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中琢磨了一会儿女鬼,眼皮渐渐沉重,不知不觉睡着了,梦见女鬼深情款款,正与自己狂写《金刚经》,金玉中头脑发胀,琢磨着“金”字第一笔该怎么写,朦胧中只觉有人推自己一把,他缩了缩肩膀,含糊着说道:“去去去,别闹,没见老子搞创作……”
“大当家,是我!快醒醒,对头摸上来了。”
金玉中睡眼惺忪,道:“胡说,什么秃头摸上来了,人家是大家闺秀。”
风万钟拽着金玉中双臂一阵猛晃,叫道:“是咱的对头,踏云庄!”
金玉中翻身而起,惊道:“踏云庄?”
风万钟道:“大当家,咱们被盯上啦,踏云庄趁火打劫,把咱围住了。”
金玉中惊道:“他们来干什么?”
“踏云庄跟咱们飞云寨本来就有过节,今天咱们夺了人家祖传的金翎箭,踏云庄那帮狗贼当然气不过,见咱们遇雨不能回寨,暗自调集人手,要打咱们个出其不意。”
金玉中脑中嗡的一声,一片空白,颤声道:“那……怎么办?把金翎箭还给人家行吗?”
金玉中虽然是大当家,但年纪轻轻,毫无江湖经验,二当家风万钟三十来岁,虽然武艺低微,却是混过江湖的,远比金玉中处事老练。
他摇头道:“大当家,别傻了,不是一支破箭的事,人家摆明了要乘机灭了咱们。”
话音刚落,东边传来喝骂打斗之声,接着北边、西边、南边乒乒乓乓,人声喧闹,显然也动起手来。
金玉中听的目瞪口呆,他虽然是土匪窝长大的,他爹却从不让他参与打家劫舍的勾当,此时突遇险境,竟不知如何是好。
忽见一伙计冲进门来,叫道:“大当家,对头人多势众,又带了数十条恶犬,俺们兄弟伤亡惨重,如何进退,请大当家吩咐!”
风万钟怒道:“慌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守住庙墙,不要硬拼,他们有狗,咱们就没有么?放狗咬他们!”
“是!”
风万钟抓住金玉中的手,道:“大当家,你是主心骨儿,千万沉住气,当务之急便是请救兵来,只要老三镇山虎一到,咱们里外夹击,让踏云庄的狗贼尝尝飞云寨的厉害!”
金玉中只觉风万钟的手抖得比自己还厉害,忙道:“有道理,不知哪位兄弟冲出重围,回山寨搬救兵来?”
屋里几个伙计面面相觑,脸显尴尬之色,忽然一人越众而出,大声道:“当家的,俺愿前往!”
金玉中见此人身高九尺,膀大腰圆,站起来如铁塔一般,正是飞云寨的得力干将铁塔王二,不禁又惊又喜,道:“好兄弟,辛苦你了,我的紫骝马借你,早去早回!”
王二抱拳道:“多谢当家的。”
王二说完,如飞般的去了。
金玉中长舒一口气,又见一个伙计连滚带爬的进来,道:“不好啦,当家的,庙墙塌损严重,对头势头太猛,咱们箭用光了,怕是顶不住了。”
风万钟额头青筋暴起,喝道:“抵不住也得顶,箭用光了用石头砸,决不能让贼人攻进来!”
“是!”
金玉中跳起来,拔刀出鞘,道:“风二哥,咱不能闲坐着,走,去外面看看。”
风万钟忙拦住他,道:“万万不可,你是主帅,应当稳坐中军,运筹帷幄,不可轻举妄动。”
忽听门外脚步杂沓,四个伙计抬着一个十分巨大的刺猬跑进来。
金玉中惊道:“这是什么怪物?”
只见那“刺猬”抬起头,眼含热泪,道:“大当家,俺对不住你,栽到人家手里了。”
金玉中这才看清,这“刺猬”原来是前去请救兵的铁塔王二,身中数百支箭,亏他皮糙肉厚,未伤到内脏筋骨,居然硬生生爬回来了。
金玉中悲惧交集,想去扶住王二的手臂,苦在无从下手,只得说道:“壮哉!王兄弟以身涉险,施展苦肉计借来数百支羽箭,真是飞云寨的功臣,我金玉中对天发誓,只要咱们全身而退,就让你坐第四把交椅。”
伙计们刚把王二抬走治伤,又有一人跑来报告:“不好啦,当家的,我方寡不敌众,好多兄弟投敌叛变了。”
金玉中这一惊非同小可,跳起来嘶声道:“投敌?多少人?”
“咱们总共出来四十多人,投敌二十人,算上狗的话,走了四十多。”
金玉中倒吸一口冷气,道:“什么?老子的金毛猎犬,也叛变不成?”
“被贼人的母狗勾搭走啦!”
“扯淡!老子的母狗也被勾搭吗?”
“回大当家,跟着贼人的公狗跑了。”
金玉中一交坐倒,两眼直瞪,叹道:“我无德无能,难怪弟兄们离我而去……”
这时张贵提刀飞奔进来,道:“大当家、二当家,踏云庄的贼人攻进来了。”
风万钟勃然大怒,扯着嗓子道:“来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咱们一起杀出去,倘若留得命在,一定为死去的兄弟报仇!”
金玉中被风万钟的话一激,血气上涌,慨然道:“对,大家伙儿一块冲出去!”
张贵道:“尼姑庵后有条小路,贼人埋伏人少,只是山路崎岖,不能骑马,一不小心便有坠崖的危险。”
风万钟叫道:“怕什么?大当家,借你宝刀一用,我逢山开路,遇水叠桥,看谁拦得住!”
风万钟让众人多拿些烤肉,以备路上食用,金玉中直接将一个半生的野猪腿打包,结结实实绑在背后,带领剩下的伙计,将伤员夹在中间,发一声喊,向后门冲去。
此时明月高悬,清冷月光下山墙屋脊黑影重重,具是敌方高手。
飞云寨众人怒发冲冠,勇往直前,一股脑冲出后门,敌方喽啰齐声呐喊,挺刀执杖上前堵截,两拨人马斗在一处,难解难分。
金玉中一根铁棍上下翻飞,虽然打不中人,好在气势惊人,敌人见他张牙舞爪,倒不敢轻易近前。
铁塔王二躺在一张门板上,由四名伙计抬着,呻吟道:“别管我……快走……”
金玉中挥棍赶退几个敌卒,安慰道:“老王,你把心放在肚子里,兄弟一定救你脱险。”
刀光剑影中,树影下转出一匹马,踏云庄庄主林峰高坐马背,向手下人嘀咕几句,手下人喊道:“飞云寨的人听着,庄主吩咐,放下兵器,饶尔等不死,活捉金玉中者,赏元宝十锭!”
眼看敌方越围越紧,风万钟吐了口唾沫,道:“才十锭金子,就想让二爷出卖朋友,做梦!”
风万钟向金玉中道:“大当家,你快退进山谷,我来垫后!”
说完高举宝刀,向林峰冲去。
金玉中热泪盈眶,感动万分,忽然脚底一滑,滚下山坡,脑后响起风万钟慷慨激昂的话语:“降将有精钢宝刀一口,敬献庄主!”
金玉中随着山坡翻滚,暗叫一声:“娘卖皮!”
赶紧收起眼泪,一阵眩晕之后,砰地一声,后背撞上什么东西,停了下来。
他眼冒金星,挣扎着坐起,身子好似散了架一般,四肢百骸无一处不痛,手中铁棍早已不知去向,衣服也破烂不堪,那只猪腿却老老实实贴在后背,身后是一棵松树,心说万幸,多亏这个肉盾,否则少说断十几根肋骨,他游目四顾,四周树木丛生,不见半个人影。
他歇息片刻,试着站起,居然尚能走动,不由心中一喜,但想起一起冲出来的伙计们,又感到十分担忧,自己周身是伤,肯定爬不上山坡,纵然爬上去也于事无补。
他想到不久前还对王二说:“老王,你把心放在肚子里,兄弟一定救你脱险。”
脸上更是火辣辣的,真觉得自己是个废物。
又想到风万钟等人投敌叛变,又感失落,自言自语道:“你自己言而无信,胆小怕事,不能肝胆相照,还能怨别人”。
金玉中长叹一声,踉踉跄跄往前走,心中一片迷茫,面前是座小丘,一条小路蜿蜒曲折,不知通向何方。
走着走着,猛觉一股阴风迎面吹过,彻体冰凉,不禁打个激灵,一种异样的感觉爬上心头。
金玉中抬头一看,登时寒毛倒竖,膝盖一软,险些跌倒。
月影朦胧,十余步长草中开外直挺挺站着一个女人,无声无息,一身白衣空荡荡飘摆,两袖下垂,披头散发,瞧不见面容。
金玉中一颗心冲到嗓子眼,恨不得念它几千遍《金刚经》,颤声道:“喂,谁……在那里?”
对方一动不动,好似一个木桩。
金玉中心道:“你不理我最好不过,咱们有缘再见。”
慢慢向远处绕去。
女子依然直挺挺站着,不知怎的,正面总是朝着金玉中。
金玉中满头冷汗,加快脚步,忽然白影一闪,女子长发披分,露出惨白的面孔,血盆大口垂下血淋淋三尺长的舌头,十指如钩,疾风般向他扑来。
金玉中妈呀一声,再也顾不得周身疼痛,撒腿狂奔。
霎时阴风惨惨,鬼声啾啾,眼前蒙上一层薄雾。
他一瘸一拐,踉踉跄跄一口气奔出半里,步子越来越慢,那女鬼只是紧紧跟随,也不近身。
又跑了片刻,金玉中浑身湿透,呼吸急促,渐渐支持不住,心中气苦,恐惧之心反而淡了,一股无名之火翻涌上来。
他心道:“他妈的,老子这么倒霉,千年的僵尸,万年的臭虫都让我遇上,你大爷的,老子又不是你姘头……”
俗话说狗急跳墙,人急拼命,他越想越恼,大叫:“娘卖皮的,老子跟你拼了!”
拧腰转身,挥拳猛击。
那女鬼追的正紧,恰巧将脸凑过来,结结实实挨了一拳,一声惊呼,仰面跌倒。
金玉中跳起来骑在她身上,左右开弓,一拳拳向她身上狠揍。
只听娇啼婉转,呻吟道:“哥哥饶命,饶命,奴家再也不敢了……”
金玉中骂道:“不长眼的死鬼,叫爷爷也没用!”
随即一怔,睁眼细瞧,但见明眸皓齿,好一张俏脸,月光下更显清丽绝伦,美中不足的是左边脸颊青肿,一只鼻孔被打出血来,再看一个白脸长舌的面具掉在一旁,那长长的舌头居然是纸做的。
金玉中从记事起就跟一群老爷们儿混在一起,偶尔下山见到几个村姑便是乐事,有时跟着风万钟进城采办货物,路过秦楼妓馆见到几个美貌妓女更是乐得几夜合不上眼,无奈老当家有命,严禁儿子嫖娼,金玉中只能干瞪眼儿,这时见到这么美丽的女鬼,不由看的呆了。
“女鬼”垂眼含羞,挪动娇躯,轻声道:“哥哥,求你放奴家起来。”
金玉中缓过神来,急忙将她扶起,上下打量一眼,道:“你,你到底是人是鬼?”
女子捂着脸,掏出手帕在鼻尖轻轻擦拭,道:“奴家,奴家是人啊。”
金玉中见她月下有影,暗骂自己糊涂,哪有真鬼被打的鼻青脸肿的?
金玉中问道:“我看你一个好好的姑娘,干嘛装神弄鬼?”
女子一双明眸闪出泪光,幽幽叹息,道:“奴家命苦,为生活所迫,万般无奈才做这种事。”
金玉中见她秀眉微蹙,一颗心登时软了几分,道:“你有什么苦衷,只管说出来,倘若有半句假话,让我听出来,看我不揍扁你!”
说着晃了晃拳头。
女子抬起弯弯的睫毛,羞涩的看了他一眼,道:“奴家从小没了爹爹,娘亲含辛茹苦把奴家养大,已十分不易,这几年娘亲身患重病,卧床不起,医药花费,一贫如洗。
奴家体单力弱,不堪劳作,家中又没有男子可以依仗,奴家深恐无力奉养老母,一时财迷心窍,做出扮鬼劫财的勾当。”
金玉中半信半疑,见女子左边脸颊已然高高肿起来,心下颇为歉然,道:“原来如此,真难为你,我刚才下手有点重,你还好吧?”
女子微微一笑,道:“这是奴家的报应,哥哥留得奴家一条命在,奴家已经感恩戴德了。”
金玉中讪讪的笑了笑,道:“只是我一个铜板都没有,姑娘为何追我?”
女子低头含羞,咬了咬上唇,目光移到金玉中背上的包裹。
金玉中哈哈一笑,解下包裹,递到她面前,道:“姑娘喜欢,尽管拿去。”
女子双手乱摇,慌忙道:“不,不行……”
金玉中抖开包裹,一个颜色焦黄,烤的半熟的猪腿展现在眼前。
女子看着猪腿,忍不住扑哧一笑,她低头想了想,道:“让哥哥受惊,实在失礼,如不嫌弃,到寒舍饮杯清茶可好?”
金玉中见她巧笑嫣然,虽然脸上有伤,反而越发衬的楚楚可怜,心道:“能讨她做老婆,这辈子不枉白走一趟。”
他全身酸痛,早就恨不得找个地方歇息,于是慨然应允。
女子引着他向小丘走去,走着走着,女子轻声一笑,道:“奴家往常扮鬼吓人,只盼路人赶快丢下包袱,奴家不擅于奔跑,今夜陪哥哥奔跑多时,一颗心仍在砰砰直跳呢,哥哥跑得真快呀。”
金玉中哭笑不得,道:“娘子好谦虚。”
女子走到一个洞口,道;“奴家与娘亲暂居古墓,哥哥不要介意。”
金玉中现在才知道脚下的小丘是座古墓。
金玉中道:“在下姓金名玉中,不敢请教姑娘贵姓?”
“哥哥叫我阿缘好了。”
两人走下地穴,来到一间小室,里面亮着两只蜡烛,床上躺着一个老太婆。
阿缘道:“这是家慈。”
老太婆白发皤然,笑眯眯拉住金玉中的手,道:“大当家的,秃头摸过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