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浮云楼聚集了许多人。
从大门望过去,人头攒动,直到二楼大堂的木质楼梯,能站的地方,都站满了人。
“小姐,你说站这里能看到什么东西吗?”
宋飞鸢随意地挑挑眉,“自然什么都看不到,二楼正堂的位置,早就被达官贵人预定好了。”
看着边上人越来越沮丧的神情,宋飞鸢无奈又补一句,
“听听声音也好。”
“不过这风满楼和浮云楼不是向来势不两立?风四爷今个儿怎么会到浮云楼来?”去雪追问。
飞鸢满脸惊讶地望着去雪,“你竟然什么都不知道,还硬要跟着我来?”
“我以为你是来偷酒的!”
“你找打?!”
“嗳,小姐,别!”去雪飞快避开宋飞鸢即将落下的拳头。
“小姐,我错了。”去雪瘪嘴,委屈。
“好好等着,别说话。”
“是是是。”
周围的人声越来越嘈杂,酒楼已几近饱和,却还有源源不断的人涌进来。
“这风四爷面儿还真够大,来了这么多人。”宋飞鸢感慨。
“哟,姑娘,那你怕是有所不知。”旁边一个小二模样的人接话。
“这些人啊,不单是来看风四爷,也是来看另一位奇女子。”
“什么奇女子?”
“京城第一军师,神出鬼没的高手,常伴皇帝左右的幕后大将军,人称柳仙,柳如烟。”
听到柳如烟三个字,周围人纷纷聚拢过来,开始七嘴八舌地讨论。
“听说这柳如烟生得极美,一双桃花眼摄人心魄,有富家子弟一掷千金,就为了一睹芳容。”
“是啊,说是有飞燕之姿,妲己之貌,连天上那紫薇星看了都黯淡三分!”
“诶,那我听的传言可并非如此。”
“怎样?说来听听?”
“听说柳如烟半脸都被胎记覆盖,奇丑无比,赛过钟无艳!”
“我也听说!还说柳如烟有六指,是个怪胎!”
“诶?我听邻居说她双腿残疾。”
“诶对对对,我听说的也是如此。”
众人众说纷纭,所述都大相径庭,又为这位叫柳如烟的女子添了几分神秘。
“铛——”
未时钟声打起。
浮云楼一向很守时,钟声三声一过,风四爷便从云台走了出来。
平常白色的云台,为了迎接柳如烟,特地换上了深红色的绸缎,从云台延伸,延阶而下,直到云台台阶的尽头。
座无虚席,金碧辉煌,唯有露天云台矗立在正中央,被轻纱罗曼包围着,风四爷侧半身站在罗曼旁浅笑,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风四爷和谁成了亲。
“感谢各位到来,今日为给我介绍在下的旧友,人送名号柳仙——柳如烟。”
如雷般的掌声响起,柳如烟踏着掌声从罗曼中走出,黑发如瀑,衣红如火。
戴着围有面纱的斗笠,和宽松的衣裙,让人什么都无法一探究竟。
众人大失所望。
“柳如烟。”她的声音响起,并不宛若黄莺,也不粗哑得渗人。
很平静的声音,尾音有点上扬,透出点狂妄,语速却又温缓,有点淡然的意味。
没有什么承蒙关照之类的客套话,简单三个字,就将众人打发了去。
所有人都失望而归,达官显贵更是抱怨钱花得不值。
除了宋飞鸢。
浮云楼老板据说近来抑郁,常常街上买酒喝。
因为请来了柳如烟之后,问酒的生意,不但没好,反而原来越苍凉。
所谓问酒,就是客人先支付定金,怀揣着需要询问或者出谋划策的疑虑,去问酒楼专门的问酒处喝一碗酒,等坐镇的人士出来后,将问题抛出,得到坐镇释子的解答。
解答完后,追付尾款。
看似简单的流程,却是一笔大生意。问酒乃天价,没点家底,是不敢来问酒的,有家底的,能解决疑虑,也不在乎这些银两。甚至问题解决得巧妙,哄得客人开心了,往往一挥手赏金就是上千两,就是普通百姓一辈子的粮饭钱。
这生意听起来好做,实际上确是难中之难,酒楼好开,坐镇释子难找,有举人来做释子,文涵深厚,却不懂变通,客人愤愤离去。也有江湖老手当释子,但对于一些学术问题,却又无能为力。更有甚者,做了释子,却把客人的秘密和盘托出,被客人知道了,是位官位不小的官老爷,大手一挥,直接把酒楼抄了。
所以凡酒馆不敢轻易开问酒楼,凡开问酒楼,一月之内酒馆必定或负债,或惹祸。
最终留下的天下知名的酒楼,仅风满楼一家。
又因这风四爷长得宛若谪仙下凡,吸引了不少顾客,不问酒无妨,去上风满楼喝一杯,说不定还会碰上风四爷呢。
于是本来号称天下第一酒楼的浮云楼,生意一天不如一天。
本以为柳如烟这等江湖传说来了后,能挽救浮云楼几近关门大吉的惨状,事实好像如此,第一次问酒,预定的人络绎不绝,价格高得吓人。
哪知客人高高兴兴进去之后,不过半柱香又风风火火冲出来,同时取消了尾款的支付。
原因只有一个,柳如烟躺在床上,从头到尾只说了一句话——你去找风四爷。
于是酒楼老板的笑容僵在脸上。
问酒一月一次,第二月明显少了许多人,却还是有客源。
浮云楼老板找柳如烟做思想工作,柳如烟哦了几声,便不再说话。
“找风满楼的风四爷去。”第二月问酒,出来的客人愤愤不平地向老板转述刚刚柳如烟说的话。
于是老板的笑容第二次僵在脸上。
老板第三次找柳如烟谈话,她终于不再是随意应付几声了。
柳如烟从床上坐起来,“帮我额外买一栋酒楼,只归我所有。”
老板石化。
“问酒的合约单子还在我这,违约金高得吓人,当初是你为了防止我太抢手被别的酒楼挖了去,现在确是你被我束缚了。”柳如烟微微一笑,“不买,问我酒的人就永远只能听到一句话——找风满……”
“打住!”老板扶额,“不就区区一栋酒楼吗?我买就是了。”
说罢,转身离去。
于是,柳如烟便成为史上第一个拥有独立酒楼的释子。
“客官里面请。”小二招呼着,这位英气逼人,美貌不凡的男子,是第三月问酒的客人。
推开沉香木雕花门,窗户大开着,柳如烟卧在窗边喝酒,把两个木桌拼起来,随意地躺着,翘着二郎腿,披散着头发,衣红如火,白皙修长的腿露出半截,有点风尘的意味。
“幸会,华世子。”柳如烟转头,难得地没有戴着斗笠,对着门口的男子嫣然一笑。
这一笑怔住了了在红尘中洗练无数的世子,白得发光的肌肤,虽说不无暇,却通透得摄人心魄,似柳叶又似远山的眉,其下狭长的双眼,没有感情,没有欲望,好像空无一物,却又复杂得让人捉摸不透。
红唇微翘,摄人心魄,虽说并不是美艳不可方物,却有一种独特的气韵,说不清,道不明。
柳如烟翻身跳下桌,“华世子,明日午时城外三清山沈家庄,我为你释酒。”她在他耳边轻轻说。
“这是为何?”华乾不解。
“世子今日莫不是大意了,怎么带了个小尾巴来?”柳如烟淡笑。
华乾这才感觉到背后的视线,猛然回头,却又空无一人。
“跑了。”柳如烟感慨。
“对不住,明日在下一定小心。”
“那便明日再见。”没给世子反应的时间,柳如烟轻轻一推,关上了房门。
翌日。
透明的小溪,缓缓流淌,映出薄透的阳光,宛若波斯的上等绸缎。
瀑布在小溪的西面,被山峦掩映着,怀抱着。瀑布中央的右侧,紧贴着瀑布,有一幢悬空的三层阁楼。
以竹木制成,庞大又典雅,颇有些当年秦始皇阿房宫的味道。
黛青色的帘子微微随风摇动着,透出里面站着的人影。
一身白衣,比平时素淡了不少。
正是柳如烟。
华世子这般显赫的贵族,一般不会按时到,她于是迟了约定时间两刻钟,估摸华世子已在来的路上。
“稀客,稀客。”沈绍游林回来,看见柳如烟,煞是诧异。
沈绍,三清山二当家,殷都四美榜首,有名家提诗云,“一面倾城,一笑醉神。”更有姑娘说:“既得沈绍,死而无憾。”
沈绍的眉目,的确堪称完美,黑瞳澄澈,眉若淡云,一笑红唇微启,日月失色。
“看来我是死而无憾了。”柳如烟拿沈绍取乐。
“现在才意识到?”说着,放下一壶桂花酒,“这是新酿,我亲自酿的。”
不假思索地拿起,斟满,一饮而尽,“好酒。”她豪爽地用袖子擦擦嘴,嘴角一勾。
沈绍却突然用力握住她的右手腕,将她猝不及防地抵在墙角,左手紧紧抵住她欲挣扎的身躯。
柳如烟想抽左手,他便连着她的左手一起钳制住,附身盯着她似毫无感情的眼睛。
“告诉我,今天又是谁。”
语气里有隐忍,有愤怒,有悲哀。
“华乾,京城首富华家的世子。”还是平缓的声音,没有紧张,没有慌乱,即使是对着沈绍这美得不似人间物的男子,即使他的呼吸就在耳边,他说话的热气轻轻萦绕着她的脸庞,他雪白而坚实的脖颈肩胛就在眼前,她仍然不为所动。
“你是真的没有感情吗?”沈绍开口。
柳如烟笑笑,笑得极妩媚,好似红尘一梦。
沈绍看着她勾起的唇角,像在做梦,她的的确确就在自己眼前,也在回答着他的话,眼神也望着自己,面部也不僵硬,自然而随性,一点都没有忽视他的感觉。
但他就是觉得,纵使这样近的距离,她却仍然离他很遥远。
在她面前,他似空气一般。
他松开了手。
几米外青帘后的华乾正想走近,撩起帘子看到这一幕,又放下了帘子。
他不是不识时务的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他还是假装没看见,在外面等着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