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轰隆隆”的巨响响彻云霄，亚得里亚号如流星一般划过大气层，砸落在一片原始森林当中，在地面上犁出一道深深的凹痕。
巨大的冲击让1113苏醒了过来，挣扎着睁开了眼。
他下意识地往胸口看去，只见太空服上依旧留有那个触目惊心的窟窿，那是帝国的高能射线所留下的痕迹。
但越过那焦黑的边缘朝着破口内望去，就能发现那一片新生的肌肤已经愈合得十分完美，完全看不出那里曾经被高能射线穿透过。
1113不禁摸了摸那处胸膛，然后极为满意地点了点头。
虽说盖娅有很多地方极不靠谱，但在修复他肉体的生物技术方面确实是银河系顶尖水准。
不然胸膛上多个大窟窿确实是一件挺吓人的事。
但紧接着1113突然又察觉到了另一件更为重要的事情。
他的色觉系统好像坏了。
他有些茫然地向四周望去，只见映入眼帘的场景还是那熟悉的驾驶舱，但画面却让他无比地陌生。
这种错愕的感觉唤起了埋藏着他脑海里最深处的那些记忆，让他想起了一万多年前在地球上的博物馆里，他曾见过的那些老式黑白电视机。
因为此时他眼中的世界就和那些黑白电视机里的画面一样，只有灰度与黑白，而没有任何一丝色彩。
他摘下了头上的太空盔，用力地眨了眨眼睛，但眼中的画面还是没有任何的改变。
“盖娅，这是怎么回事？”1113极其困惑地问道。
盖娅那毫无波动的声音在驾驶舱内响起：“什么怎么回事？”
“我这具身体的视觉系统，”1113再次揉了揉眼睛，但依旧于事无补，“怎么我现在视野里灰白一片，根本看不到彩色画面了？是不是我脑子里的哪根神经被你搭错了？”
“你脑子里的神经没搭错，”盖娅语气平静地说道，“是这颗星球的问题。”
“嗯？”
“这颗行星名叫池呐星，星球上的光线与大气都有些特殊，”盖娅开口解释道，“特殊的光线与大气相结合，阻碍了光与视锥细胞里的光敏色素产生化学反应，造成了视网膜上红、绿、蓝三种光敏色素的缺失，所以才会让这个星球上的所有生物都看不见色彩。”
“所有生物？”
“对，所有生物，”盖娅开口说道，“由于色彩对这颗行星上的生物来说毫无意义，所以它们视网膜里的视锥细胞都已经完全退化了。而且没有了自然环境的演化选择，这个星球上的生物身上的实际色彩搭配得都比较……奔放。”
“既然看不见色彩，那你怎么知道它们实际上是色彩斑斓的？”
“你是不是傻？”盖娅难得地在光幕上弹了出来，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那些动植物在被赏金猎人们带出池呐星之后，不就自然能看到它们身上原本的颜色了。”
即便此时的盖娅是由从飞船光幕上的彩色光线所构成的虚拟投影，但落在在1113的眼中也依旧是黑白之色，看不到任何的色彩。
难怪这个星系叫黑白星系。
“赏金猎人？池呐星上还有赏金猎人的么？”
“当然。”
1113有些疑惑地问道：“黑白星系这么难进，星系里还有黑洞的引力场封锁，他们没事跑这里来做甚？”
“因为池呐星上的许多生物都太有价值了，”盖娅冷冰冰地开口说道，“而且正因为这个星系有黑洞引力的封锁，而且还没有星门可供大型飞船穿梭进出，所以这颗星球上的出产供应极其稀少，也就导致了池呐星的原生生物在星际市场上个个都价值不菲。”
“所以他们其实是一群偷猎者？”
“也不能叫他们偷猎者，因为这个星系不在任何政府的管辖范围内，所以也就没有任何人类法律可以约束他们，保护池呐星上的野生生物。”
“确实。”1113并非自然主义者，所以便没有再纠结于此事。
既然确认了自己这具身躯并无大碍，1113便放下了心来，缓缓地推开了驾驶舱的舱门。
……
舱门外面是一片广袤的原始森林，原本应该是生机勃勃的一片，但在池呐星的特色环境之下，如今映在1113的眼中就像是一部没有色彩的黑白电影，莫名地有一种死气沉沉的意味。
1113不喜欢这种感觉。
虽然失去色彩并不怎么会影响普通的日常生活，但他就是不喜欢这种画面被强行和谐了一般的感觉。
但还未等他看清楚外面的情况，一道“咻”地破空声骤然在森林里响起。
1113浑身的肌肉瞬间紧绷，脑袋下意识地就向一旁侧过了去。
一束激光擦着他的耳边堪堪划过，倘若他反应再慢上个半拍，只怕就要被它直接给爆头了。
帝国的追兵？这个念头瞬间浮现在1113的脑海之中。
但还未等他来得及细想，下一道攻击又立马接踵而至。
这次的攻击换成了一道半月型的光束能量波，从森林里的某个阴暗角落射出，如一把巨大的铡刀一样狠狠地向他斩来。
在这种火力面前，即便是1113也不愿硬抗，立马就缩身躲回了舱门后方。
“轰”的一声巨响在舱外响起，那是能量光束爆炸的声音。
随后更为密集的火力如雨点一般倾泻在了舱门上，交织成了一层密不透风的狂风骤雨，一时间竟压制得1113喘探不出头来，只得一直龟缩在了驾驶舱内。
不过好在亚得里亚号通体是由艾瑞曼金属打造的，连恒星级战舰的主炮都轰不烂，自然不会在意这点“小打小闹”。
由于亚得里亚号是坠毁在这颗星球上的，所以整个飞船的前半部分都深埋进了土里，驾驶舱的玻璃外一片漆黑，根本看不到外面的任何情况，所以1113也只能通过声音来勉强辨别对面的大致方位，根本无法精确地定位对方的位置。
也许是明白了亚得里亚号那艾瑞曼金属制成的舱门根本不可能被打烂，于是在一阵密集的火力轰炸之后，对方也放弃了这种进攻思路，舱外的射击声瞬间戛然而止。
一时场面间又陷入了诡异的寂静之中。
1113原本最好的办法就是一直躲在驾驶舱内，反正对方又奈何不了这么一坨“铁王八”。
但他可不是这么窝囊的人，而且这样也怕对面向船舱里扔高爆弹，所以在静等了片刻之后，他终于率先沉不住气了，猛地踹开舱门，一个敏捷的翻滚，便瞬间来到了舱门外的草地上。
但一柄小巧锋锐的匕首明显比他的身手更为迅捷，精准地停在了距他心脏不到两寸的地方。
握着匕首的是一位身材娇小的少女手上，身后还背着一张纹路繁杂的水晶弓，正以一种看待猎物的眼神盯着眼前的1113。
很显然，刚刚那些密集的火力就是从她身后那张还残存着光芒的水晶弓里射出的。
但那柄匕首没有继续往前不是因为她的仁慈，而是因为一枚飞剑拦住了她的去路。
那枚不知何时出现飞剑正悬停在她的眼前，那还沾染着血迹的剑尖抵在她那小巧玲珑的鼻尖，宛若肃杀与可爱的蓦然相遇，竟产生了一种别样的美感。
但1113却能清晰地感觉到，在少女那看似玲珑可爱的外表下，隐藏的是无比惊人的战意与近乎猎手本能般的恐怖直觉。
那枚飞剑往前递了递，迫使她后退了两步，与1113拉开了一些距离。
她沉默地收回了手里的匕首，但神情却依旧冷漠高傲，丝毫没有被敌人俘获的那种惊慌失措。
1113也没有说话，只是这么静静地打量着她，一时间二者都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之中。
在漫长的几秒钟过后，二人突然好似心有灵犀般地同时开了口。
“你不是帝国的人？”二人异口同声地开口问道。
只不过1113的语气是疑惑，而那位少女则更多地是意外。
原来不是帝国的追兵，1113不禁松了口气，然后收回了自己的飞剑。
“你是谁？”少女的眼神没有了先前的那种敌意，但其中依旧充满了警惕。
“这话应该是我先问你才对吧。”1113面无表情地说道。
“你是入侵者，所以当然是你先说。”
“我什么时候又变成入侵者了？”
“喏，”少女有些生气地指了指亚得里亚号的底部，“你把我刚造好的木屋都压塌了。”
1113顺着她的指尖望去，只见在他的飞船底下赫然躺着一堆四分五裂的木板与木桩。
看来好像还真是自己的锅？
“行吧，”1113耸了耸肩，然后开口说道，“我的名字叫1113。”
“一听就是个假名。”
1113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才好，只得有些生硬地重复道：“这确实是我的真名，我自己给自己取的。”
“哪有人会给自己取这么怪的名字。”
1113沉默了一下，然后才开口问道：“这个名字很怪么？”
少女肯定地点了点头：“很怪。”
“真的很怪？”
少女再次肯定地点了点头：“真的很怪。”
1113有些无奈地摊开了手：“那我也没办法了。”
二人之间又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之中。
就在场面快要变得尴尬起来的时候，飞船舱里突然传出了盖娅的声音：“他叫波鲁克。”
“谁在那里？！”那少女如猫一般警觉，瞬间就摘下背后的水晶弓搭在臂上，瞄准了舱门方向。
“那是我的舰载人工智能，名叫盖娅。”1113连忙开口解释道。
“你好。”盖娅礼貌地同她打了个招呼。
“你好盖娅，”少女有些尴尬地收回了手中的水晶弓，然后转头看着1113说道，“原来你叫波鲁克。”
1113有些恼火地朝着驾驶舱的方向开口说道：“喂，你别乱给我取名字好不好？”
“我又没给你乱取名字。”
“那为什么是波鲁克？”
“因为你是头猪。”
“……·”
盖娅这话说得他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这下轮到那位少女有些迷惑地开口问道：“你们在说什么东西啊？”
“你不懂。”1113明显是不想向她解释这个比年代感还有年代感的陈年老梗。
不过盖娅倒是显得异常地热情，耐心地向她解释道：“这个名字出自于宫崎骏的《红猪》。”
“宫崎骏？红猪？”少女的神情显得更加困惑了。
“那是一部很古老的动漫电影了。”盖娅笑着回答道。
“哦？”对方毕竟是一位少女，听到这里便自然而然地产生了一抹好奇。
“你想看的话随时可以到亚得里亚号里面来，我放给你看。”不知道为何，盖娅对待她很是温柔与耐心，跟平时对待1113的挖苦与讥讽完全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
也许这就是长得可爱的好处吧，1113有些无奈地在心中想道。
那位少女听完盖娅说的话不禁望了1113一眼，眼神中充满了询问的态度。
1113没有办法，只得故作高冷地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实际上整艘亚得里亚号的最高操作权限都在盖娅那儿，所以如果盖娅不想让他进去，他只怕连舱门都打不开。
这就是人工智能拥有自我意识的坏处，1113不禁在心底继续默默吐槽道。
在确认了1113不是敌人之后，那位少女的神情明显轻松了许多，朝着1113报以歉意的一笑，然后开口说道：“波鲁克你好，我叫菲奥。”
“我还是希望你能叫我1113。”
“太拗口了，我现在甚至还想给你取个波波啊、小波啊之类的小名。”
“……那你还是叫我波鲁克吧。”
菲奥的眼神虽然依旧平静，但嘴角却狡黠地向上翘起，明显有种计谋得逞的意味藏于其中。
“走吧波鲁克，我先带你去我的营地那儿。”菲奥说完便向着森林深处走去。
1113虽然一早察觉到了这片原始森林里暗藏着许许多多的生物，有些甚至明显地带着敌意，但出于某种莫名的自信，他依旧神色自若地跟着菲奥走了进去。
因为他相信这个宇宙间没有任何生物能够敌得过他的飞剑。
……
菲奥走在前面，他跟在身后。
望着菲奥背后背着的那张造型独特的水晶弓，1113突然反应了过来，不禁挑了挑眉，然后开口问道：“你是沃瑞尔人？”
“嗯？”菲奥转过身来，有些惊奇地望着波鲁克，就这么一边倒退着走一边问道，“你还知道我们沃瑞尔星人？”
“嗯，”1113点了点头，看着她的脸回答道，“沃瑞尔星人个个都是天生的战士，只不过如今在银河系里很少能见到你们一族的踪迹了。”
“那你是怎么知道看出我是沃瑞尔人的？”菲奥有些好奇地开口问道。
“除了你们，如今银河系里也没人会用这种武器了。”1113笑着指了指她背后的那张水晶弓。
“原来是这样的么？”那位少女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这下轮到1113有些诧异地问道：“你之前难道都不知道么？”
“不知道，”菲奥摇了摇头，“除了我自己之外，我就再也没见过第二个沃瑞尔人了。”
“你父母呢？”
“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被帝国稽查队抓走了，估计早就已经死了。”
她说这话时的神情依然平静，但1113自然能感受到那种平静之下所蕴含着的哀伤。
“……对不起。”从1113的嘴里罕见地吐出了这三个字。
“没事，”菲奥淡淡地笑了一下，“我对他们的印象也不多了。唯一还记得的，就是他们将这张弓交到我手上时的场面。你知道这张弓的来历？”
“嗯，”1113点了点头，然后开口说道，“这是你们沃瑞尔人特有的武器。弓身由沃瑞尔星特产的晶石铸成，这种沃瑞尔晶石对于能量的波动极其敏锐，也能够大量地存储能量于其中。再加上特制的弓弦能够引发沃瑞尔晶石的共振，将储存于其中的能量激发，以能量波或者聚集成光束的形式发射出去。”
“原来如此，”菲奥点了点头，“虽然我天天用它，但这还是第一次知道它的原理。”
“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很高深的知识，沃瑞尔晶石的原理早在银河第一帝国时期就被研究透了，”1113开口说道，“但直到现在，沃瑞尔晶石还是宇宙间比能容最大的物质，也是极为重要的战略物资。就比如说在恒星级战舰上，就有一条专为恒星级激光主炮供能的巨型充能装置，其内部长达几千米的核心部分就全部是由沃瑞尔晶石阵列所构成的，因此才可以凝聚出如此恐怖的毁灭光束。”
“所以你们人类才会如此对待我们沃瑞尔一族是么？不仅烧毁了我们的家园、屠戮了我们的族民、掠光了我们的水晶，甚至还要对我们赶尽杀绝。”
“你也知道的，之前的银河第一帝国也好，现在的银河第二帝国也罢，这件事情几千年来一直都从未曾变过。”菲奥说这话时的眼神飘向远方，轻声低诉着这些残酷至极的历史真相。
然而她的语气中却没有任何质问的意思，依旧平淡如水，就仿佛她所诉说的只是一个与她们毫不相关的故事。
只不过1113依旧捕捉到了她飘忽的眼神中所蕴藏的那抹悲哀。
“那你们为何不去银河星际联邦那边试试？”1113有些不解地问道，“银河第一帝国灭亡后不过一千多年银河星际联邦就建立起来了，不仅包容性比帝国方面强太多，而且向来与银河第二帝国不对付，你们完全可以投靠过去。”
“所以你是银河星际联邦那边的人？”菲奥对波鲁克露出了一个无奈的浅笑，“银河星际联邦确实对我们没有敌意，但你想过没有，任何事物都是有代价的。而我们所需要付出的代价，就是我们族人手中所剩下的所有沃瑞尔水晶。”
“这样又有何不可？你们至少能存活下来，不至于落到像现在这样近乎于灭族的地步。”
“不，”菲奥神色严肃地摇了摇头，“沃瑞尔水晶不单单是我们的武器，更是我们的信仰与图腾。失去了沃瑞尔水晶，我们还能拿什么来延续延续我们的传承？博物馆么？不，一旦我们选择放弃传承而加入联邦，那么千百年之后，我们的子孙只会自称是你们联邦人，而非我们沃瑞尔人。”
“而沃瑞尔人这个称号也只会成为历史名词，或者消失在时间的长河，又抑或还能‘幸运’地被收录在你们联邦的历史博物馆之中，但我们绝对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菲奥望向波鲁克的眼神中闪烁着坚决与不屈。
1113沉默了许久，然后才缓缓地开口说道：“其实我和他们都不是一路人。”
“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其实既不属于帝国，也不属于联邦。”
“和那些自称为‘赏金猎人’的偷猎者一样？”菲奥的眼中瞬间多出了一抹敌意。
“唔，实际上大部分人都称我为星际游侠。”
“有什么不同？归根结底，还不一样都是贪婪又自大的人类。”
“你要这么说的话，那我也没法反驳些什么了。”1113有些无奈地说道。
“……抱歉，”菲奥有些不好意思地移开了自己的目光，“我刚刚情绪有些不对，说了些气话，你不要往心里去。”
“没事，”1113倒是对此无所谓，“我又不是那些普通人类。”
菲奥听到他这么自恋的话不禁扑哧地笑出了声来，心中那股淡淡的阴霾也随之烟消云散。
“到啦。”菲奥停下了后退的脚步，指了指身后。
1113的视线越过她的肩头向前望去，只见空地上只有一个灰色的帐篷孤零零地伫立在那儿，显得有些孤单与寂寥。
过了两秒后他才反应过来，那顶帐篷其实并不是灰色的。
但在这个世界里，它就只能是灰色。
只被允许是死气沉沉的灰。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