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几日的大雪过后,寒流如预期汹涌而至。
一月中旬,青城经历了连续几日的降温,终于迎来了入冬以后最冷的一段天气。
凛冽的寒风整日呼啸嘶吼,裹挟着偶有飘落的大片雪花游走在青城的大街小巷。
同往年的情形如出一辙,相伴寒流袭来的,还有令人厌恶无比的流行性感冒。
何苦抽着鼻子窝在出租房的沙发上,时不时拿起手机又放下,然后心事重重地倚在那里发呆。
客厅的电视机里不断传出悦耳的女声,《同城法制》节目里那个漂亮端庄的女主持人正在播报早间法制新闻。
“今早,市公安局正式发布公告称,前几日发生在本市的强奸杀人案件,已于昨夜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日前,警方通过一系列排查,已经初步锁定了犯罪嫌疑人,系本市某酒吧服务员于某。
在稍后的时间里,警方将在本市公安厅的官方网站上,提供嫌疑人的相关信息,并同时面向全国发布追捕令。届时希望广大市民朋友们可以多多提供有价值的线索。此次案件情节恶劣,对我市的良好法制环境造成了极其严重的负面影响……”
何苦正心不在焉地听着,突然房门口传来一阵稀里哗啦掏钥匙开门的声音。
转过头去,何苦看见程诚顶着一头鸡窝般的头发走进来,两个浓厚的黑眼圈里各自圈着一只布满血丝的眼睛。
何苦抽抽鼻子,“一宿没睡?”
程诚拖着沉重的双腿挪到沙发边,将手中的文件夹往茶几上一扔,整个人面朝下栽倒在沙发上,疲惫道:“睡了不到一个小时!”
“我刚才听新闻里报,那案子有进展了?”
程诚用手指指茶几上的文件,累了一夜,现在他连半句话也不想再说,只想好好睡上一会儿。
何苦挪挪屁股,伸手从茶几上取过那文件袋,发现里面装着的是详细的案件分析报告和犯罪嫌疑人的资料。
拿在手里仔细翻了翻,半晌,何苦眉头微微皱起,“这个凶手……”
“是个变态!”程诚趴在沙发上,有气无力地闷声道。
何苦嘿嘿一笑,“不是,我是说他长得挺好看的。”
程诚恼火起来,抬起头没好气道:“还好看?你没看见尸检报告吗?这人是有多狠毒变态才能干出这么丧尽天良的事来!”
“呃,话不能这么说,”何苦抽了抽鼻子,指指那张犯罪嫌疑人的照片,一脸认真道,“从目前掌握的线索来看,这个叫于季的家伙应该是有心理疾病吧。我刚刚看了案件分析,到目前为止,他一共杀了两个人,都是女性。
一个是在强暴过程中被他扼住颈部,机械窒息导致死亡。另一个是在反抗过程中被直接杀死,而后才发生的性关系。可见,性行为是这个凶手的主要目的。但你看他的长相,说是俊美也不为过,比一般的女性都要好看那么几分。
我觉得,这样的男人就算是走在街上,都会有不少女人盯着他看,所以,如果他愿意的话,那他身边一定不会缺少女人!可他为什么还要铤而走险去选择强奸呢?
答案显而易见,大概是他有某种性功能方面的缺陷或者另类的性癖,导致女人不愿意与他有正常的性交往,这可能就导致他出现了隐形心理障碍。除此之外,我觉得他可能是因为受到过来自女人的伤害。”
“怎么说?”程诚早已抬起头,瞪着一双通红的眼睛,仔细听着何苦的分析。
“你看啊,他在两次作案杀死被害人后,都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在案发现场缝合了两个被害人的外生殖器。这是在某种心理暗示下完成的下意识行为,而这种行为所隐藏的内心活动应该是占有,完全的占有,不允许别人碰触的占有。
这种行为所预示的更深层次的心理是恐惧,是自卑,是害怕别人抢走自己的东西。所以我觉得他应该是受到过感情的背叛,加之他自身的某种性缺陷,导致他的心理发生了扭曲。”
“那你觉得他现在还会作案吗?”程诚皱着眉问。
何苦笃定道:“会,这种人的思维模式会比较趋向偏执,当他们的内心陷入一个死角后,如果没有人及时来对他进行开导,那么他会不断地重复自己内心的想法。
扭曲的心理会使犯罪的欲望不断膨胀,当欲望达到了自身所能制约的边缘后,就会衍化为犯罪行为,而不断使欲望得到满足的犯罪行为最终会形成一种犯罪习惯。”
程诚咬咬牙,“那还是该早点把他抓住!”
何苦翻了个白眼,“那还用说!”
何苦将资料装进文件袋,丢到茶几上,抬眼看看电视,法制节目已经接近了尾声。
“节目的最后,我们加播一条本市最新法治动态,今早我市城南监狱发生了一起越狱事件。一年前,曾在我市策划并实施了‘413特大黄金抢劫案’的犯罪团伙头目葛继强,于今早4点逃出了监狱。我们在屏幕右上方贴出了他的照片,希望广大市民朋友们能够积极提供线索……”
“葛继强竟然越狱了!”听到节目结束后加播的一条新闻,何苦不免嘟哝了一句,而后看看手机,发现时间刚刚好,他从沙发上挣扎着站起身,“到点儿了,我得走了!”
程诚缓慢地挪到何苦刚刚离开的地方,选了舒服的姿势,也不睁眼便道:“不用急着回来,我跟高队说了情况了。”
何苦一边穿上羽绒服,一边点点头,“知道了。”
“你到了那边自己也注意点,我听说这次龙岗镇的流感特别严重,你自己也得吃点儿预防的药。”程诚觉得脑袋昏沉沉的,“别忘了帮我给大姑带个好!”
“知道了!你好好休息吧,我走了!”
“唔——”沙发上轻轻传来程诚的嘟哝声。
何苦的父母早亡,是他大姑何玉霞一把屎一把尿把他拉扯大。
父母去世之后不久,没人看管的何苦就被何玉霞接到了家里。那时候他六岁,是个不爱说话、性格偏内向的孩子。
当时的何玉霞也只有24岁,是龙岗制糖厂的一个普通工人。
何玉霞的工作需要每天早出晚归,三班倒是常有的事,所以,在那段日子,其实她能陪在何苦身边照顾他的时间并不长。因此,她就把照顾何苦的任务托付给了她当时的未婚夫丁立宝。
丁立宝本就对何玉霞擅自做决定把何苦领到家里来感到不满,对此一直心有怨怼,又怎么会真的细心照顾这个孩子呢?
丁立宝铁了心想将何苦送去孤儿院。
平日里他不是对年幼的何苦爱答不理就是对他恶语相向,对何苦的生活问题更是不管不顾。
年幼的何苦刚刚经历了父母的离世,又突然来到了一个陌生的生活环境,性格内向的他本就有些难以适应,而在这种情况下,又遭到丁立宝不断的冷暴力对待,这些导致了他持续性神经紧张,渐渐就得了抽动症。
后来,抽动症的病情虽然被何玉霞及时发现,可还是落下了一个一紧张就鼻子抽动的毛病。
当何玉霞得知丁立宝对何苦的所作所为后,异常愤怒,她与丁立宝大吵一架,选择了与丁立宝分手,并在那之后再也没有联系过他。
为了更好地照顾何苦,何玉霞一辈子都没结婚,将他视如己出,一直当做亲儿子来养。两人虽然是姑侄关系,可平日里,两人却分别称呼对方“妈”和“儿子”。
何苦原来只有一个小名,叫默默。何苦这个名字是何玉霞后来给起的,何玉霞说,名字叫得苦一些,人活得才能轻松点。
这些年,何玉霞一直住在龙岗镇。这几天龙岗镇爆发了大规模的流感,何玉霞也不幸被传染,如今正在龙岗镇医院里住院。
何苦听说这次流感特别严重,甚至会感染肺炎,所以他把本来要交给他处理的强奸杀人案推给了程诚,匆匆忙忙跟高队长请了假,准备赶回龙岗去照顾何玉霞。
平日里从青城到龙岗镇坐客车要三个小时,冬天路滑,时间会更长一些。
何苦天生有晕车的毛病,所以早早检票上车,在座位上闭目养神。
这期间,乘客们陆陆续续上了车。
上午十点,车开始启动,沿着201国道,缓缓向龙岗镇方向驶去。
何苦窝在座位里,闭着眼,感受着客车在积雪的公路上一阵接一阵的颠簸,心里时而担心起何玉霞的情况,时而挂念强奸杀人案抓捕工作的一些进展。
渐渐,眩晕感慢慢涌进何苦的脑袋,他整个人都开始不舒服起来。
知道自己又开始晕车了,何苦只好转动有些僵硬的脖子,侧过身子去,把胳膊撑在客车的窗沿上,然后用手撑住头,换了一个尽量舒服的姿势。
“兄弟,你晕车啊?”坐在何苦身边,一个戴眼镜的男人似乎是看出了何苦的不适。
接连几次较大幅度的颠簸,使得何苦已经晕得天旋地转,他勉强睁开眼睛笑笑,“嗯。”
“给你块糖,含着能好些。”那男人递过来一块阿尔卑斯硬糖。
“谢谢。”何苦接过来塞进口中。
入口的甜味果然让他感觉稍稍好受了一些,不过他还是尽量闭着眼,斜靠在窗边。
车已经在国道上行驶了一段时间,由于路途的漫长与枯燥,客车里渐渐开始有聊天的声音传来。
“听说这次镇里面不老少的人都感冒了?”一个中年女人率先开口。
另一个听起来年龄与之相仿的女人回道:“嗯,我也听说了,说是这次感冒可邪乎了!要是治的不及时,就得肺炎!”
“是吗?有这么严重!”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可不是咋地,我家有亲戚就在医院上班,听说镇医院都快住满了,那医院过道儿里都是挂水的。”女人声情并茂地描述着。
这时,一个听起来字正腔圆的男声插进来,“听说这次感冒不是普通的流行性感冒,是一种平时不常见的流感病毒引起的。”
“那好治吗?”何苦身边的眼镜男也忍不住出声发问。
“据说治疗周期挺长的,需要入院观察。”字正腔圆的男声说了一句,后又补充道,“不过听说只要治疗的及时就不会有大问题,所以不用过于担心。”
“这么吓人啊!早知道我就不回来了。”这时,客车最前面突然有一个娇滴滴的女声响起,听起来应该很年轻,似乎是后悔坐上了这辆去龙岗的客车。
朦朦胧胧间,何苦一边听着他们交谈,一边感觉自己像是在水中漂啊漂的,不住在心里期望这车能快点到龙岗。
汽车仍旧时而颠簸几下,何苦脑袋里一片昏沉。
又过了将近半个小时,他费力地睁开眼,从车窗向外望去,201国道上的积雪被各式各样的车压出一道道轮胎印,路两边的树齐刷刷地向车后倒去。
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何苦默默计算着,还得大约两个小时才能到龙岗。
他暗自叹了一口气,“还早呢!”想着,何苦又闭上了疲惫的双眼,随后在一片关于龙岗流感的讨论声中,渐渐睡了过去。
魏老三带着他的徒弟孙刚坐在回家的客车上,心急如焚。
车上有关龙岗流感的议论,一句接着一句,字字不落地钻进他的耳朵里。
当听到有人说得了这次的流感要住院观察治疗很久的时候,魏老三的脸上不由浮上了一抹苦涩。他下意识摸摸自己空空如也的衣兜,再想想已经离家出来已有小半年了,脸上愈发是愁云密布,神情也阴沉了几分。
坐在他身边的孙刚看到师父这般模样,心里也同样急躁恼恨。
但他不知该如何劝慰魏老三,焦躁之余,只好用眼睛在车内左右乱望,尽量避开魏老三那张愁苦的脸,以希望借此平息内心的烦躁。
而当孙刚的目光落到邻座的年轻女人身上时,眼睛不由得一亮。
这是个年轻漂亮的女人,打扮入时,模样俊俏。虽已是隆冬时节,可穿着却一点也不臃肿,上身是价值不菲的貂皮外套,下身塑性保暖裤袜配长筒靴,整个人看起来纤瘦苗条。
孙刚偷偷盯着女人看了一会儿,开始口干舌燥起来,而后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上的肌肉微微扭曲。然后,他用胳膊肘轻轻撞了撞魏老三,给魏老三递了个眼色。
有些诧异的魏老三顺着孙刚的眼神望过去,看到与他们同排坐着的两个年轻的女人正叽叽喳喳地讨论着其中一个的新项链。
魏老三竖起耳朵,开始细细听她们的对话。
“这是纯铂金的吧?”
“嗯。”
“是前些天在酒吧认识的那个大老板送的?他对你可真好!”
“是他送的,不过我还得考验考验他,我这次找你回龙岗就没告诉他,早上他打电话我没接,发微信我也没回,我看他找不到我急不急!”
“你这死妮子可真有办法……对了,我今天听一个姐们儿说那个酒吧有个服务生是杀人犯!可吓死我了!”
“是吗?我前几天还去了呢!哪个服务生啊?”
“不知道,反正我以后不敢去了!你这妮子找了这么个大老板,以后也不用去了。”
“还好啦,要是没事去玩玩还行的……”
魏老三注意女人白皙的脖子上挂着的那条白灿灿的铂金项链,眼中升起一阵无力和艳羡。
感受到那年轻女人说话的语气中,无时无刻不带着一种炫耀,慢慢的,魏老三眼中那种无力开始渐渐变成了一种愤怒。
魏老三已经意识到了孙刚用胳膊撞他的意思,他开始不自觉地喘起了粗气,整个人突然变得紧张了起来。不经意间,他的脚碰到了座椅下面的工具袋子,他的心里猛地一激灵。
回过头,他发现孙刚正目光炯炯地望着自己,眼中的狠厉之色毫不掩饰。
魏老三心里又是一颤,下意识低头望望脚边的那个工具袋子,眼中一阵挣扎。
看到魏老三还在犹豫不决,孙刚沉声低呼:“师父,小敏她……”
听到女儿的名字,魏老三眼中的挣扎渐渐被凶恶取代,他将手伸进工具袋里,取出几样东西,一些拿在自己手里,另一些塞进了孙刚手中。
那是两副防尘面具和两把工地里常见的射钉枪。
何苦被一阵嘈杂的呼喝声吵醒了。
睡眼朦胧的他艰难地动了动之前一直蜷缩着身子,用疲惫不堪的声音嘀咕道:“到了?”
望望车窗外,车还在行驶,他掏出手机,发现才十一点半。
手机里还收到了一条来自程诚的短信:妈的,刚睡一会儿就又出事儿了!昨天晚上又有一个女的被杀了。这一次不仅外生殖器被缝合,而且两个**还被切走了。另外,早上九点左右,一个男的被枪杀,根据现场指纹调查核对,凶手可能是今早越狱的‘413特大黄金抢劫案’的犯罪团伙头目葛继强。
头儿自己盯着奸杀案,把葛继强这案子转交给我了,你说他为啥越狱出来杀人啊?而且在越狱不到两个小时的时间里,就找到这个人把他杀了,这也太快了吧。我觉得这个死者一定跟之前的黄金抢劫案有关……”
何苦刚看到这儿,突然有一个黑影冲了过来,冲他喝道:“你!是不是报警呢?”
报警?报什么警?何苦抬眼望去,一脸茫然。
随后他看到一个穿着迷彩服,头上带着鸭舌帽和防尘面具的年轻人,手拿着一把射钉枪站在自己面前,面色凶恶地盯着自己。
何苦脑袋里一反应,当下就知道,坏了,这是遇到抢劫的了。
孙刚一把抢过何苦的手机,而后恶狠狠地冲车内吼道:“都他妈先把手机关机!交出来!我看谁敢报警,我先一枪打死他!”
说完,他用力扬扬手中的射钉枪。
周围的乘客发出一阵惊慌的尖叫。
“快点!先把手机都交出来!”这时何苦听到车头附近又有一个有些苍老沙哑的声音吼道,然后那人又对司机喝道,“你,手机也拿出来!车正常开!开稳点儿!”
司机一脸紧张与惊慌,连声回答:“是是是!”
在射钉枪的威慑下,所有人很快都把手机掏了出来。
何苦挣扎着挺直身子,看到孙刚把装满手机的袋子扔到了靠近车门口的空位上,然后又转过身,用射钉枪在第一排的两个年轻女人身前晃了晃,喝道:“从你开始,你们一个接一个把身上值钱的东西都掏出来!项链拿下来!快点儿!”
两个女人吓得哽咽出声,颤颤巍巍地把身上的首饰一一拿下来。
“你他妈快点儿!”孙刚朝着穿着貂皮的女人一瞪眼睛。
女人更害怕了,带着哭腔:“求求你,别打我,都给你!都给你!”
女人楚楚可怜的模样看得孙刚体内陡然一热,身下似是有一股热流涌动。
他有些贪婪地看了一眼女人,怪笑一声,随后向车后走来,“你们!动作都快点儿!把东西准备好!”
包括何苦在内,有几个人很快就把钱包等物品掏了出来。另外有一些人迟疑着不愿意拿出随身物品,与孙刚发生了一些撕扯,但挨了孙刚的几个嘴巴之后,不得不屈服。
何苦忍着眩晕感,抻着脖子观察车上的形势,琢磨着看能不能想办法制住两个劫匪。
然而,就在他冷眼观察的时候,却突然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何苦如何也想不到,在这辆通往龙岗镇的车上,就在他左前方的位置,他竟然看到了葛继强,今早越狱杀人的葛继强!
此刻,葛继强头戴棒球帽,微微低头,就坐在何苦斜对面的位置。
“越狱”、“枪杀”、“黄金”几个字眼一窝蜂地蹦进何苦的脑子,何苦感到自己的脑袋当即嗡嗡叫了起来。
他怎么会在去龙岗的车上!
大约两年前,青城最大的市政银行遭到了抢劫。
劫匪持有枪械闯入银行,他们分工明确,进入银行后,有人负责控制住了银行的工作人员和安保人员,有人在外盯梢,其余的人则挟持银行主管进入了金库,不拿现金,只抢金条。而后,在警察到来之前,火速撤离了抢劫现场。
当时在省公安厅的命令下,刑警大队队长高景坤带领一众刑警与市武警部门联合行动,负责抓捕这伙犯罪人员。最后,在青城市郊的一个废旧的修理厂中,武警与这伙匪徒发生了正面交火,最后打死三人,打伤两人,成功抓获了头目葛继强及其余五名犯罪分子,并找回了大部分失窃的黄金。
何苦之所以记得葛继强这个人,是因为葛继强被捕时,何苦也在现场,虽然当时匆匆一面,但何苦对他印象深刻。
葛继强被捕后,在路过高景坤身边时,丝毫没有垂头丧气的怯懦表现,反而一脸傲然地冲高景坤笑了笑,朗声道:“老子不是弄不过你们,老子是不想我的兄弟再死了!不过你们能这么快抓住老子,也算不糟蹋公家的粮食!”
说完,他昂着头,大步走向了警车。
看着被押上车的葛继强,就连一向以冷面无情著称的高景坤都不由得赞了一句:“这小子有种,也算是个爷们!”
如今,刚刚越狱并杀了人的葛继强就在这车上,而且身上极有可能还带着枪支。如果这两个劫匪冲撞了他,那可就麻烦了,这才是真正杀人不眨眼的主儿!
何苦感到一阵烦躁,有汗珠缓缓从额头滑落。他用力甩甩头,努力让自己摆脱坐车带来的晕眩感,而后陷入深深的思考中。
葛继强为什么要越狱出来杀人呢?之前听说在审判时,他把抢劫案的所有罪责几乎都揽到了自己身上,然后被判处了死刑缓期两年执行,可见这是一个不怕死的人。可这刚刚入狱不到一年,他就越狱杀人,这里肯定有内情。何苦不住抽着鼻子,眉头紧锁。
孙刚哪里知道这车上还坐着一个抢劫的祖宗,此时又回到了客车前部,正在对那个穿貂皮的女人上下其手,搜她的身。
出乎意料的是,女人并没有过多的反抗,任由孙刚的一只手在身上游走。她看到孙刚没有打她的意思,只是在占她的便宜,神情反而放松了不少。
孙刚看女人没有过多的反抗,愈加肆无忌惮地在她身上摸索,甚至把手伸进了她的貂皮大衣里。
“小——你快点儿!”魏老三有些看不下去了,险些叫出孙刚的名字,在他身后急躁地吼道。
“哦,哦。”孙刚意犹未尽地收回手,移动到下一排,开始收取东西。或许是出于掩饰的心理,对其余一些人,他也象征性地搜了搜身。
何苦把这些看在眼里,他咽了口吐沫,孙刚距离葛继强的位子越来越近了,而葛继强如入定老僧一般,把钱包掐在手中,等着孙刚来收。何苦注意到,他的嘴角似乎在微微向上翘,像嘲讽,又像是期待孙刚来搜他似的。
如果搜了葛继强的身,摸到枪,那就愈发不好收拾了!何苦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琢磨着该怎么办才好。
眼看孙刚已经又搜完了一排人,迈步走到了葛继强所在位置的前一排,从何苦的位置看去,一个背影淑丽的女人坐在那儿,怀里似乎抱着一个蛋糕盒子。
孙刚走到女人面前的时候明显一愣,旋即眼神中又出现了在第一排时的亮光。
他一把抢走了女人手里的纸盒子和她拿在手里的钱,他叫道:“身上还有没有东西了?”
说完,不等女人回答,就伸手向女人身上摸去。
然而,几秒钟过后,孙刚的脸上竟然浮现出一阵惊恐和厌恶的表情,他猛地往后退了一步,连手中的纸盒子都“啪”地掉在了地上。他愕然地指着“女人”,结结巴巴道:“你……你……你他妈是男的!”
之前一直没有什么反应的“女人”突然抬起头笑了,开口是标准的男声,“我说过我是女人吗?”
孙刚恼羞成怒,拿着射钉枪抵在“女人”脑袋前,“死变态,敢耍我!老子他妈弄死你!”
司机听到孙刚的话,一害怕,脚下一滑,踩了一下刹车,车猛地向前晃了一下。
孙刚脚下不稳,一脚踢在之前掉在地上的纸盒子上。
“小心!没事儿吧?”魏老三看见孙刚一个趔趄,急声问道。
孙刚站稳脚,刚要回头对司机破口大骂,却看到脚边的纸盒子里滚出来个东西,他眼睛一扫,当即吓得哇哇大叫,那竟是一个被水煮过的女性**。
“女人”趁着孙刚惊慌失措之际,上前一步一把抢过孙刚手中的射钉枪,抵在孙刚的脑袋上,把嘴贴在孙刚耳边轻声道:“你把我的食物弄脏了!怎么办?”
孙刚本就是一个装修工,抢劫也只是一时血热,此时看到地上被割下来的女性**,再感受到太阳穴处那冰凉的射钉枪枪头,顿时被吓得双腿发软,不住求饶。
周围的乘客见孙刚突然被吓成这样,也都好奇地伸脖子去看,当看到那个盒子里漏出来的熟透的**,也都惊声尖叫起来。
魏老三站在客车前面同样惊慌失措,怔了足足三秒钟后才举起手中的射钉枪,色厉内荏地颤声道:“你放开他!要不我开枪了!”
“开枪?这玩意儿也能叫枪?你可别一失手把他打死了。”“女人”怪笑着用射钉枪指指怀里的孙刚。
突发的状况让何苦骤然一惊,他瞪眼盯着“女人”的侧脸,一颗心如堕冰窖。
如果他没认错,这张脸他一早便见过,他是那个连环奸杀案的变态凶手——于季。
两个劫匪,抢劫杀人犯葛继强,变态强奸犯于季,竟然都在这一辆去往龙岗的客车上。何苦面沉如水。
身着女人衣服并画了妆的于季看起来竟然比女人还要好看一些。
他挟持着孙刚,在他耳边低语:“都怪你们,不仅打翻了我的食物,还让我暴露了,这可怎么办,除了昨晚那个女人,下一个我也很喜欢啊!”
说着,于季轻轻抬头向那个穿貂皮的女人望了一眼。
感受到耳边于季的吐息,孙刚的双腿发软,打起摆子来,嘴里不住道:“求求你,别杀我!别杀我!”
于季呵呵一笑,这时已经拖着孙刚走到客车前部的他对魏老三道:“把你手里的射钉枪给我扔到一边去,不然我就打死他!”
说着,于季握着射钉枪的手微微动了动。
“师傅,救我!救我!”孙刚发出杀猪般的惨嚎。
魏老三没有迟疑,将射钉枪扔到车门边,弯腰哀求道:“求求你,别伤了他!”
于季一把把孙刚推开,手里射钉枪指向魏老三的脑袋,然后对惊魂未定的孙刚道:“去,把那女人的衣服给我扒了!”
顺着于季的眼神,孙刚看到了那个穿貂皮的漂亮女人。
女人满眼惊恐,浑身不住哆嗦着。
“快点!不然我就打死这老家伙!”于季不耐烦道。
孙刚看看于季和魏老三,又回头看看那花容失色的女人,咽了口唾沫,走了过去。
“孙刚!你小子不能这么干!”魏老三看到孙刚真的走过去了,顿时怒目圆瞪,大吼道。
“师傅,我这也是为了救你!”孙刚咬着牙,两眼猩红,冲过去用力撕扯那女人的衣服。
女人肆声尖叫,哀求道:“救命啊……求求你……不要……”
一车乘客或是好奇,或是沉默,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畜生!”魏老三怒吼道。
“你他妈的闭嘴!”于季用射钉枪的枪托,朝着魏老三的脑袋就是一下子,然后玩味地望着挣扎的女人,柔声道:“姑娘,我已经跟着你好几天了,今天终于可以好好看看你!”
“我是迫不得已,我是为了救你!”孙刚的眼睛越来越红,手上越来越用力。
于季看着孙刚的那双手,心里琢磨着一会怎么砍掉它们。
一车人都噤若寒蝉,没有一个人敢出声,车里除了孙刚的自言自语,就只剩下女人无助的叫喊声。
何苦终于忍不住了,他猛地站起身来,就要冲上前去,这个时候已经没有其它的办法了。
“兄弟,你……”眼镜男紧张地拉了何苦一下。
何苦用力甩开眼镜男的手,却发现与他同时站起身的,竟然还有葛继强。
葛继强缓缓从身后抽出一把手枪,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迈过那个熟透的**,缓步走到客车前。
望着持枪的葛继强和站起来的何苦,车里开始有了细若蚊足的小声议论:
“是警察吗?”
“好像是,有枪!”
“是警察还像个孙子似的躲这么久!”
“敢站出来还算有点良心。”
“也是怕事的怂货,这么久才敢站出来!”
葛继强邪邪地笑笑,没有理会车里的其他人,只是回头望了一眼何苦。而后用枪指指已经几乎扒掉女人内衣的孙刚:“滚开,我有事问这女人。”
孙刚已经失去了理智,仍在用力撕扯着女人身上的衣服,一时间竟没有停手。
于季看到葛继强过来时,先是一惊,然后举起射钉枪就要开枪,“你找死!”
“砰!”一声枪响。
车厢里的人都发出一声惊呼。
射钉枪滚落到客车车门处,于季原本握着射钉枪的手腕被打断,发出一声惨嚎,一时间血流不止,溅了魏老三一脑袋。
孙刚被这一声惨嚎吓住了,终于停下了手,抬头看到头顶的手枪,吓得连滚带爬退到了一边,抱头缩成一团:“别杀我!别杀我!”
于季还在惨嚎,葛继强用枪指向他的头,“闭嘴!”
何苦站在过道上,冷冷看着眼前的情景,脑子飞快地整理着信息。
看来于季是盯上了那个穿貂皮的年轻女人才上的车,而葛继强为什么也在找这个女人?
葛继强没有理会身后不远处站着的何苦,大概是以为何苦只是一个有正义感的普通人,况且他手中有枪,有恃无恐。
他望着泪眼婆娑的女人,“我跟着你上这辆车是想问你,你认识崔连胜吧?”
女人经过刚刚的一系列事,早就被吓坏了,此时双眼睁大,一脸惊惧与茫然。
葛继强无奈地笑了笑,用枪在女人眼前晃了晃,“我问你认不认识青城青祥物业的崔老板。”
女人身子猛地一抖,连连点头道:“认识,认识。”
而听到两人的对话,一旁一直不知所措的魏老三却突然瞪眼盯着女人大叫起来:“你认识姓崔的!他在哪儿?”
女人被他这突兀的一嗓子吓得整个人又抖了一下。
葛继强则是一愣,而后饶有兴味地回头望过来,“你也认识姓崔的?”
魏老三像是着了魔,突然就不害怕了,无视了葛继强的问题,瞪着一双发红的眼珠子质问女人:“他在哪儿?”
葛继强皱皱眉,敛容替女人答道:“他死了。”
魏老三听了这话,陡然失了魂一般喃喃自语:“死了?怎么死了?那我这半年白干了!全他妈白干了!小敏的病……王八蛋!王八蛋!”
葛继强用深思的眼光打量魏老三,“你跟姓崔的什么关系?”
魏老三失魂落魄,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他应该给那个崔连胜干过活吧!”这时,一直在后面冷眼旁观的何苦终于理清了思路,大步走向前来。
“你又是谁?”葛继强缓缓对着何苦举起枪,“好像在哪儿见过你。”
何苦抽了抽鼻子,沉声道:“一年前,青城城郊,有过一面之缘。”
葛继强镇定自若,恍然道:“警察?”
何苦点点头。
“你是警察还敢这个时候出来,不错。”葛继强赞许地笑了笑。
“你不是想知道黄金在哪儿吗?”何苦盯着葛继强。
葛继强眸光一凝,沉声道:“你怎么知道?”
“一年前的黄金抢劫案最后虽然追回来了大部分黄金,但还有一些据称被你们挥霍掉了。可从你今天的所作所为看来,好像不是这样。这个崔连胜也是你们一伙的吧,他拿走了小部分黄金,按照你的为人,这些金子应该是你留给你那些兄弟家里人的,却不曾想被崔连胜一人独吞了,是不是?”
葛继强面色沉郁地望着眼前这个有些眼熟的警察,没有出声。
“你的那些兄弟的家人如今应该过得很不好,所以,你决定出来找他讨要金子。本以为杀了他,在他家就能找到那些根金条,可没想到什么也没找到,然后,你就盯上了这个前段时间起与他密切交往的女人。”
何苦看了一眼那女人,继续道:“我猜她也不会知道的,她不过就是个情妇。”
葛继强面露杀气:“那不就没人知道了?”
“那可不一定。”说着,何苦把视线转向魏老三,“我从没想到这世上还有这样的巧合,你家里有人得了这次的龙岗流感?”
“我女儿。”魏老三的神情悲痛。
“从你刚刚的话听来,你最近给崔连胜干过活吧?时间应该还不短。但他应该是没给你工钱,我看你像是个老实人,如果不是为了给你女儿看病,急着用钱,你应该不会抢劫。”何苦笃定道。
魏老三如见鬼魅,“你怎么都知道?”
“从你刚才的话里,我感觉你至少给崔连胜干了有半年的活儿,然后他一分钱都没给你。而你,在干过活之后却找不到他了。”
何苦又看向葛继强,“至于你,在崔连胜家什么都没找到。这些都说明崔连胜至少有两个落脚的地方,也就是两个房子,一个常住,一个装修了目前却只用来放东西。既然常住的那里没有金子,那就在另一个地方,大概就是他干过活的地方吧。”
“对了!对了!我说姓崔的咋叫我在那么好的房子里要打出个地洞来!”魏老三不由喃喃自语。
何苦指指魏老三,对葛继强道:“你想找那些金子,应该找的人是他!”
葛继强回头看看魏老三,又转过头来,硬声道:“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何苦指着手腕不住流血的于季道:“今天我只抓他,至于你,我们高队长说过你算是个汉子,所以我想你应该不是那种乱杀无辜的人,而且我也不希望你在这车上再闹出乱子!今天的局面,我没有别的选择!我放你走,你答应我不要再伤人,怎么样?”
葛继强笑了笑,扬扬手中的枪,“我如果不答应呢?你不觉得作为一个警察,对一个死刑犯说出这些话有点蠢吗?”
何苦的脸色沉下来,“那我就让你就再也找不到那些金条,就算找到了也给不到你想给的人!这么一来你越狱的意义又在哪儿呢?”
葛继强的神色变了变,“别想唬我!”
“你已经暴露了身份,除非你把这车里的人都杀了,不然你没有别的办法让警察不知道我刚刚所说的事!”何苦凝神注意着眼前几个人的每一个细微表情和动作。
他一边分析他们的心理活动,一边用只有他和葛继强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低声道,“只要警察稍稍一询问,金条马上就能被追回来,到时候,你那些兄弟的家人……”
葛继强面沉如水,举起手中的枪,指向何苦的头,“看来我只能动手了。”
冷汗已经缓缓浸湿了何苦的羽绒服内的衣服,面对着黑洞洞的枪口,他咬着牙,毫不畏惧地直视着葛继强的眼睛。
“呵!”一声似是轻嘲的冷笑从葛继强口中传出,触碰扳机的手指微微勾动。
“砰!”一颗子弹在一车惊呼中从何苦脸旁擦过。
“你有种!我喜欢你,小子!你说的事我同意了。不过,记得你的承诺,我希望金子留在我那些兄弟的家人手里!”
何苦郑重地点点头,心里如释重负地长出了一口气。
葛继强用枪指指已经痛晕过去的于季,“我突然想知道他是怎么一回事。”
何苦感觉此刻已经浑身脱力,勉强道:“他?连环强奸杀人案的凶手。他之前是个酒吧的服务生,有心理疾病,应该已经盯着这个女人很久了,今天如果没有这次抢劫,那她可能会死!”
“呸,垃圾!”葛继强看向于季的眼神充满了不屑与蔑视。
何苦再次道:“葛继强,我敬你也是条汉子,这次我不找你麻烦,你去找你的金条,安顿你那些死了的兄弟的家人,我带他们回公安局。而且我保证,你的那些兄弟的家人拿到钱以后也不会被打扰!”
深深看了何苦一眼,葛继强指着孙刚道:“一会儿,我带着这小子下车,你们如果谁敢出尔反尔直接报警,我就杀了他。找到金子后,我会放他走,到时候想找我,看你小子的本事!”
“好,我给你时间去找金子,等你离开这儿两个小时以后,我就会通知人抓你!”
最终,葛继强在中途下了客车,并带走了孙刚。
而何苦在车上少数几个人的帮助下,控制住了魏老三和于季。
被绑住后,魏老三不住恳求何苦放过他,他要拿钱回去给他女儿看病。
他不住哀声乞求着,声泪俱下。
最后,何苦只好向他保证一定会找人医治他女儿的病,这之后魏老三才慢慢停止了哀求,转而担忧地问何苦:“我徒弟不会有事吧?”
“不会的。”何苦安慰他。
何苦让司机把客车停在路边,刚刚他已经将车上的情况告诉了程诚,叫其派人来接手。车一停,车上的乘客便一窝蜂地跑到了车外,他们是一分钟也不想待在这辆血腥气浓重的车里了。
而何苦则留在车上看守着魏老三和于季。
他望着车窗外披着树挂的树林子,心里难免有些忧虑。虽然,他从葛继强的一些行为可以推断出他的一些性格和做事习惯,大致可以断定他是一个重义气讲信用的人,但这种心理推断的准确性却并不是百分之百。葛继强到底会不会完好地放孙刚回来,这其实是一场赌博!
就在何苦发呆的时候,于季醒了过来,他依靠在车门边,痛苦地抓着自己的小臂,那里被一条皮带紧紧勒着,以减缓血液流出来的速度。
意识到于季醒了,何苦转过头望着他那张惨白秀美的脸,叹了口气,“这么恨她们吗?”
于季一愣,而后强忍着痛,邪恶地笑了一声,“她们给我的伤害,我要十倍百倍地还回去。她们只能属于我!她们只能,只能是我的玩偶!你知道在情感上被人背叛的痛吗?说好了和你一辈子,你把心都掏给她了,她却因为你那方面不太行就绝情地离开你!那种感觉比这要痛!哈哈哈……”
望着挥动手臂面目狰狞的于季,再看看一脸不明所以的魏老三,何苦又叹了一口气。
大约一个半小时后,程诚带人赶来。
“快帮我准备一辆车,现在就送我去龙岗。”
“让小赵送你去吧。”
何苦看看时间,低声道:“葛继强的案子回去问问魏老三,他能告诉你在哪儿抓到葛继强。已经过快两个小时了,尽快派人抓住他!另外这一车人都不要做笔录了,直接送他们去龙岗。这次车上发生的详细的情况我都知道,稍后我整理成文件交给你。好了,我得去龙岗了!”
说完,何苦不顾程诚的疑惑,冲着被带上警车的魏老三点点头,转身跟小赵走进了一辆警车。
远处,魏老三正感激不已,冲他不断鞠着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