是不会去找她。
至于皇帝,三皇子没有政务,宫外未曾立府,也没有什么能取得出宫令的借口。
但是没有借口就要创造出借口来。
“殿下想去哪儿?”小太监打点好了车马,回来询问着,“可是太师府?”
“嗯。”三皇子亲自挑选了药材,“太师偶感风寒,学生放心不下,带上刘太医一起去瞧瞧。”
“是,奴才这就去请刘太医。”小太监又退下去,想起来自从宇文太师做了三皇子的教导老师,京城便传出了宇文太师体弱多病的言论。
就在三皇子这边准备出宫的空当,摄政王古凌已经进宫去了太和殿(即金銮殿),早朝刚刚进行到一半。
皇帝见古凌进宫直接进了朝堂,面上并无表情。只是后面大臣奏秉的每一件事,无论大小,都会问一句:“摄政王弟怎么看?”
古凌也都一一回应了。
早朝之后,不出人意料,古凌被留在宫中叙话用膳。
皇帝也不提政事,只是叙话,偶尔间发两句政事缠身的牢骚。最终还是古凌忍不住开口:“安歌遇刺,皇兄体恤我心急,让我彻查此事。待此事了了,我便也能安心回去了。”
“多年来我政务缠身,前朝后宫一开始为了平衡三王势力,不得不扶持。”皇帝似乎透过古凌看到了十几年前,语带感慨惆怅,“后来三王斩尽,柔儿去世,我便再无心理会后宫前朝的琐事,这弯弯绕绕便多了起来。你……”
“那时皇子年幼,又分别留有三王血脉。所以你改封我为摄政王,从此丢下大半个江山。”古凌打断他,声音多了些冷意,“我给了你三年,是想让你用三年时间陪伴安歌成长来弥补安歌幼年丧母之痛。”
皇帝身子一震,愣住了。
古凌却不理会他,接着说那些无人提及的陈年旧版事:“可那三年时间,你忙着立后纳妃,忙着春游秋猎,忙着饮酒作乐!”
皇帝身子轻轻颤抖起来。
“大皇子被人毒杀你不知,二皇子被人投湖你不晓,三皇子被人害得只剩一口气,落下一身隐疾你也不知道。那我问你,你可知道安歌三岁就被关进了德妃宫里的暗室受刑,四岁被贤妃绑出宫外险些丧命?你只知道大皇子二皇子三皇子是身上流着三王的血,忘了他们是你的儿子!你只知道安歌胡闹纨绔,五岁出宫立府,十年来毁了德妃容貌,断了贤妃双腿,与新后貌合神离,时常出言不逊。你应该知道的没一样知道。皇嫂临终前交代我照顾好安歌,说你是皇帝,泽披天下。可你连自己的亲生儿女都护不周全。到如今臣子不见得忠君报国,后妃也不见得亲君贤德。”古凌一字一句地倾吐着,仿佛在说什么寻常小事。
“若非三王震主意图谋反,我岂会不择手段铲灭?若非柔儿意外去世?我……何至于如此?”皇帝辩解着,却无力了许多。
“看来皇兄一开始是爱江山,如今是爱美人胜过爱江山。”古凌笑了笑,“往事已逝,皇兄知道与不知道怕是对这几个孩子来说都毫无意义,再过些年,皇兄与我也该服老了,这天下终将是年轻人的天下。”
“古凌!你敢如此和我说话?!”
皇帝拍着桌子呵斥,震得碗筷都在桌面上打颤。
古凌神色安然地将嘴中的食物咽下才风轻云淡地抬眼看他:“敢不敢都说了。说出来的话,覆水难收。”
皇帝又气怒,可对视上古凌毫无波澜的眼睛,顿时觉得一拳头打在棉花上,憋屈不已,便伸手夺了他的碗筷:“别吃了,饿着。”说罢自己提了筷子吃起来。
古凌被夺了碗筷,就看着他吃,一句话也不说。
然而被人看着吃饭,绕是见惯各种场面的皇帝也有些吃不下去。
“别搁这儿碍眼了,”皇帝扔了筷子,气不顺地道,“爱干嘛干嘛去。”说罢,起身挥了挥手,往内殿走去。
古凌起身拱手,见宫人来撤席面,便当先出了殿门。
抬头看着天空,果然宫墙内的天空不如宫墙外晴朗明媚,也难怪多少人称这宫内是见不得人的去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