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此时,一共进来十名妓女,歪瓜裂枣,一个不如一个,伙计们现在总算知道为什么管第一个进来的娇雀叫头牌了。
老鸨让一名妓女陪两个客人,自己出去催办酒席。
众位妓女坐在飞云寨众人之间有说有笑,其中几个妓女浓妆艳抹,嬉笑时脂粉簌簌而落,露出深深的鱼尾纹,年纪至少在五十岁以上。
伙计们却个个愁眉苦脸,不发一语,十几道目光满含怨愤向风万钟射去,显然埋怨他不该贪图便宜,连带大家在此饱受折磨,有几个伙计抽身想遛,却又不愿拨风万钟的面子,只好暗自忍耐。
风万钟正襟危坐,目不斜视,坐怀不乱,视而不见,金玉中则对伙计们甚为同情。
过了一会儿,小厮陆续端上酒菜,酒香饭香直钻鼻孔,伙计们脸色逐渐和缓,心说:“虽然没有出色的妓女,饭菜着实不赖,多吃饭少玩女人,不能白来一趟。”
十个妓女喜笑颜开,争着劝酒,热情殷勤无以复加,她们自己却滴酒不沾。
若在平时,妓女劝酒,自己一定也要喝,否则客人定然不依,可眼前这几位“绝品”妓女实在太过独特,伙计们只想闷头喝酒吃肉,只盼她们少说几句话,谁也不理会她们喝不喝酒。
金玉中见伙计们埋着头,一声不吭,气氛十分尴尬,于是清了清嗓子,道:“诸位,这么喝下去实在无趣,咱们行个酒令如何?”
风万钟第一个赞同:“妙极,金兄弟,依你说怎么个玩法?”
金玉中见伙计们满脸期待,道:“我等都是斯文人士,行酒令也不能太过粗鲁,既然诸位通道有此雅兴,不如联句赋诗如何?”
伙计们听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寻思:“大当家太瞧得起我们了,我们这些人西瓜大的字,认识不了一箩筐,自己都名字都不会写,怎会做什么诗?”
金玉中笑道:“说起吟诗作对乃是雕虫小技,不值一哂,不过拿来行令,却有几番意味,我先定下规矩,每人只说一句,后面的人连接下句,只须意思贴切,语句通顺即可,说上来的饮一杯,说不上来的罚酒三杯。”
他见伙计们依然很迷茫,便笑了笑,道:“好,先从我开始,嗯……我说,一只蛤蟆四条腿。”
说完自饮一杯。
伙计们一怔,随即放下心来,寻思:“原来这也算诗,如此看来,作诗并不难作。”
几个伙计便露出跃跃欲试的神情。
风万钟坐在金玉中旁边,急忙连下一句:“两只眼睛一张嘴。”
说完喝了一杯。
轮到铁塔王二,王二搔着头道:“这,你们把胳膊腿说全了,叫俺怎么往下接?”
伙计们哈哈大笑,嚷道:“说不上来,罚酒,喝,喝……”
王二无奈,喝了三杯。
王二身边是张贵,张贵摇头晃脑的道:“吃一条腿剩三条。”
喝了一杯。
疯猴儿接着说道:“我吃三条就没了。”
喝了一杯。
疯猴儿下面是夜猫子,夜猫子没好气的道:“你这泼猴儿,就知道吃,好歹给我留一条啊,这下叫俺怎么接?”
其他人叫道:“认罚,喝酒,快,快!”
夜猫子眼珠儿一转,道:“别叫,有了,再长四条接着吃。”
疯猴儿叫道:“该罚,蛤蟆腿断了怎么长?把你的腿砍断了能长出来吗?”
夜猫子道:“怎么不能,我又不是蛤蟆,蛤蟆刚生出来时一条腿都没有,不是照样长出来了吗?再砍掉四条,怎么不能长?”
伙计们齐声叫道:“耍赖,多罚三杯!”
夜猫子怕真的喝六杯,急忙倒三杯酒喝了。
风万钟微微带些醉意,举杯笑道:“不要争,多喝少喝没什么大不了的,大家好好玩,但求称心而已。”
老鸨刚好进来,笑道:“大爷要称心还不容易?包你称心。”
说完便出去了。
不久,由门外进来两个女子,第一个身高八尺,虎背熊腰,肌肉虬结,低开领,露出一耳光宽的护心毛,双挽袖,左手拿着菜刀,右手握着擀面杖,双目炯炯,向厅上众人扫视一圈,目光最终停留在风万钟身上。
她张开破锣般的嗓子,道:“官人,你找我。”
风万钟一呆,问道:“阁下是……”
那女子将菜刀、擀面杖往傍边一扔,走上前来,一屁股坐在风万钟腿上,笑道:”我就是称心!”
风万钟只觉上百斤的分量压在自己腿上,两根大腿骨几乎压断,不由得大叫:“哎呦,快,快起开……”
称心笑眯眯的道:“称心吗?”
风万钟直翻白眼,道:“姐姐……轻点……称心,称心……”
众伙计目瞪口呆,一时间都说不出话来。
金玉中吐了吐舌头,心道:“病从口入,祸从口出,古人诚不我欺也。”
他急忙对称心道:“称心姑娘,我二哥身体单薄,无福消受你这千金之躯,还请高台贵臀……”
话未说完,只见称心庞大的身躯被人提起,砰的一声摔到门口,一个蒙面女子来到羊脂球儿面前,冷冷的道:“让开!”
羊脂球儿撇着嘴道:“干嘛?”
蒙面女子舒展右臂,右手拇指和食指掐住羊脂球儿后脖颈的肥肉,将她轻轻提起。
羊脂球儿感到一阵钻心的痛,放开嗓子杀猪般尖叫,只叫得一声,嘴里便被塞进一只鸡腿,圆润的身躯被轻轻一抛,越过桌面,砸在称心肚子上,随即弹了起来。
这一下变故陡生,厅内顿时炸开了锅,玛格丽特一张马脸拉的老长,伸着脖子嚷道:“不好啦,杀人啦……”
其他妓女也都喊了起来,卡门身形一闪,将门卡死,叫道:“姐妹们休要慌乱,别让这打人的贱婢跑了!”
称心抄起菜刀、擀面杖便要向蒙面女子砸去,被风万钟拦住,她不依不饶,口中骂骂咧咧:“哪里来的小贱婢,敢在老娘面前撒野?”
飞云寨众人干的拦路打劫的买卖,唯恐她们引来官差,急忙劝道:“别嚷,小点声!还想不想做买卖?”
金玉中喝道:“伙计们,堵住她们的嘴!”
众伙计会意,纷纷拿起鸡腿,肘子向妓女们嘴里猛塞。
忽然卡门身躯前倾,老鸨和龟公冲了进来,慌忙问道:“什么事?”
羊脂球儿指着蒙面女子放声大哭,呜呜咽咽的道:“是她,是她,就是她……胡乱打人的小贱婢!”
霎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向蒙面女子射去。
蒙面女子却直勾勾的盯着金玉中,语音清冷,道:“大当家的,你不辞而别,让我好找啊。”
金玉中初时见蒙面女子跟在称心身后一起进来,只当她也是快活楼的妓女,并未在意,直到她开口说话,才发觉声音十分的熟悉,现在四目相对,见她身材婀娜高挑,矫健而不失柔美,更无怀疑,勉强撑开笑脸,道:“阿缘,你来啦,我也好想你。”
阿缘依着金玉中坐下,伸出一只白嫩纤细的手,握住他的右腕,冷冷道:“不敢当,有这么多漂亮的姑娘陪着你,可快活么?”
金玉中只觉被她攥住的右腕犹如套上一道铁箍,冰冷麻木。顿时,一股寒意涌上心头,身子发颤,暗道:“完了,完了,被妖鬼找上门来了,她一路跟踪过来,难不成真要老子做她老公?这女鬼阴狠歹毒,费尽心机引老子上钩,绝不会轻易罢手,老子大概不是她的对手,大家一起上或许可以。”
他右腕被握,受制于人,不敢立即跟阿缘翻脸,只好笑嘻嘻的道:“你来了,我就快活,快活的不得了。”
阿缘头戴丝巾,遮住额头,面部罩着面纱,只露出一双晶莹透亮的眼睛,她眼中闪出一丝嘲讽,道:“真的么?”
金玉中真挚的道:“千真万确,童叟无欺。”
此刻除了金玉中和阿缘两人,只有风万钟猜到些缘由,暗暗替金玉中担忧,其余众人看金玉中道神色尴尬,满脸堆欢,阿缘语气强硬,埋怨金玉中离她而去,都不禁哑然失笑,寻思:“原来是嫉妒婆娘找汉子来了。”
几个伙计有些疑惑:“平时从不见大当家搞过女人,这女人哪里来的?怎么没听大当家提起过?这娘们的力气着实不小,真不是一般人可驾驭的。”
更有几个伙计又敬又佩:“大当家果然深藏不露,神不知鬼不觉的让人家闺女对他痴迷,他却来喝花酒,害得人家找上妓院,这种本事我等望尘莫及。”
老鸨见他二人握手调情,满脸皱纹舒展开来,笑道:“哎呦,原来是误会,这位娘子哪里人,是公子的朋友么?”
阿缘瞥了老鸨一眼,对金玉中道:“告诉他们,我是你什么人。”
金玉中微一沉吟,道:“这是我相好的老婆,大家不必惊慌,刚才的事十分抱歉。”
说着左手拿出一两银子,向老鸨扔过去,说道:“妈妈,拿去给姑娘们压压惊。”
老鸨叫道:“怎么敢当?公子太客气了,叫我们小户人家如何消受得起……”早已将银子接到手中,藏进袖子里。
伙计们听大当家说“相好的老婆”,先是一怔,然后哈哈大笑。
原来绿林道将仇敌对头戏称作“相好的”,比如一个剑客月夜独行,瞥见草丛有埋伏,往往说:“相好的,亮相吧,瞧见你了。”
又如一个江湖豪客将另一个豪客打倒,会说:“相好的,躺下歇歇吧。”
金玉中说这个女人是他相好的老婆,意思是他把仇敌的老婆勾引来了,给仇敌戴了绿帽子,伙计们一听就懂,老鸨虽然久经世故,毕竟不在江湖道混,哪里知道他话中有话?
金玉中见阿缘神色不变,松了口气,说道:“姑娘们辛苦了,都去歇歇吧。”
说着向老鸨眨眨眼,朝着阿缘努努嘴。
老鸨心领神会,笑道:“孩子们,大爷们心疼你们,怕你们累,让你们去透透气,还不快谢谢各位大爷。”
众妓女老大不情愿,其中最难受的要数卡门,她嘟哝道:“哎呦,好好的怎就让人家走呢?人家进来一趟有多么不容易……”
无奈客人们态度决绝,只好一一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