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在柔软的彩云中酣睡着,风一吹,云便散了。阳光顿时倾泄下来,极不情愿,又覆水难收……
那光铺洒在三生廊外的花花草草上,软绵绵的飘动着。一不小心飘到顾惜的身旁,吹起了她那及腰的黑发和那淡红的长裙。
她在秋千上摇曳,仿佛闻到了天河岸边絳株花的香味。
她黛眉一蹙,看了看在花间修剪花儿的海棠,于是问道:“棠儿,是絳株花开了吗?”
海棠一直浸在那片鲜花之中,哪里闻到其它味道。她倒反问:“开了吗?”
顾惜点头,“一定开了,我刚刚闻到花香了。”
海棠立身一闻,果然在重重花香中嗅到了一股清凉如夜的味道。她异常开心:“仙子,今晚我们就可以兑悦朝夕雨露了!”
“瞧你开心的……”
“怎么能不开心嘛!仙子收集了十年的花露终于要收集完了,而且这道药一下,说不定那个人就醒了呢。”
顾惜乐呵呵的笑着,“真的吗?”
海棠把手里的花束成一捧,走到顾惜身旁。她把花递给顾惜,然后摇动顾惜的秋千。
秋千起,树上的花落了一大片……
海棠十分认真的说:“仙子,我有感觉,那人真的要醒了。”
顾惜看到她那样认真的表情,不由得想笑,于是在她的鼻子上捏了捏,笑道:“你连絳株花都闻不见,怎么预见得了那人会醒呢?”
海棠嘟着脸,蹙眉道:“这十年来,我们为他花费了那么多心血。要是他敢不醒…我,我…”她一时想不到话了!吞吞吐吐。
顾惜却追问道:“你你要怎么他?”
“我要在他脸上画王八!”
“哈哈!”
顾惜向东南方向望去,虽然庭院深深,彩云相映。但她似乎已感觉到天河岸边盛开的絳株花了。
他到底会不会醒?还是他一直再装睡?
当夜幕降临时,梦夕殿的上方早就开满星辰。还有彩云飘荡,月色如洗。从天河吹来的夜风轻轻拂动百花阁中的纱帘,满屋子的月色像一个没有尽头的梦。
顾惜坐在紫洛床上,用心聆听着沙浪的呼吸声。那轻盈,那淡然,就像春天里的风。她痴痴的笑了,呢喃着:“果然得了我的真传,我以天地花神的名义命令你:快给我醒过来!”
那人一动不动,怎么也舍不得醒。
她又笑,还用长袖遮住了脸,低语道:“如果我用朝夕雨露灌溉了你,你还舍不得醒,我就在你脸上画王八哦。”
那人像是受了刺激,原本有节奏的呼吸声忽然乱了一下。虽然微弱,顾惜可听得一清二楚。
“不回答,就算默认。本仙可说的出做得到的。”
她挥袖转身,三生廊外的海棠早已备好了东西。
“棠儿,我们走吧!”
她们驾云齐飞,脚下的梦夕殿渐渐远离。映入眼帘的是天庭的部分天宫宝殿,光线冉冉,万紫千红,都在夜里通透着寂寞的光。
七十二宝殿,三十六天宫又何尝不是星星眼里的星星呢!
不多时她们就飞到了天河附近。天河之广阔,把夜空的星辰全部倒映其中。停云步行于岸边,竟然有些懵懵懂懂。到底天是河?还是河是天呢?
天河平镜的像一面镜子,夜风吹不起一点波澜。而她们太过渺小,置身其中,竟不知路在何处。
河面的蒸汽不时袅袅而上,天宫的云大多就是这么形成的。
风在吹!雾散了一块,隐隐约约有一丛血红色的花朵在云雾之间...
海棠立即欢腾起来,“仙子,是绛株花!”
顾惜当然看见了,但她无动于衷。因为那花转瞬之间就藏匿在云雾之间了。
她在等待机会,这绛株花可不是一般的花,它是有灵性的,知道如何保护自己。
风继续吹!
那天河倒映的云散开了,底下是一丛血红色的花,在这深蓝色的世界中显得格外妖艳。
“快把花露瓶给我。”顾惜道。
海棠一递给她,她便御剑向那无边无际的天河中飞去。
雾散了又聚,顾惜很快就消失在视野中,只剩海棠一人在岸边提心吊胆的等待。
顾惜飞到天河迷雾中,只见一片梨花白雾,那妖艳的花早就不知去向了。她御剑拨开一片片如蚕丝般的云,那还未成云的雾已把她的头发沾湿。她幻出屏障,一股淡红色的法术在身旁流转。
她在云闭目探知花香,毕竟是花神,没过一会儿她就感受到了絳株花的方位。
她提剑飞去,定要一剑摘下绛株花。
还未靠近,便听得有人怒喝:“大胆狂人,敢在本帅面前盗花!”
顾惜惊讶万分,忽听见耳旁风声飒飒。霎时间,云雾飘渺中一个金色钉耙突袭而来。她一个翻身躲过,还未见人。钉耙又横扫而来,耙风把那些云雾全部扫碎了。而她的紫色屏障也被打碎。
她自知不是对手,急忙后侧。破云之中,忽闪出一个人来!
那人穿着金银甲,系着白披风,如大浪滚滚而来。眨眼间,手挥舞着上宝沁金耙已到顾惜的脑门旁。
顾惜不得已用剑一挡,只见万道霞光破碎,她连人带剑一齐被打飞到岸边。
海棠见仙子飞出来,还以为采到绛株花了呢。她慌忙跑过去,却看到顾惜在哪里咳血。还未靠近,一声‘叮’的巨响险些把她震倒。她摇摇曳曳的跑到顾惜面前,赶紧给她输了一股精元,护住三魂七魄。
“仙,仙子。你没,没,没事吧?”第一次见到这样血腥的事,海棠吓得有些破胆。她哆哆嗦嗦的,却看见一个高大的人,立在三步之外。她尚年幼,不知事故,也不知道那人是谁。只看见那九齿钉耙像消魂钉散发着冷光。
本能所至,海棠诺诺跪下:“天,天神饶命!”
“你是何人?竟然连本元帅都不知!”
“我我,我们是梦夕殿的花神,因为救人采花而冒犯天神,请您恕罪。”
顾惜本以为天蓬元帅掌管天河水军哪会在乎几朵花,所以一时大意,未曾经过他的准许便去采摘了。但她像玫瑰一样高冷,又如何会像海棠那样跪地求饶。她只是冷冷地看着天蓬,倔强又不屑。
天蓬爱色,又看到顾惜那高冷的目光和绝世面容。心中暗道:除嫦娥外,还有谁与她媲美?这仙子究竟是何人?
他顿时心动,献起殷勤来,走上去就要扶她起来。
顾惜把剑一指,冷冷道:“离我远点!”
天蓬抱拳笑道:“适才不知是仙子,所以出手太重,还望恕罪!”
“小仙哪里敢当?”
天蓬还是笑道:“仙子好不知事呢!天庭谁不知道天蓬元帅很好说话,要是你有什么事,直接告诉本帅就行了。何苦自己动手,以至于我们造成这么大的误会。”
“小仙以为堂堂天蓬元帅不会在乎几朵花,没想到……”
“本帅当然不在乎!只是仙子未打招呼,便飞到天河中采摘。若是被其他将军看见,仙子早就魂飞魄散了。天河是很危险的地方,仙子一定要小心行事。”
原来天蓬元帅在烟雾中闻道一股特别的香味,猜定这一定是个仙子,所以下手都留了余地。谁叫他只会怜香惜玉呢!
顾惜冷哼,无话可说。
那天蓬元帅飞到天河中采了一丛绛株花,咧咧笑道:“此花赠仙子最合适不过了。还请仙子宽恕本帅冒犯之罪,做个朋友。”
顾惜向海棠使了个眼色。海棠诺诺接过那血红的花。顺势偷瞄一眼天蓬元帅,却发现她的眼里全部倒映着顾惜花神。
“朋友不敢当。元帅将小仙打得半死,又赠了花。就当做两两相抵,互不亏欠。”
“敢问仙子姓名?”
顾惜侧过脸,扶着海棠颤颤的站了起来:“元帅,后会无期了。”
语毕,便和海棠驾云而去。
天蓬没有追,因为他知道她的住所在梦夕殿。
***
梦夕殿的三生廊中,惨白的月光打在零散在地上的绛株花上,妖艳得十分诡异。
顾惜倒在地上,斜睨看着那血红色的绛株花。她竟然在笑。
“仙子,仙子,你没事吧?”海棠急得不知所措,只能一遍遍的呼喊着。
顾惜立地疗伤,刚能勉强站起来,便拿起海棠才捡起的绛株花。她杵着剑,在海棠的搀扶下一步步向百花阁走去。
阁中那个不肯醒来的人一如往昔,而等候他的人却身受重伤。
顾惜明知不可以过度逞强,却为了这个人心甘情愿。因为她想让他醒来的第一眼看到的是自己。
“棠儿,快把朝夕雨露瓶拿来!”
海棠顿了顿,担忧道:“可,可是,仙子……?”
“快拿来!”
海棠从橱窗里拿出一个五光十色的瓶子,递给了顾惜。她惊恐道:“仙子,你现在身受重伤,如果强行提炼,会伤上加伤,甚至会耗尽千年修行啊!”
“伤上加伤如何?耗尽千年修行又如何?本仙若是看不到他醒来,就算多活一万年也是徒劳。”
海棠跪在床前,眼里满是泪花,抽噎道:“仙子,你舍得离开棠儿吗?你还没带棠儿去人间散花,还没有教棠儿酿桃花醉,还没有……”
顾惜摸了摸海棠的头发,笑道:“棠儿不要担心,我不会有事的。”
顾惜用法力提炼绛株花中的精元,只见一股股血红色的气流在空中盘旋。接下来是用法力束缚住它们,再把它们凝聚起来。花的精元一定会抵抗她,她要做的就是一直用法力压制它们,直到浓缩成一滴雨露。
这是极其耗费修行的……当那滴雨露滴到朝夕雨露瓶中时,顾惜笑了。她不知道他会不会醒,但她知道他喝下朝夕雨露后一定会对外界的事物有所感知。
她又在朝夕雨露中放了自己的精元,然后弱弱道:“棠儿,你,你喂他喝下去吧!我,我累了,你代我照看好他……”
说完她就化成一缕花瓣,飞到落红池的莲台中闭关修养了。
海棠是流着泪喂他朝夕雨露的,当她喂完他时,泪更汹涌了。她指着他说:“都怪你!都怪你!都怪你!呜呜……”
“要不是你来了,仙子才不会一直在紫洛床上守候!要不是救你,仙子才不会一次次浪费自己的修行!仙子为了你把所有法力耗尽,你竟然还不肯醒!都怪你!都怪你。”
海棠一拳一拳打着沙浪的胸口,泪也润湿了他的衣衫。而他始终没有醒……
海棠的气撒完了,一不小心就倒在紫洛床沿上睡着了……
***
岁月无歌,风铃乍响。也不知几处花开,几处花谢。时间就那么悄悄流过。
沙浪消失的那天,海棠正在三生廊中浇灌花草。当她浇灌完后,一到百花阁门口她就感觉气氛不对。她猛然推开门,纱影之中,那个白衣似雪的人早已无迹可寻了!
海棠虽然诧异,但更多的是高兴。他不见了,就说明他醒过来了。可是他能去哪里呢?
当天她寻遍了梦夕殿的每个角落,才知道,他失踪了!
哭喊着,垂着脸,她久久跪在落红池岸边。夜风不来,池水不兴。只有那莲花开得美丽又脆弱。
“棠儿,你怎么了?”顾惜在莲花中问道。
她哆哆嗦嗦,吞吞吐吐。又不敢说,又不能不说。“仙,仙子……那人,那人失踪了。”
顾惜听闻,一身踉跄,元神跌跌撞撞的倒在岸边。她看着眼前流泪的海棠,不禁问道:“他,他是醒了吗?”
“今天我在三生廊外灌花,灌完后,我进去看他时,他就不见了。呜呜,都是我不好,没能看住他!我找遍了梦夕殿的角角落落,都没有找到他!”
顾惜冷静下来,细想:他不可能那么快醒了……难道是玉帝?
她对海棠说:“棠儿,你把这件事告诉玉帝吧。可能是玉帝叫人带走的。”
“玉帝?他为什么要叫人带走他?”
顾惜冷冷一笑,从那天在凌霄殿的场景,她就知道玉帝对沙浪很在乎。而且玉帝常常派人打听她治疗的如何了……所以极有可能是玉帝叫人带走的。
“棠儿,明天去凌霄殿看看。”
“嗯。”
*
沙浪睁开眼就看见了光,强烈又凶猛。待他适应过来时,发现自己在一张金色弥漫的床上躺着。他缓缓坐起来,只感觉脑袋昏昏沉沉的。
金色的珠帘在风中滴滴答答,宛如岁月流逝。他站了起来,想去开门看看这是哪里。一步两步,他的腿力不支,一把抓住了那金光闪闪的珠帘,气喘吁吁。
他环顾四周,镀金的门窗遥远冰冷。
他想走,于是丢掉手中的珠帘,缓缓移步。不料气力不够,脚底一滑。他本能地拉住身后的珠帘,由于惯力太大,他与珠帘一齐摔在了玉石细雕的地板上。
哒哒哒!
清脆悦耳。
难道珠帘只有在破碎落地的瞬间,才有那样动听的声音?
门猛然开了。
一道道强烈的阳光照亮了整个地板。沙浪看不见人,只听见有人说:“将军,将军!”
沙浪的床前站了许多人,大部分他都不认识。而且他还未醒。
“玉帝到!”
玉帝大步而来,金龙长袍与房间装饰大庭相径。
“沙爱卿醒没?”
众人摇头,“刚刚醒了,又昏过去了。”
玉帝问道:“怎么昏的?”
众人都你看我,我看你,不敢回答。
“太上老君,你快来看看。”
太上老君给沙浪把了把脉,笑道:“陛下,将军已没有大碍,再休息休息就痊愈了。”
众人松了口气,都赞道:“老君的仙丹果然名不虚传啊,一粒就让魂飞魄散的卷帘将军醒了过来。”
“陛下,外面有花神侍从见驾。”一小厮道。
“叫她去凌霄殿等着。”
“是。”
玉帝抚着胡子笑道:“沙爱卿醒了,朕就可以真正让他位列仙班了。”
众人都笑道:“陛下英明,有了沙将军,仙界可保万年太平。”
凌霄殿中,一片金色笼罩,朦胧如梦。那些排列整齐的神仙,都望着刚刚坐下的玉皇大帝。
海棠跪在殿前,不敢抬头,只悄悄盯着玉石地板中倒映的金色屋梁,左思右想。
玉帝明知故问道:“你有何事要奏?”
“禀,禀陛下。”海棠终于趁说话的机会瞄了瞄四周,竟发现所有的目光在自己身上,不由得脸儿一烫。
玉帝见她如此羞涩,也懒得浪费时间。
“朕已把沙将军接到卷帘殿,再不用花神费心了。”
“他、他,醒了吗?”海棠弱弱问道。
“醒与不醒再与你们无关。”
海棠心里一震。好狠的人!但也不敢多问其它,只得退下。
顾惜听到这话时,恨不得把玉帝狠狠的骂一道。可骂了又怎样呢,心中的火完全熄不了。
“玉帝竟然会说出这种话?他付出了什么!”
顾惜冷冷笑道。她灌溉的人,还未醒来,她的付出沦为空白。她知道自己再也见不到他了。同时也明白了玉帝这个表里不一,虚伪妄作的小人。
“隔墙有耳,仙子别气坏了身子。”
“棠儿,你知道吗?这种感觉就像我灌溉的种子终于要破土而出,却被人挖走了。我付出的不仅是时间,还有生命。可他凭什么?就凭他是玉帝?就可以一语不发的把人带走,然后不管我们十年的付出。末了,还说与我们无关!呵呵……”
一小厮匆匆跑到落花池前:“禀仙子,殿外有天蓬元帅求见。”
“天蓬!”海棠惊了一声。
顾惜正在生气,将话一甩:“告诉他我在闭关养伤,百年不见人!”
小厮诺诺退下。
顾惜又说:“棠儿,我准备闭关修养,人间万花之事暂时由你代劳。”
“仙子,我怕不行。”
“你总要学会一个人成长,不要害怕。”
“那事就算了吗?”
“我们凭什么去和玉帝争人呢?一切随缘吧。”顾惜递给海棠花册一本,“棠儿,何时开花,何时凋谢,都要按照册子上的时间来。切不可独自私自做主,违反天规。”
海棠点点头,顾惜又交代了些事情,便飞到莲台中闭关了。
***
沙浪终于醒了,在朦胧之中大脑也渐渐清醒。可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心里失失落落的。他不明白体内那股温柔轻盈的气息来自哪里,有时望着殿外的云层,竟然有些悲伤。
听到玉帝册封自己为卷帘将军时,他自然而然的拒绝。
他并不是为了入封仙籍才救玉帝的,所以没有任何理由留在天庭。但是在众神的挽留下,一种莫名的感觉,竟然把他留住了。他觉得在天庭失了什么东西,一时间又说不上来。总觉得那东西如影随形,又无处寻觅。
那天的天庭整日都是彩云齐飞,仙鹤齐鸣。
玉帝给沙浪封的卷帘将军,送他步惊云腾靴,送他金盔明霞甲,送他降妖杖……而那卷帘殿早在多年前就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