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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约盟

第33节 盟约太原

李元霸见众人鼓噪,定要他和程元交手,心下打鼓:“这白羽扇法,我不过在旁边看王邵二师比划演示,从未练习过。程元身为白羽派开山弟子,自然成天练习这个,仓促之间,如何能跟他对打?”心里忐忑,脸上却不动声色,道:“大师兄,你我既是同门师兄弟,今日初次相认,也不好动手。不如这样,你先将师父的扇法演示一遍,若我能说出十之五六,就算我没说假,如何?”

程元见李元霸到了这个时候,依然神情自若,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也不知他深浅,若说比划,自己未必有胜算,见他如此说,沉吟道:“也罢,若你真是师父的闭门弟子,我们就算同门师兄弟。为证明你是真是假,今日只好如此了。待我将白羽扇法演示出来,你能说出招式名称,你的话我便信一半……”

李元霸微微而笑,负手而立,道:“请大师兄演示吧。”心中不断在打鼓,面上却依旧镇定如常。一回首,见台下颜萱望过来,满眼关切。又转过头,看向高华公主坐的位置,突然发现一双妙目望过来,心中一动:“想不到自己一出场,便成全场焦点,萱儿姐姐固然关切,那个美人儿也是一脸期待,今天说什么也不能在众人跟前丢脸。”如此一想,斗志陡生,将一切怯意杂念都抛至脑后。

只见程元对邴元真拱手道:“邴坛主,此中缘由事关我白羽派大事,请允我借黄龙教宝地,将敝派扇法演练一二,也好证明李少侠所言虚实真伪。”

邴元真笑道:“今日之会,让各路英雄展现奇能绝技,正是敝教所愿。程少侠请便!”程元对李元霸一拱手,道:“请指教!”当即摆出架势,开始演示白羽扇法。轻轻飘飘,舞动扇子,虽无王通的挥洒自若,也使得行云流水,颇得白羽扇法空灵飘逸之旨。程元成心要让李元霸难堪,故意加快速度,转眼之间便演示了十四个招式。

李元霸在入定之境观看王通和邵正奇比划,对一招一式印象深刻,如印脑中。王通每演示一招都说出招式名字,因此对白羽扇法二十四式了然于胸。程元演示的十四个招式名字,他都知道。待程元演示完毕,他一边依式演练,一边说出招式名称,不但十四个招式都能说出名称,连程元未曾学过的其余十个招式也演示出来,又逐一说出名称。

八羽士见李元霸果然识得白羽扇法,很多招式他们都不曾见过,不由得不信,个个目瞪口呆,暗道:“这小子果然得了师父的真传!”

程元看在眼里,心里极不是滋味。他见李元霸演练白羽扇法,竟比自己还学得全,看来师父真的收了此人为闭门弟子,还将掌门信物交给他,不知是何用意,心中怨愤,忽道:“很好,果然是白羽扇法!可是难道光知招式和名称,便想做得了白羽派的掌门人吗?”眼盯李元霸,冷笑道:“师父定然教了你不少白羽派真功夫,不如今日我们两个比划比划,看你是不是得了师父真传……”话未说完,已飞身过来,左臂一探,来夺李元霸手中的白羽扇。

李元霸早料到程元会有此举,见他来夺扇子,微微一笑,一个侧身,便轻轻避开了。他平日虽懒于练功,毕竟得过牧道人真传,又得见王邵二师比划和打斗,心中对白羽扇招式和破解之法大都心中有数。见程元攻来,不慌不忙,见招拆招。

程元身法颇快,李元霸毕竟招式生疏,虽拆解得了,却处于被动。转眼间,二人交手了四五十回合,程元已占上风。程元求胜心切,见李元霸招式不甚熟悉,手忙脚乱,一点没有白羽派挥洒自若的姿态,便生出轻视之心,以为师父简直谬托非人,如此身手岂可为白羽派掌门人!心中轻蔑,下手更狠,招招往李元霸身上要害处着落。

李元霸自出江湖以来,算是初次与人对打,见程元咄咄逼人,急于求胜,心道:“他见我拿了白羽派掌门信物,心中妒恨,下手如此狠辣,全不讲同门之谊,甚为可恶。我且示弱,令他轻敌,我再出奇制胜。”如此想定,故意脚下一个趔趄,站立不稳,往后退走。他模样狼狈,每与程元拆解一招,都似费了大好力气,显得不支的样子,口中喊道:“大师兄,你我毕竟有同门之谊,何必如此相逼?”

程元更不答话,出手极快。李元霸心中恼怒,脸上仍笑嘻嘻的,道:“大师兄,莫不是你急于想做掌门人,竟要对我下毒手?”程元听见李元霸说中自己心事,怒道:“你胡说八道什么?你既拿了掌门信物,便拿出你的真本事来,废话少说!”跟着又是一掌打来。

李元霸侧身躲过,故意将背后暴露在他的掌力之下,程元果然上当,挥掌击来。李元霸顺势往地上滚去,躲过了他一掌,在地上连续翻了三四个滚,才收得住势。翻身坐起,神情颇为狼狈。颜萱已站起身,大声叫道:“元霸,小心!别怕他,你一定行的!”另一边高华公主双手捂口,目光流露一丝关切。人群中发出一阵嘲笑声,白羽士个个幸灾乐祸,只盼大师兄程元将李元霸早点打倒,让他出丑。

李元霸百忙之中,看向台下,见颜萱站起发声助威,高华公主也意含关切,心想:“我若输了,岂对得起她们?”一时激起必胜之心,脸上依旧笑嘻嘻的,坐在地上,对程元道:“大师兄,你跟师父学了多年,我才入门数月,怎的你出手毫不留情?你可不能以大欺小!”

程元哼的一声,冷笑道:“你既敢将白羽派的掌门信物拿出张扬,须得有过人的本事,不然,别白白辱没了白羽派的名声。快把师父的掌门信物交出,我就饶过你!”李元霸哈哈大笑,突然一跃而起,道:“好,大师兄毕竟是大师兄,你既然定要和我比个高下,我也只好奉陪!不过话说在前头,你我兄弟两个点到为止,不可伤了和气,不然让江湖朋友笑话。”

程元喝道:“少嚼舌头!你还有什么看家本领,快拿出来吧。”李元霸笑道:“虽然我武功平平,可是白羽派向来以读圣贤书为本,武功之道不过末技,何必定要以武胜为能,大师兄难道忘了师父的训导吗?”程元听他东拉西扯,极不耐烦,长身暴起,挥掌向他击来,大有一决雌雄之势。

李元霸转身便走,程元以为他怯了,出手更急。李元霸见他求胜心切,看准了他的空当,猛一回身,右手挥扇而出,左手立掌来攻,使出“百媚横生”的变招,伸出扇子,击向程元头颅。程元想不到他突施变招,慌忙将头一低,却晚了一步,头冠被击中,头发顿时散开。

李元霸见他下盘露出破绽,以扇作杖,使出一招玄竹杖法的“异峰突起”,直戳程元下裆。程元头上才躲过一击,低头又见下档空虚,暗叫一声:“不好!”慌忙回手来挡。岂料李元霸这只是一记虚招,早回过左掌,朝他腰身一击,程元又忙回身来防。李元霸左掌未至,右脚已出,一招“落花流水”,一脚踹中了程元左腿外侧“风市穴”,致其脚下一麻,顿时跪伏在地。

李元霸伸手在程元身上连拍几下,瞬间点了他五处大穴。白羽扇戳至他眼前,程元眼睛一闭,心中叹道:“想不到今日败在这小子手下!”李元霸见程元已被制住,无力回击,扇子便硬生生地收住了。众人见李元霸突然发力,数招之内,成功逆袭,击倒程元在地,将胜之际,又止扇不动,放了程元一马。程元面如死灰,伏跪在地,头发散落在肩,狼狈之极。

一时间,全场鸦雀无声。突然有人发出一声喝彩,顿时掌声雷动。李元霸拢扇回手,倒纵三步开外,拱手道:“大师兄承让了。”

杜淹率先冲上台,过去扶起程元,其他羽士也纷纷上台看视。诸羽士对李元霸仍有敌意,均想自己师兄弟八个跟随师父王通多年,从未获他传授白羽扇,可是这小子不知从哪里冒出,不到几个月,竟得师父真传,还接了白羽派的衣钵,肚里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白羽士除程元外,都在云来客栈见过李元霸戏弄高华公主,早知他狡猾机变,今见他突施奇招战胜大师兄,心中又惊又怒。温彦博最不服气,站出来道:“姓李的小子,你究竟是什么人?如何骗得我白羽派的掌门信物,你虽侥幸胜了大师兄,难道就自以为能做得白羽派掌门人吗?”

其他白羽士都围上来,对李元霸怒目而视。不等李元霸回答,刘文静身形一晃,挡在李元霸身前,哈哈一笑,对李元霸拱手道:“三郎好俊的功夫!不愧虎门之后。”转回身去,手指诸羽士,道:“刚才白羽派新任掌门人李元霸教训了白羽派的大弟子,你们几个还有谁不服,一起上来,先和刘某比划比划……”

突然身后响起一阵爽朗笑声,跟着有人高呼:“黄龙教主驾到!”话音刚落,黄龙教全体教众皆起立相迎。台上台下宾客也都站起身,朝笑声来处张望。

大厅后门,两队侍者分立,一群人簇拥着一个青年男子走出来,口中不断说道:“来得晚了,来得晚了!”来人正是黄龙教教主李密。他身材不高,年三十五六岁,气宇轩昂,面略显黑,身穿黄色锦袍,快步走过来。身边紧跟两个大汉,左为王伯当,右为赵怀义,皆为黄龙教护教天王。

李元霸见黄龙教主到场,不愿见礼,先跳下高台,回到自己座位上。诸羽士之前见刘文静露了一手,武功卓绝,对他颇为忌惮,但见他出言挑衅,不免愤怒,纷纷围上去,拔出长剑,要以多胜少。恰在这时黄龙教主到了,白羽士不好发作,强忍怒气,扶着大师兄程元,自行退下。

李密看见刘文静,上来抱拳道:“刘左使好!”刘文静躬身作礼。李密转身向贵宾席和周围宾客席抱拳一周,笑道:“诸位贵客好!今日敝教真是高朋满座,李某因忙于俗务,才从外地赶回,来得晚了。抱歉,抱歉!”台上众贵宾也拱手回礼。李密叹道:“我才听说今日大家为一张座位动手,伤了和气,何必如此,何至于此?”眉头一皱,转头对邴元真道:“邴坛主,这就是你不是了!如何不多设几张座位?今日喜庆之日,岂能让江湖道上朋友为一座而争,真是荒唐,荒唐!”瞥见柱子上挂剑而亡的郑啸天,一挥手,喝道:“快将郑大侠抬下去,务必为他办好身后事。”有两个大汉上前把郑啸天尸首取下,抬了下去。

李密却不入座,往大厅正中央一站,环顾四周,朗声道:“敝教今日借扬州开坛收徒之宴,诚邀天下各路英雄豪杰前来一会,并非为了敝教区区几个新徒兴师动众。当今主上无道,天下方乱,各路豪杰竞相蜂起。敝教立教已三十年,一向替天行道,虽然李某不才,今日忝为一教之主,见天下各路英豪呼啸山林,各据一方,各自为政,竟无盟主。如此下去,终有一天彼此拔刀相向,兵戎相见。我等兴兵起义,本为天下苍生,如若徒自相争,实有百害而无一利,李某甚虑之!今日各路英雄聚会于此,敝教首倡一议,相约于此,择日会盟,推举天下盟主,一统江湖!”

众人听他侃侃而谈,都不作声。李密微微一笑,顿了一顿,又道:“诸位,想来大家已有所闻,今日江湖传言,世间有一部奇书,名曰玄武秘笈,其中究竟藏有什么天大的秘密,至今无人知晓。”

众人听李密提及玄武秘笈,顿时都来了精神,竖起耳朵来听。虬髯刺客和高华公主更是眼睛一亮,凝神而听。

李密沉吟道:“此书事关重大,自从江湖风传,天下各路英雄豪杰都在四处寻找,不惜一切,欲谋得之。不过,花开落地,书终有主……”说到这里,环顾四周,见众豪客皆瞪大眼睛听他的下文,突然哈哈一笑,从怀里掏出一本黄皮书,向众人展示,上有“玄武秘笈”四个古篆金字。众人见了,一时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李密又高声道:“敝教本无求书之志,奈何天缘凑巧,玄武秘笈已在李某手中。为示郑重,敝教将于今秋十月,择日举行武林观书大会。今日来赴此宴者,届时皆可前往,至于将在何地观书会盟,还请大家共议而定!”回过头来,对贵宾席拱手道:“请贵宾客人先议为是。”

洛阳使者秦叔宝站起身来,豪气十足,向众人拱手道:“洛阳乃中原要地,此次参加黄龙盛会,我主王世充托秦某诚邀天下英雄观书会盟于洛阳,共推天下盟主!”

尉迟敬德霍地站起身,大声道:“喂,凭什么往洛阳会盟?我主刘武周早有邀请天下英雄之意,委托敬德在此发出邀请,黄龙教首倡十月会盟,我主诚邀各路朋友皆往马邑郡去,那里有的是马奶美酒,可供天下英雄尽兴!”秦叔宝怒道:“你马邑有马奶乳酪,难道洛阳就没肥羊好酒吗?哼,你马邑远在西北,道路不便,天下英雄分布各方,岂能舍近求远跑到你那里吹西北风?”

众豪客发出一阵哄笑声。尉迟敬德将手往桌上一拍,桌子嘎嘎作响,他手指秦叔宝鼻子,喝道:“马邑怎的不好?马邑有大漠千里,神骏无数,西北风吹起,可席卷天下。你洛阳不过花草繁茂之地,到处青楼曲坊,脂粉遍地,哪有什么英雄气概?各路英雄正要驰骋疆场,逐鹿天下,岂能到你那里会盟?”众豪客见他容貌粗犷,说出的话居然文绉绉的,有人不禁发出赞叹。

秦叔宝捋起袖子,拉下一边衣襟,露出半身强壮肌肉,大声道:“你敢藐视我洛阳无英雄吗?狂妄小子,不如你我比划一下,看看谁是脂粉娘们?”尉迟敬德哈哈一笑,应声道:“甚好!谁又惧谁来?”跳出座位,走到大厅中央,秦叔宝也跟了过来。两个叉手而立,怒目相向。众豪客没料想二人说不到几句便要动手相争,都屏息而观。

这时,刘文静站起来,哈哈一笑,从容道:“两位贵宾自请为东道主,都有诚意相邀天下英雄,可是邀客本为好事,又何必为此动粗?”向李密拱手道:“李教主,刘某有一言将进,不知当不当说?”李密微笑道:“刘左使但说无妨。”秦叔宝和尉迟敬德听见刘文静有话要说,都看着他,不再动手。

刘文静缓缓道:“马邑和洛阳,各居南北,皆属天下名都豪郡。只是各路英雄分布四面八方,若会盟之地或偏南偏北,便有一大半人须长途跋涉,时经旬月,方能到会。大家择地共推天下盟主,会盟之所当以中原为上上之选。李教主天生斯人,雄才大略,今已获玄武秘笈,又名应符录,天下盟主之分,非黄龙教而谁?若天下英雄不嫌,莫如选在中原之地,会盟天下,我少令主李世民必早为筹划,于太原恭候天下英雄,不知李教主及各位意下如何?”

李密颔首道:“此议甚好!中原赤血令少令主李世民一向英雄,行侠仗义,喜交天下英雄,李某对李少令主早有结交之意!太原地处中州,天下英雄会盟,就选此地。马邑洛阳之议,暂且不论吧。”秦叔宝见李密一言为定,心甚不快,道:“我主有意邀请各位,你们却说往太原而去,秦某有辱使命,无颜以对,失陪了!”愤然转身,走下台去。

他走到大厅门外,两名大汉上前阻拦,秦叔宝双手一推,两名大汉顿时被震飞两边,直碰门柱之上,摔落在地,生死未明。又有几名大汉欲上前,李密举手阻止。他知秦叔宝乃猛士,再多人拦,也是送死。

尉迟敬德见秦叔宝走人,自己也觉没趣,愤愤道:“洒家也去也。”说罢,一声招呼不打,大剌剌往外便走。他形貌勇猛,更无人敢上前阻拦,几步走出大厅。李密冷眼看他们走了,哈哈一笑,道:“敝教一向以义气为先,朋友来去自便,不必勉强。李某今日宣布,定于今秋十月十五日辰时,各路英雄聚于太原观书会盟。至于会聚之所,到时自会通知各路英雄,各位还有何议?”环顾四周,威势逼人。

贵宾席上的窦建德站起来,脸色微变,缓缓道:“唯黄龙教马首是瞻!”众豪客见情势如此,也无人再有异议,纷纷出言表态。

正在这时,台下一阵骚动,传来哭喊之声。一名青年武士冲上台来,号啕大哭。众人看时,认出是青城派大弟子司徒俊。邴元真上前问道:“这不是青城派的司徒少侠吗,何事如此?”司徒俊上前跪倒在李密脚下,哭道:“李教主,大事不好,我师父被杀了!你一定要为我们做主。”

此言一出,台上台下众豪客顿时炸开了锅。李密吃了一惊,见司徒俊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皱眉道:“你先起来,慢慢说来,到底怎么回事?”

司徒俊抹了几把眼泪,站起身,愤愤道:“我派收到黄龙请柬后,我和师父三日前早早动身,从青城赶来参加开坛宴,昨日午时,我们离扬州还有三四十里,师父累了,便临时进了道旁一家驿站歇息。师父一人进客房休息,我在外边守候,一个时辰后,我久敲房门不见师父答应,感觉不对,只好破门而入,才发现师父七窍出血,已死床上多时,身上到处也无伤痕,后经细细查验,确认师父刚进房间,便被人以极深内力重创而死,五脏六腑尽皆粉碎,我师父死得好惨啊!”说到这里,忍不住失声痛哭。

李密愕然心惊,心想:“青城派掌门无极道长武功盖世,居然死得不明不白,是什么人有如此高武功,又下得如此狠手?”正想安慰几句,又听到一阵嘈杂拍门声,门一开,匆匆涌进一群武林人物,其中一人被担架抬了进来。

众豪杰看清躺在担架上的竟是华山派掌门“天蟾子”孙克武,看样子已死去。几名华山派弟子情绪激动,纷纷向李密拜下,道:“禀告李教主,我华山派掌门昨夜被敌偷袭,掌门人不幸受伤而死。华山派一向与江湖各派交好,并无仇怨,不知是何人所为,请教主一定要主持公道,查出元凶,为我华山派掌门报仇。”

不等李密说话,台上台下早已轰然而动,群情汹汹。邴元真见状,高声道:“诸位肃静!近日青城、华山两大门派掌门人遭人暗算,死于非命,发生这等惨事,实令人悲愤交集。此事敝教一定过问,一个月内务必查出元凶,给天下一个交代。”

正说话间,又有两群人先后冲进来,各抬了一具尸首。众豪客围上台前观看,个个目瞪口呆,震惊之极。原来泰山派和嵩山派的掌门人也被人杀死,死法跟青城、华山派掌门人一模一样。显然,四大门派掌门人之死,都是同一个凶手所为,且凶手肆无忌惮,杀人手法一样,挑衅意味明显。

李密眼盯三具死尸,倒吸一口凉气,神色凝重,若有所思,向邴元真打了个眼色。邴元真站出来朗声道:“诸位,敝教盟友四大门派掌门人一夜之间均被杀害。杀手明目张胆,向我黄龙教示威,此事黄龙教一定不会袖手,事后立刻着手调查,找到元凶,严惩不贷!请各位先行退下,待宴会结束后,再行处置。”将四大派弟子劝下台去后,朗声道:“宴会开始!请黄龙教教主入座!”

李密欣然走向主座,窦建德、刘文静等贵宾起立相让,待他入座后才坐下。早有侍者抬出七八张桌子,摆在大厅中央,原先一直站着的七八十个宾客才有座位坐下。侍者们纷纷捧上酒菜,摆到宴席。

李元霸回到颜萱身边,趁大厅侍者上菜忙乱,拉起颜萱便走。刘文静回头来寻李元霸,已不见他踪影,不禁愕然。

第34节 援手公主

李元霸和颜萱二人出了周公馆,往云来客栈走回。颜萱神情疲惫,心事重重,走出不远,颜萱道:“元霸,咱们别回客栈了,我想回家。”

李元霸道:“姐姐,既然出来了,何不在扬州逛几天再回呢?”颜萱叹道:“有什么好逛的?你带我去曲坊,打听不到消息也罢了,谁知反惹出事来。”顿了一顿,又道:“怎么你就成了白羽派掌门人,究竟怎么回事?”一双妙目看着李元霸,似笑非笑。

李元霸笑道:“此事说来话长。总之因缘巧合,让我遇见白羽派掌门人王通,他托我将扇戒转交他女儿。”颜萱奇道:“你怎识得什么白羽派掌门人王通,他为什么又要托你转交什么掌门信物?”

李元霸道:“白羽派掌门人与姐姐外公大有渊源,白羽派在山西一个叫作白牛溪的地方,我也不知怎么找见他女儿。”颜萱又问道:“那么你打算什么时候送扇戒给人家?”李元霸笑道:“也不忙在一时。”

颜萱笑道:“你不忙不打紧,人家白羽派的师兄弟们可就着急了。他们见你拿了掌门扇戒,对你大有敌意。那个什么大师兄程元和你比武,出手总想置你这个闭门师弟于死地,半点情面不讲。人长得蛮英俊的,谁知心胸如此狭窄。”

李元霸道:“姐姐也瞧出来了。你倒嫌我长得难看,我人虽生得丑些,可是心地善良。”颜萱掩口道:“嗯,总算你是好人,没将他眼睛刺瞎。得饶人处且饶人,何必无故又结冤家?”李元霸道:“姐姐是菩萨心肠,待人总是与人为善。可是你不知江湖险恶,我今日虽放他一马,他也未必领情。他见我拿了白羽派掌门信物,似跟我有不共戴天之仇一般,全然不讲同门之谊。”

颜萱点点头,叹道:“你才入门几天,竟得了他们日思夜想的掌门人扇戒,他们自然气愤不过,哪里还顾得上同门之谊?嗯,你在玄竹谷十几天,究竟都发生了什么事?”李元霸突然捂住肚子,哎哟一声,道:“肚子好痛!今天赴黄龙宴会,居然舍了大餐不吃,早早跑出来。俗人好做,神仙难修!现在我肚子饿极了。”

颜萱皱眉道:“谁稀罕他们的午宴?别再提什么黄龙教,我心里一直堵得慌,听见这几个字就想吐呢。”见黄龙教竟残忍地将范忠良一家人的头颅投入鼎镬,煮成汤逼新教徒喝下,心中难受之极。听见李元霸说饿,她半点胃口都没有。见路边一家食肆,门前摆卖全是素菜,道:“你肚子饿,便找些东西吃吧,不许你当我面吃肉。”

李元霸也看见那家素食馆,笑道:“只要你答应陪我在扬州城里玩玩,我三天吃素也成。”颜萱瞪了他一眼,道:“还说修行人呢,吃三天素就那么难吗?你想要我怎么陪你玩?”

“也不定要怎么玩,只要姐姐肯陪我到处逛逛就行了。”

说话之间,已走进素食馆,找一张靠窗的桌位坐下。颜萱什么都不想吃,李元霸胡乱点了两菜一汤,嚷着快上饭来。

突然窗外有一群人经过,二人张眼望去,认出是八羽士,听到他们议论。

“四哥,你说姓李那小子怎么讨得师父欢心,竟肯将掌门信物交给他?”“虽然那小子貌不惊人,可是听说也是侯门将帅之子。”

“哼,看他鬼头鬼脑的,不肯把师父行踪告诉咱们,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须得立刻找到那小子,逼他说出真相。”

“咱弟兄八个拜师父为师,多则十几年,少则五六年,可是连掌门扇戒碰也不曾得碰。那小子误打误撞,竟成了白羽派的闭门弟子,得来全不费功夫,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说不定是他使什么奸计骗得师父信任……”

大师兄程元低头走路,一语不发。姚义忍不住道:“大师兄,你倒是说一句话呀。”程元仍不作声。颜萱看八羽士走远了,抿唇一笑,道:“噢,原来你竟是个公子哥儿呀。只是委屈你了,在听竹居还要你帮我劈柴火。”

李元霸道:“姐姐若不嫌我,我帮你劈一辈子的柴火,也是心甘情愿的。”颜萱见他说得坦诚,心中一动,道:“你又胡说呢。你怎么帮我劈一辈子的柴火,难道你不去修行了吗?你又为什么要帮我劈一辈子的柴火?”说到这里,脸上一红。李元霸嘻嘻一笑,道:“你是观音娘娘,我是你座下的善财童子,每天在你身边服侍你,讨你喜欢,这是我的本分。”

颜萱望着他,目光全是柔情,道:“我怎承受得起,你是堂堂的王侯公子,我不过是山野乡村的笨小女子……”李元霸叹道:“我从小被父母嫌弃,送出家修行,早就不是什么侯门公子啦。”颜萱掩口道:“你还修行人呢。你一点不像!倒似俗话说的,僧不僧、道不道、俗不俗的。”

二人走出素食馆,颜萱担忧道:“元霸,现在回客栈,白羽派肯定去找你麻烦,不如咱们现在回双桥镇去吧。”李元霸笑道:“客栈还有朱粲、管崇送的宝马和绸缎呢,我可舍不得扔了它们。”

云来客栈与周公馆仅隔两条街,二人走不多远,已到客栈前街。李元霸手拉颜萱,远远躲在附近一处街口,观看客栈动静,果然见几个形迹可疑之人在客栈周围游走,有的装作兜售杂货的小贩。这些小贩前两日也没见过,李元霸心中狐疑,猜不透是黄龙教的探子还是扬州少衙内涂公子派来的盯梢。

二人转入一条街坊,往幽僻处走去。李元霸想起在苏州时,自己曾带着褒姒躲入春香茶舍,茶舍既隐蔽又安全。他不住查找街坊墙壁上涂写的路标告示,忽见一面墙上写着“寻春何处,曲径花深,须弥坊浮云街二十三号,有如意旅舍出租”。旁边又画有图示。颜萱问道:“要去哪里?”他微微一笑,道:“姐姐你跟我来,一会儿便知了。”

左转右拐,几经曲折,行至一个院落前,只见门上写有“曲枕乐居”四个朱字,门户两边各挂一个小红灯笼。李元霸上前敲门,不一会儿,门口打开,跑出个小子来,看见李颜二人,也不问来意,躬身堆笑,趋前引导。二人随他进了院落,果然曲径通幽。问起房价,竟以时辰计费。昼贵夜廉,租一时辰,白日六十铢钱,夜晚五十铢钱。李元霸心知此处乃专供男女幽会之所,颜萱不知什么地方,随李元霸进了房间,见明窗净几,摆设温馨,幽香阵阵。窗帘枕席,皆为淡绿粉红,设一张小床榻,雅致悠闲。每间房皆为独立庭院,互不相通,花树繁密,四周幽静。颜萱想不到这繁华都市中,还有此幽僻之所,心中惊讶,又隐隐觉得似有什么不妥,吃吃一笑,问道:“你带我来的什么地方?”

李元霸在她耳边低声道:“这是男女幽会之所……”颜萱心里咯噔一下,脸腾的红了,直红到耳根。心下微恼,面含娇嗔,伸手去拧李元霸的耳朵。一个丫头忽然掀帘进来,手捧一个木盘,上有茶点水果,笑盈盈走近,对李颜二人躬身道:“相公,娘子,二位请用茶。”将茶点水果放在茶几上,转身退出,将门带上。

颜萱回眸一瞪李元霸,嗔道:“好呀,你居然把我带到这种地方,赶快退房出去……”瞥见小小床榻上,摆设两个小枕头,更羞了,转身便往外走。

李元霸拉过她的手,笑道:“姐姐别走,你听我说。你不见云来客栈外面有人在监视吗,我猜多半是扬州少衙内寻来了,何况白羽派七八个师兄弟还在客栈里候我。客栈是不好回去了,事急从权,今晚我们只好将就住这里吧。”

颜萱听李元霸这样说,脸更红了,羞道:“这样小小房间,只有一张小床,怎么睡得下……”李元霸笑道:“你放心歇息吧,待到夜里回客栈牵马拿回绸缎,我在地上睡就可以了。”颜萱道:“你一个人何必回客栈冒险?马匹和绸缎也不过半路捡来之物、不义之财,不要也罢。”顿了一顿,叹道:“既然进来了,房间小就小吧。今晚你哪儿也别去,就留在房里陪我。你睡一头,我睡一头。”李元霸道:“姐姐放心,我应付得了。绸缎倒也罢了,那匹青骢马无论如何不能不要的。”

候至亥时,待颜萱睡下,李元霸走出曲枕乐居,径往周公馆去。他想先潜入周公馆看看,然后再回云来客栈。他潜至周公馆东边外墙下,见馆门紧闭,墙内寂静无声。转至后院墙下,施展壁虎功,爬上墙头,顺着内壁滑下。

他白天来时,早把周公馆院落路径暗记在心。因此一进入馆内,直奔东边最里面的主房。将走近时,忽听里间传出声音,贴耳在壁,辨音识位,竟似众人相搏之声,激烈异常。他大吃一惊,透过窗棂往里一看,见厢房宽敞,灯光昏暗中,一个蒙面大汉正与两个黄衣人对剑,利器相击,声尖入耳。

两个黄衣人剑招虽不比对手高明,但二人出剑有度,上下左右,你进我退,居然配合默契,天衣无缝。蒙面大汉剑招精妙至极,两个黄衣人仗着合力才勉强与他打成平手。一见蒙面大汉形貌,李元霸闪过一念:“高丽刺客!”

他猜得不错,蒙面大汉果然是虬髯刺客。两名黄衣人则是黄龙宴会上站在邴元真身后的侍者。虬髯刺客挥动手中剑,此剑比寻常之剑要长,隐现紫光。剑招雄浑奇诡,剑气凌厉之极。两名黄龙侍者虽合力相拼,但相持半个时辰,也已左支右绌,渐显败象。李元霸见虬髯刺客武功高强,剑挟风雷,如魔似狂,暗惊:“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紫光魔剑?”

两名黄龙侍者武功也甚了得,意在相拼,出剑狠辣,两把剑只往虬髯刺客身上要害招呼,不时攻其下盘。原来虬髯刺客右腿已然受伤,动作稍显迟滞。若非他脚上有伤,黄龙教侍者岂是他对手,饶是如此,也将两名黄龙侍者打得手忙脚乱,汗流浃背。

两名黄龙侍者拼命抵抗,斜刺里突然飞出一个身影,从虬髯刺客身后左侧跃出,挥剑袭击,又是一名黄龙侍者到了。原来他见虬髯刺客以一对二,从房间西北角潜过来,趁虬髯刺客身后空虚,突施杀手。

虬髯刺客不慌不忙,也不回头,右手回剑一挡,左脚飞起,踢向对面一名黄龙侍者。那黄龙侍者见他突然发招,一时措手不及,嘭的一声,手腕被踢中,一把剑顿时被震脱出手,痛哼一声,往后退开。

虬髯刺客左脚踢中,紧跟着飞出右脚,踢向另一名黄龙侍者心口。另一名黄龙侍者见同伴的剑被踢飞,不免心慌,正惊愕间,虬髯刺客右脚已至,来势甚猛,不及挥剑来砍,慌忙倒纵开去。虬髯刺客见两名黄龙侍者已被逼退,转身攻向偷袭者,紫光剑直刺而出。偷袭的黄龙侍者早知他厉害,一袭不能得手,便即退避。虬髯刺客哪肯放过他,一跃而起,空中转身,突施奇招,剑指向他后颈。偷袭的黄龙侍者老于江湖,见机甚快,就势往地上一滚,虽避开了虬髯刺客索命一招,后背衣领已被划开一个大口子,皮肉受伤。

虬髯刺客正要上前补上一剑,一名黄龙侍者大喝一声,出手拦截,滚地受伤的黄龙侍者才捡回一条命。虬髯刺客见他三人都已出手,不愿缠斗,与黄龙侍者拦截之剑相接之际,借其之力,倒纵起身,撞向西边窗棂,哗啦一声,破窗而出。

李元霸隐身南窗下,见虬髯刺客破窗而出,又听一道声音喝道:“你们快追!这厮中了埋伏,脚已受伤,不可放走了他!”三名黄龙侍者也跃窗而出,追出庭院外,以三对一,缠着虬髯刺客不放,剑器相击之声又起。

说话之人是邴元真。他一直站在一边观战,见虬髯刺客潜入周公馆,来路不明却剑法奇高。若非自己早有预料,事先布设陷阱,令他中了埋伏,右腿受了伤,否则清风坛三名黄衣侍者也奈何不了他,见他不肯恋战,杀出重围,便喝令黄龙侍者追击,要趁势将他擒下。

虬髯刺客之前,已有两名江湖武林高手潜入,均遭黄龙教暗算,关入地牢。虬髯刺客冲出厢房,腾挪无忌,出剑更快。三个黄龙侍者一齐出手,三剑对一剑,虬髯刺客以一对三,仍斗了个平手,难见分晓。

李元霸潜至西边廊檐后观斗,耳听得一个娇斥之声从东边传来,心中一动,闻声而去。只见两个身影站在墙头对峙。娇斥之声从一个纤细人影口中发出,月色微茫下,但见一双明眸,澄澈如水,认出是高华公主。她身着玄色衣衫,也作蒙面打扮,右手持一把匕首,银光闪闪,横挡在前。与她对立的是一个黄衣男子,也是黄龙侍者。

高华公主俏立墙头,步履灵动,飘飘若仙,黄龙侍者手中剑被她匕首削断,心中忌惮,不敢与她对剑,专往她脚下斜刺。高华公主手持匕首,对敌之际,未免被动,处于防守之势。李元霸想不到她纤纤一个美人儿,足下步法高妙之极。正自惊叹,突然黄衣侍者右手一挥,断剑脱手,竟朝高华公主飞射而去。李元霸眼见得快,脱口喊道:“美人儿,小心了!”

高华公主听见喊声,回头来看,不料退步之际,脚下一滑,站立不稳,嘤咛一声,仰身倒下。断剑从她脸上飞掠而过,呼呼有声,劲疾非常。

眼看高华公主从两丈高的墙头直坠而下,李元霸飞身过去,赶在她身子着地前,伸出双手,硬生生地接住了她。高华公主双足还未着地,见自己身子已落他人手中,回过右肘撞去,李元霸仰面避开,口中道:“是我!美人儿别打。”

高华公主更不搭话,举起左掌扇来,蓦然回首,认出是李元霸,咦的一声,不禁一呆,挥出的手掌便迟疑了一下,轻轻拂过李元霸的脸。李元霸鼻中闻到一股淡淡异香,心神一荡。转眼间,高华公主双足落地,身子微晃。李元霸与高华公主同时站住,双手一直揽住她的腰身。高华公主的双手紧紧抓住李元霸的衣襟,见他一双眼睛正灼灼地看着自己,脸上一红,忙缩回手。

正在这时,李元霸只觉一道剑光疾如闪电,刺向自己身后。高华公主猛然将他推开,他迅即倒纵而去,才避开这极其凶险的一剑。若是反应慢了半点,他半边脑袋定被削去,不禁吓出一身冷汗。

原来虬髯刺客听见高华公主喊声,心中关切,奋起神威,出手将黄龙教两名侍者刺伤,另两名侍者见他暴狂如魔,不敢逼近,上前抢回受伤同伴退去。邴元真见势难取胜,一摆手,示意撤退,自己先转身走了。三名黄龙侍者彼此相搀相护,紧随而去。

虬髯刺客也不追赶,赶过来救援高华公主,见李元霸正抱着高华公主,以为他意图不轨,心中大怒,一剑出击,见他居然能够躲开,不等他站定,又唰唰唰连出三剑,直刺得李元霸手忙脚乱,狼狈之极,仓皇退避。

虬髯刺客正要追杀过去,高华公主拉住他,道:“崔大哥,你不要追了。”虬髯刺客愤愤道:“公主,那汉人臭小子居然敢对你无礼,我要杀了他。”高华公主摇了摇头,咬唇道:“你不要为难这人,刚才多亏了他……”

这时墙头上跳下一人,正是攻击高华公主的黄龙侍者。虬髯刺客仗剑而前,黄龙侍者知虬髯刺客武功了得,一跳落地,早转身跑得无影无踪。

虬髯刺客遭了埋伏,脚受了伤,见李元霸和黄龙侍者都已跑掉,对高华公主道:“公主,汉人早有防备,今天先放过他们,我们走吧。”高华公主点点头。虬髯刺客伸手托住她的手臂,轻轻一纵,二人跃上了墙头。高华公主跃上墙头,蓦然回首,似在寻找什么。李元霸躲在黑暗中,见高华公主回头张望,心中一动,跑出来时,高华公主和虬髯刺客已跳下院墙外,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李元霸见周公馆四周静悄悄的,似空无一人。只听一阵脚步声,远远从西边庭院传来,又听有人说道:

“那蒙面客武功甚为了得,不像先前那两个如此不济……”

“我教清风坛下四大金刚,居然有两个受伤,若非蒙面客先中我教埋伏,后果不堪设想。”

李元霸料想今晚黄龙教早有防备,才有虬髯刺客与四名黄龙侍者相搏之事。心想李密岂是等闲之辈,他若已获玄武秘笈,必然严加防备,岂有轻易让人盗去之理?

李元霸依原路返回,出了周公馆,直奔曲枕乐居。不从大门进去,跃上墙头,跳下院子。回到客房前,轻轻敲门,低声道:“姐姐,你睡下了吗?我回来了。”客房里应了一声,烛光亮起,颜萱开门让他进去。颜萱见他安然回来,面露欢喜之色,道:“你可回来了。”问道:“马牵回了吗?”

李元霸摇头道:“我没回客栈,去了一趟周公馆。”颜萱颇觉意外,忙问怎样,李元霸把情形大略说出,提到虬髯刺客以一对三,对他的武功赞叹不已,却没说自己援手高华公主一事。颜萱道:“难怪你这么晚才回,让我悬了一夜的心。”李元霸道:“姐姐不用担心,你快去睡吧。”转头见龟蛇安伏窗台上,便盘膝坐在茶几上,闭目养神。颜萱担惊受怕了一天,一直未曾合眼,见李元霸在身边,心渐安宁,躺下后,不一会儿便睡着了。

次日醒来,已是辰时。李元霸说回客栈拿行李和牵马,让颜萱在房中等候。颜萱道:“我跟你一起去。”她想若李元霸不在身边,更难放心,须得时时看见他,心才踏实。李元霸只好由她,二人洗漱完毕,退房出门。走到云来客栈前街道口,李元霸让颜萱在附近等他。颜萱道:“都跟你到了这里,何必又让我这里等候?一起进去,便是有什么事,也好有个照应。”

二人从后门进了云来客栈。李元霸去马厩看马,见青骢马在栏中吃草,四下无人,心中暗喜。二人一起上了楼道,直登会仙阁。到了会仙阁前,见四面静悄悄的,隔壁的扶风阁也无动静,想来已人去阁空。

第35节 悬绸而下

李元霸左右察看,似无异常,和颜萱开门进去,将门关上。正收拾行李,忽听一声呼啸,四处有人呐喊响应。

“弟兄们,快围上!拿了那小子,千刀万剐,替少爷报仇!”“他爷爷的,咱哥几个等了一天一夜,也不见冒头,今日总算出来了。”

李元霸听得清楚,暗道:“果然有埋伏!”颜萱听见嘈杂人声,靠近李元霸,伸手握住他的手,并不恐惧。李元霸走近窗户,看到客栈后院,心生一计。

外面有人喊道:“臭小子,快出来吧。四面都是咱们的人,你小子能躲哪里去,别做缩头乌龟!”

一阵奸笑之声传来,却是涂公子的声音道:“嘿嘿,敢在太岁爷头上动手,活不耐烦了。扬州城里,谁不知我涂大爷的厉害!小的们,男的死伤无论,女的可千万别伤着,定要捉个活的,抓住了,重重有赏!”外面众人嘻嘻哈哈,轰然而应。

李元霸乍听此话,勃然大怒,便想冲出去,撂倒几个,转脸见颜萱容色如花,正看着自己,才强忍住不轻举妄动。他从门缝往外看去,见有十几人之多,心道:“姐姐纤弱,全无武功,涂混蛋人多势众,若有个闪失,如何是好,今日只好忍一口气。”大声骂道:“你们几个臭蟊贼,想死的就快滚进来!”灵机一动,索性将门打开,抓过一个茶碗掷出,击中了外面一人。

那人痛得大叫一声,双手紧捂鼻子,血流满面,歪倒在地,不住打滚,外面发出一片欷歔声。李元霸右手拿玄竹杖,左手拉颜萱,侧身守在门口边。涂公子等人见门口居然打开,以为他要强行冲出,反而忌惮,不住叫嚷着,纷纷往后退去。李元霸料定涂公子等人一时半晌不敢进来,哈哈一笑,大声道:“什么臭蟊贼!我将门打开,有胆的就滚进来吧!”

颜萱见李元霸将门打开,不禁紧张。李元霸在她耳边道:“别怕,姐姐,咱们摆空城计,谅他们也没胆进来的。”又扬声道:“没胆的东西,你们既不进来,那么老子数到十声,立刻冲出去,看见一个便收拾一个……”说着,快步走到窗前,对颜萱道:“姐姐,快将绸缎拿来。”

只听外面传来喊话:“喂,你小子有本事自个出来!别让咱哥几个等得不耐烦,一把火烧了你两个狗男女!”

李元霸高声喊了一声:“一!”把玄竹杖倒插身后,接过颜萱抱来的一捆绸缎,将绸缎一头缠绕窗边一根木柱上,绞了几圈,打上两个死结,试拉几下,绸缎牢固之极。

颜萱奇道:“你要干吗?”李元霸笑道:“今日咱们试做一回飞人。”将绸缎往窗外抛出,绸缎色作紫红,散落下去,宛如一道彩虹飘带。颜萱已知其意,心情紧张又兴奋。李元霸道:“姐姐别怕,等会儿你只须闭上眼睛,数到三声,咱们便可安然落地。我说过自有法子脱险不是。”转头朝门外喊道:“二!”

门外众人又是一阵骚动。颜萱往窗外下面看去,一阵眩晕,几乎要哭出声,道:“楼层好高,我不敢滑下……”李元霸见客栈后院并无异常,道:“咱们一齐下去!”回头又高声喊道:“三!”外面又有人喊道:“臭小子!数什么数,别磨磨蹭蹭地拖延时辰,再不滚出来,待会儿叫你们死无全尸……”

李元霸再次查看绸缎已然拴紧,用手试拉一下,道:“可惜了这样好的绸缎,若拿去布行卖,定得好价钱。不过今天它算派上了大用场。”拿起一张椅子,扔出门外,砸在地上,咣当一声,顿时散架。外面众人发出一片惊呼声,似又后退几步。

李元霸高喊道:“四!”回身拉过颜萱,跃上窗台。右手连转几下,紧紧绞住绸缎,左手伸给颜萱,道:“姐姐请过来,你闭上眼便好了。”颜萱明白他的意思是要抱着自己一齐滑下,脸上一红。事已至此,也顾不得许多,依言上前,靠近李元霸。李元霸一把揽过她的腰身,二人身子贴到一起,颜萱慌忙闭上眼睛,双手抱住李元霸的肩头。李元霸在她耳边道:“姐姐抱紧了!”

颜萱依言紧抱李元霸,忽觉身子猛然往下一坠,已然顺着绸缎滑下,耳边有风声掠过。忍不住睁开眼,见李元霸右手揽她,手足缠绕绸缎,向下疾速而滑。颜萱心中虽然害怕,却莫名欢喜,似盼自己和他永远这样依偎相拥,无有尽时。正自遐思,忽觉双脚着地,只听李元霸道:“姐姐快走。”颜萱睁开眼,李元霸拉着她跑向马厩。

一个小子正在槽边喂马,李元霸上前推开他,牵过青骢马,三下两下套上缰绳,不及套上马鞍,将颜萱推上马背,一跃而上,双腿一夹,纵马往外便走。

正在客栈后院做事的杂役以为有人盗马,吓得叫嚷开了。李颜二人冲出马厩,将出客栈后院大门时,忽见一群人拦在前头,却是八羽士。青骢马受阻惊起,高声喧嘶,前蹄扬起,几乎将李颜二人掀下马来。只听八羽士纷纷喝道:“姓李的,你要往哪里逃?”“先把扇戒留下,或可放你们一条生路。”“快说,我们师父在哪里?是不是你小子把师父害死了?”

八羽士并排而立,挡在前头。李元霸将马勒住,拱手道:“众位师兄弟,为何拦我去路,意欲何为?”

“住口!谁是你师兄弟,今日你不把话说清楚,别想出了这门。”却是温彦博发声。正在这时,六楼上有人大声喊道:“楼下的听着,别放跑了那两个狗男女,他们是官府要抓的重犯,放跑了同罪,抓住了重赏!”

八羽士听若罔闻,李元霸头也不抬,看着八羽士,道:“同为师兄弟,你们既不肯相认,言多无益,有本事你们上来夺便是了。”从腰后拔出玄竹杖。程元面色冷静,道:“师父不在,扇戒无语。李公子是否本门弟子却无法确认,我兄弟几个怀疑也是情有可原,此间过节尚请见谅。李公子不能明示,可将我们带去见师父,也好弄个水落石出。”

李元霸道:“师父早云游去了,又哪里去找他?”董常道:“你说过师父要你将本门扇戒转交给小师妹,你既不去找小师妹,便先将扇戒给我们,我们代为转交。”李元霸笑道:“师父没说过要将扇戒给你们,扇戒我迟早会转交给小师妹的,也不忙在一时……”

薛收冷笑道:“难道师父将本派如此关系重大之物轻易交给你,又无半句交代之语?”李元霸冷冷道:“当然有交代。”仇璋喝道:“快说!”李元霸笑道:“师父说了,本派扇戒,你们这八个当中没一个不是朝思暮想的,可惜没一个让师父看得上,你们趁早死了心吧。”八羽士面面相觑,仇璋道:“他不留下扇戒,不可放走了他。”

正在这里,涂公子等人从楼上冲下来,大声喊道:“快拦住那小子,不可放走了他!”李元霸低声对颜萱道:“姐姐,坐稳了。”两腿一夹,青骢马往后一坐,一跃而起,竟从八羽士头顶跃过。八羽士想不到这马如此神骏,一时措手不及,见马越过自己头上,纷纷躲避开去。涂公子等人赶到,见李颜二人已骑马逃出三四十步开外,命令捕快们搭弓射箭。

十几根箭飞射而出,李颜二人纵马不远,一根箭劲道不减,从李元霸耳边呼呼掠过,李元霸暗道:“好险!”纵马更急,远远去了。

二人骑着青骢马,直奔扬州南城门。守门士兵见他二人神色慌张,形迹可疑,拦住去路,要检查行囊。李元霸伸手一点盘问士兵肩上的“肩井穴”,挥出玄竹杖,击倒另一个士兵。一纵马,越过栏杆,闯出城门。一出城门,径直往双桥镇方向奔去。奔驰一个多时辰,见颜萱坐在马背,身子摇晃,体力不支。李元霸勒住了马,道:“姐姐累了,咱们歇息一会儿吧。”颜萱喘息道:“元霸,他们会一直追过来吗?”李元霸沉吟道:“难说。不过,八羽士定然不肯轻易放过我的。”颜萱点头道:“咱们还是不下马的好!再走得远些,就算他们追上来,一时也难找见咱们。”

二人马不停蹄,继续奔行。行出半个多时辰,李元霸见颜萱面色苍白,一拉缰绳,勒马转入一个岔路口。李元霸道:“马儿累了。咱们找个地方歇歇脚,让马吃些青草再走。”见路边一块大石突兀而出,拍马过去。绕至大石后,二人下马。

忽听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疾驰而来。李元霸隐伏石头后,见一队人马卷起阵阵风尘,却是八羽士追上来了。他们八人都骑着马,急匆匆地往前赶路。颜萱也看见了,惊道:“元霸,他们追得好紧。”

李元霸笑道:“多亏有青骢马,它驮咱们两个,还跑得飞快,真是神骏!”颜萱才想起自己一直和李元霸同骑一乘,纵马而行。一路上他在背后抱着自己,自己一心想快点奔逃,浑似不觉,如今下了马,反觉难为情。李元霸又道:“那边有草地,咱们先放马吃草,歇息一下,让他们追去吧。”

其时,已至申时,日光斜照。两人在大石背后坐下歇息。颜萱拿出葫芦,递给李元霸。李元霸接过葫芦,仰脖灌了一大口。颜萱拿回来也喝了一小口。二人并肩而坐,转首之际,相顾一笑。

李元霸轻声道:“姐姐,让你受惊受累了。”颜萱叹道:“想不到才跟你出来两日,竟受了许多惊吓,今日又被人追赶,总算安然无事。你也辛苦了。”李元霸笑道:“江湖风波不断,吉人自有天相!姐姐本是观音菩萨转世,便是遭遇再多凶险,最终也能化险为夷。”

颜萱抿嘴一笑,道:“什么观音菩萨?观音菩萨法力大得很呢,哪里像我这样要吊着绸缎跳楼的观音菩萨?”

“姐姐若非菩萨,咱们身处高楼,四处包围,哪能飞身而下,乘马而走呢?”“嗯,如此倒要多谢强盗送来的好马和绸缎呢。”

李元霸点头道:“正是。”顿了一顿,又道:“刚才八羽士追过去,到时寻不见咱们,多半会转回来,这里不可耽搁太久。”颜萱点头称是。二人又歇了一会儿,李元霸过去牵马,一起骑了上路。行出不远,颜萱道:“元霸,咱们若这样依旧路而行,八羽士转寻回来,定然很快找见咱们。”李元霸笑道:“姐姐所虑极是,咱们须得另辟蹊径。”

当下两个只往山间偏僻处行去,直至回头不见来路,信马由缰走了一个多时辰,天色向晚。来到一处山坳,远远看见一座山,山腰矮树茂密,树丛间隐隐有个洞口。李元霸道:“姐姐,夜间不宜走马,天快黑了,咱们须找个地方避风过夜,明日才好走路。”

颜萱笑道:“听你就是了。”纵马过去,果见树后有洞。山洞仅可容两三人,洞口北开,平时日光照射不到,洞中干爽清凉。

李元霸将颜萱扶下马,走到洞口边,让她坐下。把青骢马拴在树上,自嚼树下青草。因走得匆忙,他们不及带得食物,颜萱一路颠簸,走了半天,又饿又累,浑身乏力。是夜,下起雨来,凉风一吹,颜萱受了风寒,发起烧来。两人倚石壁而坐,颜萱侧头靠在李元霸肩上,昏昏睡去。李元霸解下衣袍,裹在她身上,她犹觉寒冷。李元霸将她拥入怀中,用身子为她遮挡风雨。雨下不甚大,淅淅沥沥了一夜。二人依偎并坐,靠在石壁上,迷迷糊糊睡去。

醒来时,已见晨曦。李元霸见颜萱沉睡不醒,浑身发烫,心想须得找到驿站,得些食物补养。他功力不深,以手对手,欲将真气输入颜萱体内,收效不大。

挨至天明,抱颜萱上马,继续行进。走了大半个时辰,回到大路上。行出半个时辰,才见一家驿站。赶过去进了驿站,扶颜萱下马,煮了一碗生姜蛋汤,喂她喝下。颜萱喝了汤,出了一身汗,才略显好些。

颜萱不能骑马,李元霸拿出一片金叶,向掌柜的买了一辆残旧官车,又买了些干粮酒水,抱颜萱上车,以青骢马拉车,继续上路。

李元霸自驾马车,一路往双桥镇方向赶路。行出一个多时辰,见颜萱呼吸渐转平稳,心中稍定,心想自己若不将真相告诉颜萱,不知该如何了结。若跟她说不要再回双桥镇,自己又带她往何处去?人海茫茫,不知所适,想来想去,理不出个头绪,闷闷地驭马而行。

忽听颜萱说道:“元霸,我们要回双桥镇吗,怎么换成了马车?”语声温柔,似方睡醒起来。李元霸回头笑道:“这一觉姐姐可睡得好!”将她发烧后进驿站经过告诉了她。颜萱叹道:“难为你了。嗯,我身子不争气,跟你出来几天,反成了你累赘。”李元霸笑道:“有姐姐陪我,再怎么也不觉得苦。要是每天都这么过,我也开心得紧呢。”

颜萱嗔道:“你又说傻话了。你倒咒人家天天病了,这样躺在车上,跟你到处乱走吗?”李元霸道:“不是乱走,咱们这不是往双桥镇赶路吗?”颜萱掩口道:“究竟是不是往双桥镇走,也说不定呢。我知你早嫌我累赘,寻思着半道上将我扔了,这样你就省心多啦。”李元霸急道:“姐姐,我怎舍得将你扔下不管?”

正说笑间,忽见前方道旁站了一个人,向这边招手。待马车经过,李元霸看清是个中年女尼,头戴雨笠,薄纱蒙面。

李元霸自从在念佛庵遭沐智师姊妹俩揶揄嘲笑后,对尼姑无甚好感,因此竟不停车搭话,仍驭马前行。颜萱忽掀开帘子,叫李元霸停车。李元霸只好勒马停车,颜萱又要他询问尼姑何事。他合十问道:“请问师太,何事招手?”女尼也合十道:“贫尼走得久了,想借搭施主便车,结个善缘,不知可否?”李元霸淡淡地道:“我们行程无定,不知师太欲往何处?”

女尼微微一笑,道:“贫尼一路挂单行脚,随遇而安,既搭便车,施主行至何处,贫尼便何处落脚好了。”颜萱伸出头来,笑道:“元霸,你别再啰唆闲话了,快请师太上车吧。”她在车中瞧见女尼容貌秀丽,语言和蔼,早心生好感。

女尼和李元霸搭话,一直朝车厢张望,忽见颜萱说话,请她上车,心中欢喜,连声道谢,眼睛盯着颜萱,怔怔地看。

李元霸将马车靠边停好,下车走到车厢后,放下脚踏,颜萱推开车门,下来作礼,扶过女尼,一起上了车。颜萱扶女尼上了车,和她相对而坐。女尼拿下雨笠,掀开面纱。颜萱见她风尘仆仆,面容可亲,拿出葫芦,递到女尼面前,恭敬道:“师太,你行脚辛苦了,请喝些水吧。”女尼接过葫芦,道:“多谢姑娘!”葫芦捧在手中,却没有喝,一直看着颜萱,目光满是怜爱之意。颜萱笑盈盈的,又道:“师太,我们往东南向去,你是顺路吗?你想去哪里?我们带你一程。”

女尼柔声道:“姑娘有心了。本来贫尼行脚不定,信步所之,不过今日是往吴郡双桥镇去。”颜萱听她说也要往双桥镇,心中大奇,拍手笑道:“那么巧,师太,我们也回双桥镇的,这下可好了。”见师太面目和善,年纪和念佛庵的净如法师相仿,她本来敬信佛菩萨,每见出家修行人,总是心怀敬意。

颜萱看着女尼,道:“师太好面善,敢问法号尊称,从哪里来?”女尼道:“贫尼法号佛生,今在栖霞山功德寺出家。”颜萱眼睛一亮,道:“噢,原来你从栖霞山来,我曾听沐慧师姊说过,那是佛门修行的好道场。”

女尼听见颜萱赞叹栖霞道场,奇道:“贫尼看姑娘心慈面善,莫非也敬信菩萨?”颜萱点头道:“是,我最信观音菩萨了。我们双桥镇也有一个尼姑修行的道场,名叫念佛庵。平时没事的时候,我常去念佛庵和沐慧师姊妹俩说话,听闻有人称颂佛号唱念经文,心中便生出许多欢喜。”

女尼合十道:“世如苦海,观音菩萨入世修行,最是慈悲第一,想来姑娘与观音菩萨有缘。”颜萱叹了一口气,忽道:“佛生师太,我一见你,便觉亲切,心中欢喜。你若不嫌,便带我出家去吧。”

李元霸在外听见,不等女尼反应,回头对车厢说道:“姐姐,你可千万不能出家!”颜萱咦的一声,掀开车帘,伸出头来,瞪了李元霸一眼,道:“原来你在偷听我们说话,你还听见什么,我又为什么不能出家?”

李元霸笑道:“你要是出家,我就当和尚去。”颜萱道:“又和你什么相干?难道我不出家,你就不修行去吗?你快罢了吧,从此后我出我的家,你修你的道,总之各走各路,这叫作分道扬镳!”说着缩回身去,躲在车厢里捂口而笑。

李元霸被颜萱抢白一顿,不知所对,一笑了之。女尼在旁见李颜二人对答,言多无忌,态度亲昵,俨然一对小情侣,不由得多看了李元霸几眼,转过来再看颜萱,双眼已然润湿。

第36节 母女相认

颜萱见转顾之间,女尼眼有泪光,问道:“佛生师太,你怎么啦?哪里不舒服,你没事吧?”女尼摇了摇头,似在极力克制内心情绪,轻声道:“姑娘,可否告知贫尼,你叫什么名字?”声音已然沙哑。颜萱道:“我姓颜,单名一个萱字。”说着盈盈一笑。女尼又问:“你……你父母可好?”双手伸过来,握住颜萱的手,浑身不住颤抖。颜萱心中惊讶,摇了摇头,黯然道:“我从小便没了爹娘……”

女尼又颤声道:“姑娘,你……今年可是二十岁?”颜萱点头奇道:“对呀,师太你……你猜得真准。”女尼语已哽咽,道:“你……你左脚掌底,是不是有一处胎记,状似梅花?”

颜萱闻言大惊,捂口道:“你……你怎么知道?”李元霸在外听见,暗吃一惊,原来当日在阿龙婆家中他摸颜萱的脚时,颜萱怕痒乱踢,足露被外,借着月光,隐约记起她一只脚掌底下有几点胎记,赤红如花,心想女尼所言非虚,她怎的知道?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心中大震:“莫非女尼是颜萱生母?”

正在这时,女尼一把将颜萱的右手衣袖向上捋开,转过她手臂内侧察看,一见之下,失声喊道:“天可怜见哪!我苦命的儿呀,你手上的黑痣还在!萱儿,真是萱儿,你还活着,都长这么大了,真是你吗?我的儿呀,娘找你……找得好苦……”一把将颜萱搂入怀里,紧紧抱住,放声大哭。

李元霸掀开帘子,见女尼抱着颜萱痛哭。颜萱茫然失措,见女尼抱着自己,情绪激动,泪如倾盆,不住口呼自己“萱儿”,心中触动,眼中也涌出泪来。颜萱心中酸苦,望着女尼,哽咽道:“什么,你……你真是我亲娘吗?你为什么到现在,才……才来看我……”说到这里,突然悲从中来,泪如泉涌。

“我苦命的儿呀,你才出生百日,你爹便被人打死了。你娘本来也要随你爹而去,天可怜见,让娘剩了一口气活下来。我的儿呀,这二十年来,娘没有一日不想你,不知梦见你多少回。娘一直在找你,娘能挨到今天,只因娘相信你还活着,娘一定要找到你……”

女尼双手捧过颜萱的脸庞,不住抚摸,突然仰天喊道:“萱儿他爹,你看到了吗?你听见了吗?我知你在天有灵,一直保佑着我们的女儿!你看到了吗,你听到了吗?老天开眼,终于让我找见我们的女儿啦。”

颜萱看着女尼激动失常的言行,心中疑惑,呜咽道:“我爹……爹爹他不在了吗?我小时候,外公总和我说,你和爹爹出远门做生意去了,长大后,我以为你们都不在人世了……”女尼惊道:“外公?谁是你外公,他在哪里?”颜萱转过头去,手指李元霸,哭道:“你问他,他和我说外公远游去了,不知什么时候才回。”

李元霸心中转过无数念头,不知这当儿该不该说出真相,见颜萱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心中大动,恨不能替她分担一些才好。女尼坐起身来,问道:“萱儿,你外公,他是不是一个瘸子?”颜萱点头道:“外公是有一条腿不大灵便。”

女尼仰天长叹一声,喊道:“果然是这个天杀的……”突然抓紧颜萱的双手,盯着她问:“你……你外公对你怎样?”颜萱哭道:“我从小和外公两个相依为命,外公带着我东奔西走的,为我吃了许多苦……”女尼听了,自言自语道:“这恶贼……总算还有点良心……”可是她不能骤然将真相告诉女儿,心中伤痛,莫可言状。

李元霸见此情景,确信女尼是颜萱亲娘无疑,见颜萱突然遇此变故,心中犹疑不定,在旁道:“姐姐,我瞧这位师太确是你的亲娘,你还犹豫什么,快和你亲娘相认吧。”

颜萱闻言一呆,坐直了身子,望着女尼,颤声道:“你……你真是我的亲娘吗?”女尼已经泣不成声,哭道:“萱儿,我的儿呀,都是爹娘对不住你,你才生下一百天,便让你见不着爹娘……这些年来,你受苦了,娘来得晚了……”伸手抱过颜萱,哭成泪人。颜萱挣脱开女尼的怀抱,怔怔地望着她,鼻子一酸,哇的一声,撕心裂肺,喊了一声:“娘!”扑入女尼怀中,失声痛哭。

女尼也喊道:“萱儿,我苦命的女儿呵!”搂着颜萱哭,似喜还悲,悲欣交集。李元霸看到她们母女终于相认,心中既欢喜又感动,不忍再看,转过身来,继续驱马奔行。

颜母和颜萱母女二人足足抱头痛哭了半个时辰,互诉思念之苦,似有无尽的话语要说。李元霸见马车离双桥镇已不远,寻思要不要将邵正奇已死的消息告诉她们,忽听颜母道:“李公子,多谢你照顾萱儿。今日贫尼能找见萱儿,也多亏了乃师牧道长指点。”

李元霸闻言一惊,回身对颜母作礼,问道:“伯母见过我恩师?”见颜母虽为女尼身份,但她既已找到女儿,便以俗礼称呼。颜母微笑道:“是,十天前牧道长路过栖霞山,特为贫尼指点迷津,今日终于得遇萱儿和公子。”

李元霸点头叹道:“难怪……原来是恩师指点伯母来的,敢问恩师还说了什么?”颜母道:“牧道长真是神仙人物,他竟特特的寻至栖霞山,说贫尼缠有二十年心结不去,若往吴郡双桥镇,或有逢亲之喜,贫尼一生恩怨缘由,李公子已然尽知……”

颜萱在一边早听出个八九分,插言道:“元霸,我知你自从玄竹谷回来,竟与先前大不相同,你总喜欢对我说些不尽不实的话。你快说,到底还有什么事瞒着我?”

李元霸道:“姐姐,你别着急。有些事我稍后和你说……”转头对颜母微微一笑,道:“伯母,今日你们母女相认,晚辈也为你们高兴。如今颜萱姐姐的外公已经远游,临去留有些话……”颜萱忽道:“你快说,究竟怎么回事?你们什么都瞒着我,当我是傻丫头呢,我怎的如此命苦?”双手捂住脸,呜咽而泣。李元霸慰道:“姐姐,你别生气,我不是存心瞒你……”

颜萱哭道:“我不要听你说这些,今日你若不把真相告诉了我,我便下车自去,和你们不再相见……”说着,作势便要下车。

李元霸顿时慌了手脚,将马车停了,回身钻进车内。颜母拉住颜萱的手,叹道:“萱儿,娘知你心中疑团甚多,李公子和娘不会存心瞒你,你别着急……”颜萱道:“娘,你既是我亲娘,我已长大成人,便有什么难言之隐,到如今也不该瞒着我……”李元霸道:“伯母,颜萱姐姐从小和外公一起生活,外公曾对晚辈说起往事,当初全因一念之误,他对自己所造罪孽一直痛悔,这二十年来,对颜萱姐姐待如己出,甚于亲生……”

颜萱冰雪聪明,一听此话,一把抓过李元霸的手,惊道:“元霸,你说什么,难道外公不是我的亲外公?”转过头,对颜母道:“娘,你若真是我亲娘,请你告诉我,外公究竟是什么人,他和我们又有什么恩怨,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颜母心中悲苦,双手掩面,泣不成声。李元霸心想须得先让她母女相认诉别离之情,至于其他真相,以后再说为宜,对颜母道:“佛生师太,晚辈无知,也曾听恩师教导,说世间之事,不管恩怨悲喜,其中因缘,殊不可解。既不可解,何必多言,一切皆因果相报而已。无论往昔若何,今日你母女毕竟重逢,也算不幸中之大幸。佛说相由心生,境随心转。冤孽已了,其人不见,何必自寻烦恼?今日你母女二人原该高兴欢喜才是。”

颜母点头道:“李公子,你说得有道理。今日我们母女重逢相认,确系贫尼平生至喜之事!”拉过颜萱的手,替她擦拭眼泪,柔声道:“萱儿,你若体贴李公子和娘的苦心,便容他改日再将缘由告诉你吧。”

颜萱转身拉过李元霸,眼瞪着他,道:“元霸,自和你相识,听你说起外公种种故事,我早疑心其中必有难言之隐,我心里一直不能释怀,都因你到今日还瞒着我。”颜母哭倒一边,颜萱扶起她,泣道:“娘,今日我们母女重逢,女儿我心中确是欢喜之极,仿佛喜从天降。可是,这二十年来,没有人和我说出真相,我就当自己是个孤儿。我叫你一声娘,你若是我亲娘,就请你把什么都告诉女儿吧。”说着自己也哭了。颜母心如刀绞,抱着颜萱,母女俩抱头而泣。

李元霸见她母女两个哭成一团,也不知该如何劝解。颜母抹了一把眼泪,从怀里掏出一条红绸缝制的小肚兜。肚兜年月虽久,可是颜色如新,显是颜母多年贴身而藏。她颤巍巍地将肚兜递到颜萱面前,强作笑脸道:“女儿,这二十年来,娘想你时候,便拿出这肚兜来看……”说到这里,眼泪又下。

颜萱接过来看,心中伤感,哭道:“娘,这些年来,你也吃苦了。你再别伤心了,女儿不是也长这么大了吗?”说得颜母倍觉心酸,双臂搂住她,道:“是,女儿说得是!多谢佛菩萨保佑,让我们母女今生今世还能再见。萱儿,你看,你都长这么大了,娘今日该高兴才是。”将脸贴在颜萱额头,不住厮磨,泪流不止。

李元霸瞧见肚兜用金线绣了“萱儿百日志禧”六个字,心想师父邵正奇说的确是实情,暗暗叹息。颜萱手抚小肚兜,眼看母亲。颜母长长叹了口气,抚摩颜萱的头,道:“二十年前,你出生才满百日。你爹爹平日喝酒,这一天他心情甚好。唉,谁知正应了一句话说的乐极生悲……”

颜萱紧咬嘴唇,眼睛凝望母亲,一字不漏地听她讲述。当下颜母便将颜父如何邀请过路的中年道士进家喝酒,如何发觉道士竟是官府正在通缉捉拿的逃犯,夫妻俩又商量如何打发道士走人,颜父又如何要与道士痛饮三碗告别酒,如何想赠些衣裳和干粮给道士,一五一十,从头到尾讲出。又说到隔壁王二麻子如何偷听了消息去报官,发现官府有人赶来,道士又如何下手将颜父一掌打死。

颜萱双手捂住口,眼中全是泪光。颜母仿佛回到二十年前,一口气讲到看见丈夫被打死在楼上,自己如何冲上前去怒斥捶打道士,自己高声喊叫,道士又如何将自己推下楼去,自己后来如何又大难不死。

原来颜母当日被邵正奇一掌推出楼窗,掉到地上,只是昏死过去,并未断气。

邻里闻声跑来对她施救,将她唤醒。她睁眼看见丈夫已死,女儿不见,又即昏死过去。奄奄一息,昏死了三天三夜才醒转。

也是她命不该绝,睡到第三日,鹊头镇来了一位老尼,闻哭声寻过来,拿出几粒还魂神丹,灌入她口中,过得半个时辰,她才缓过一口气,慢慢睁开眼,突然哇的一声,喊叫出声,呼天抢地,痛不欲生。

老尼是栖霞山的得道高僧,日后成了颜母的师父,她以慈悲智慧,对颜母加以劝导。说到她的女儿至今下落不明,据推算尚活在人间。劝她身为人母,女儿尚在,岂能轻生?颜母听了此话,才有了活下去的信心,凭了一个信念:“女儿未死,下落不明,自己此生须寻找到她”支撑她走过了二十年。

老尼说行凶道士本是路过之人,本非恶人,杀人非其本意。他定是误会颜家报官,失手打死颜父,他动手之后,慌乱之际,以为颜四夫妻俩皆被自己打死,见颜家女儿幼小,心生恻隐,顺手抱去。他既有恻隐之心,必不肯再行加害颜家女儿,说不定会悉心抚养,以减轻罪过。

李元霸心中叹道:“老尼这些劝说与事实相符,竟如亲见。”颜萱听到这里,突然失声喊道:“娘,莫非那个道士竟是……”她不敢说出“外公”两个字,心中如被雷击一般,震惊之极。

这么多年来,颜萱一直把外公当作自己唯一的亲人,一老一少到处东躲西藏,相依为命。平时外公虽与自己说话甚少,可是她能觉出外公对她实是怜爱之极,从来不肯打她一下,只在她七岁那年闹着要找爹娘,外公才生气出走,一夜不归。从此后她再不提起爹娘,外公对她也格外疼爱和怜惜,从不舍得让她受冻挨饿。外公如此慈祥一个人,怎么可能是自己的杀父仇人呢?!想到这里,无论如何,心中无法接受。

颜萱看着母亲不住地控诉外公,浑身难受之极,眼前只见母亲的嘴巴在动,耳朵什么都没听进,突然眼前一黑,晕了过去,倒在李元霸怀里。

李元霸知颜萱一时无法接受这个残酷事实,气血一冲,齐涌上头,致使昏迷。他抱住颜萱的肩头,抓过她手,以掌心对掌心,将真气输入她体内。过得一会儿,颜萱嘤咛一声,悠悠醒转。

颜萱睁开眼,见母亲神情焦急,不住呼唤“萱儿”,脑子一片空白,忘了怎么回事。颜母看见颜萱醒来,又哭出声来。颜萱挣扎坐起,出了一会儿神,怔怔地盯着李元霸,突然想起外公竟是自己的杀父仇人,心头大痛,失声喊道:“娘,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外公他怎么可以是那个凶恶的道士!”一把抓住李元霸的手,哭道:“元霸,你快说,我娘说的不是真的,不是真的。你快说呀,外公不是……不是,呜呜……呜呜……”

李元霸握住颜萱的手,眼中也不禁掉下泪来。颜母犹自咬牙切齿,恨恨道:“萱儿,我没见过你什么外公,你说他有一只脚不方便,定是个瘸子。那道士也是个瘸子,不是他又是谁!当初你爹可怜他,见他大雨天一拐一拐赶路,便邀他进家喝酒,谁知这天杀的恶贼竟做出伤天害理的事来。这二十年来,我每日每夜都诅咒这个恶贼,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颜萱见母亲提起“外公”,眼中充满怨毒,心中一寒,心想若外公真是杀父仇人,二十年来自己居然和他朝夕相处,视他为唯一的亲人,心中无法接受这一事实。紧紧抓住李元霸的手,浑身颤抖,道:“元霸,你到江南,为了寻找外公,又说他是什么躲避仇家的隐士。为什么会这样?外公究竟是什么人?他现在到底去了哪里?”

李元霸道:“萱儿,你别伤心,也别怕。你娘说的全是真的。我在玄竹谷听外公讲他当年不是存心害死你爹爹,当初激愤之下,他下手重了,才误将你爹爹打死……”

颜萱见李元霸这么说,不得不信眼前听到的是真相,心中悲苦莫名。李元霸又道:“外公的真名叫邵正奇,他二十年来一直为了躲避仇家追杀和官府的缉拿而四处逃亡。这些年来,你也跟他吃了不少的苦。他绝非恶人,但他毕竟是你的杀父仇人。他知你若得知真相,心中定然无法接受,因此一直瞒着你,也害怕面对你。他深感自己罪孽深重,二十年来唯一的心愿就是将你抚养成人,让他的罪过减轻……”

李元霸向颜萱说起邵正奇死前道出的真相。当时邵正奇奄奄一息,手捂胸口,望着李元霸,眼神游离不定,道:“我还有一件心事未了……”

原来当年邵正奇为了报仇,重创王通之父王焱,致他重伤之后,激愤而死,但邵正奇毫无悔意,问心无愧。可是有一件事,除了老天爷和他自己,没人知道,为这件事他一直深感愧疚。

牧道人走到邵正奇身后,伸手贴在他背上,源源不断将内气注入他体内。邵正奇缓过气来,苦笑道:“牧老道,邵某修习不精,今日在你面前丢人现眼……”牧道人淡淡一笑,道:“你还有什么话,便请说吧。”

其时,邵正奇脸色惨淡,映着夕阳残照,对牧道人和李元霸讲起自己二十年前逃亡到长江边上宣城郡的一件往事。

当年邵正奇被王焱打成瘸子后,投诉无门,四处寻师,经十年学成武功,假扮一个求学书生,登门拜访王焱,趁他不意,突施杀手,将他重创而死。王家世代士族,家势盛大,王焱被伤致死后,当地官府画形布告通缉天下,王家同时重金聘请江湖杀手,四处抓捕邵正奇。虽然他逃得很远,深居简出,却几次险些被人举报抓去,幸而他命不该绝,都逃脱出来。头三年的逃亡生涯,便如惊弓之鸟,草木皆兵,惶惶不可终日。后来他辗转躲避到江南一带,不惜毁掉面容,装成一个道士,一路靠化缘为生。

一日,他来到一个叫鹊头镇的江南水乡。正是三月梅雨时节,天下大雨,行走路上,衣袍全被淋湿,已经两天一夜颗粒不进,垂头丧气,在泥泞雨中匆匆赶路。正走着,忽听背后有人喊道:“喂!那位瘸腿师父,大雨天的,你也不找个地方避避,乱跑什么呢?”

邵正奇回过头,见一个青年汉子坐在自家阁楼上,指着自己调笑。他不理睬,继续走路。谁知后面又喊道:“叫你呢,瘸子老道士,歇歇脚吧,你若不嫌,到我家避避雨。”

邵正奇大出意外,放慢了步履,心道:“这汉子是不是拿我取乐呢,居然邀一个过路人进家避雨。”眼见大雨滂沱,既然有人相邀挽留,正是求之不得。邵正奇停下脚步,回身往回跑几步,跨进青年汉子家门。

青年汉子从窗口伸出头来,手拿一碗酒,笑道:“下雨日,留客天。我说腿脚不大灵便的道爷,何必走得急?上来和我喝几碗,驱驱春寒之气。”

邵正奇听他左一声瘸子,右一声腿脚不灵便,心下早已生气。可是见他发言相邀上楼喝酒,又觉得对方并无恶意,不过语言直鲁而已。自己风尘仆仆,一身邋遢,素昧平生,他居然肯请喝酒,不禁迟疑。只是肚里饿极了,心想先上楼再说。

楼梯便在门边,他上了阁楼,见青年汉子跷着二郎腿自酌自饮,悠闲自在,已有几分酒意。邵正奇向他一抱拳,道:“贫道请了。”也不客气,在桌边坐下。青年汉子笑嘻嘻的,往楼下喊道:“萱儿她娘,快拿碗筷上来,家里来客人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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