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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屠刀

清远镇东,有路一条,宽阔坦荡,惯称大道,大道路旁有亭一间,人曰不留,可挡风雨。

清远镇北,有塘一洼,方圆半亩,名唤懒荷,懒荷溏上石桥一架,经年无名,日久斑驳。

清远镇西,有林一片,葱郁深远,谓之四方,四方林中有泉一眼,号之雾沼,四季常温。

清远镇南,有山一脉,巍峨连绵,取名翠峦,翠峦山下有庙一座,尊为八苦,百年有余。

八苦寺内师徒三人,方丈法号引灯,大和尚七盲,小和尚富贵。

1

云遮高日,香气袅袅,诸人静坐,佛音缭绕。

八月十八日,引灯方丈正在殿中传法讲经,一众香客和诸位僧人皆是正坐一旁。

“当知如是精觉妙明,非因非缘,亦非自然,非不自然,无非不非,无是非是,离一切相,即一切法……”引灯方丈诵经之声浑厚有力,清静人心。

“你们都让开!让开!为着这等石心瞎眼的金疙瘩在这儿叩拜,你们也都瞎了不成……”一个捏着斩骨刀的汉子横冲进来,绕过众人,向着佛像举刀就砍。

一众人被吓得惊呼四散。

一时率先反应过来,纵身一跃,飞腿踢向汉子握刀的手,为怕伤人,不敢太过用力,不想汉子倒有把子力气,刀虽然被踢飞了,人却是反手一拳闷在了一时胸口。

“哪里来的歹人,胆敢与我佛不敬!”一时挨了一拳,气急而起,再顾不得许多,两腿连踢,那汉子被踹倒在莲座下,不敢妄动。

“为何佛前放肆?”一时厉声质问,他平时说话声音便高,此刻气血上涌,声音更是大得让人耳根子嗡嗡作响。那汉子又吓又怕,已是颓了气势,只坐在那儿,弓背塌肩,眼神无光。

“胖庖丁?”香客中有熟识的不免喊了出来。

可这汉子又黑又瘦,尖嘴寡腮,露出的胳膊细不过寸余,哪里能称得上个胖字?

“庖丁?哎,哎……”那汉子听得这一句庖丁,竟捂着脸哭了起来,这一哭倒是把面前的一时弄得不知该当如何。

“施主可是早些年常来敬香的那位杨屠户?”引灯方丈拾起汉子扔在地上的那把斩骨刀,隐约似是想起了这个称呼。

早三四年前,镇上有一位杨姓屠户,杀牛宰羊的手艺极好,片肉离骨不废丝毫,人称小庖丁,因着身宽体胖,叫到最后便改成了胖庖丁。成婚多年,夫妇二人很是和睦,只可惜膝下无子,故此杨氏夫妇时常往寺中来敬香求子。

那汉子只顾着坐在地上哭,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可不就是他嘛,那会儿又白又胖的,生意也好,从不短斤缺两,也不知怎么的,这后来突然就改了行,好像前两年往东边替人赶大车去了……”一旁的香客接过了话,可这不等说完,就听得那杨屠户嘶吼一声,猛地向引灯大师撞了过来。

一时正查看方才佛脚下被砍的裂口,不曾想到防范,待得反应过来已是晚了。

眼见着杨屠户面目狰狞,眼带血丝,已是到了引灯大师面前。

“咣!”一声闷响,杨屠户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地上,鼻尖通红,满脸是血。

七盲挡在引灯大师面前,伸出的拳还没收回。

“咣啷。”引灯大师虽未受伤,却也吓了一跳,手中一松,那斩骨刀落在了地上。

杨屠户捂着鼻子,就地一滚,捡起那斩骨刀,也顾不得鼻血喷涌,起身挥手对着佛像又是一刀。

一时哪里还能容他,衣袂卷风,长臂铁拳,紧紧勒住杨屠户,挥手夺了斩骨刀。

杨屠户哭喊挣扎,举着空拳仍是想砸向佛像。

只得责了富贵往后院去找绳子,想要绑了再问话,那杨屠户缩在一时胳臂中,整个人如过水的面条一般,提不起一点力气,鼻涕眼泪一大把,悉数抹在了一时的衣襟上。

好不容易等得富贵提着绳子来了,一时忙不迭地放了手,杨屠户便胎胎歪歪地顺着滑了下去。

引灯大师看得不忍,想起杨屠户早年间白胖的模样,不由一阵唏嘘,上前问道:“杨施主,你这是所为何事啊?我佛慈悲,何以这……”

引灯大师的话还没说完,萎靡的杨屠户突地就像中了邪似的,伸手自靴筒里抽出一把鸭片刀,寒光闪闪,刀刃窄细,引灯大师大惊之下却已是无处可躲。

那刀离得引灯大师不过尺余远近,莫说是年迈的引灯大师,就是会武的壮汉,此刻只怕也难说全身而退。

“不可……”引灯大师竟然还伸手向前迎了去,口中惊声,眼内不忍。

那刀尖,是冲着杨屠户自己的。

这一刀扎在脖子上,莫说是人,就是头大牲口,也要血溅当场。

血到底还是喷了引灯大师一脸,赤红,温热。

血也喷了杨屠户一脸,惊诧,莫名。

血还浸透了七盲的整个右臂,缁衣暗红,血滴如注,正挡在杨屠户的脖颈前……

杨屠户两眼迷茫,看向七盲,他本是要自杀的。

“你既无心伤人,何以要伤自己?”七盲的声音很低,微微发着抖,臂上疼痛之剧,只怕已是伤到了骨头。

“我……我……我……”杨屠户张着嘴喊了半天,最后也只得一个“我”字,枯瘦的脸上满是褶皱,嘴角因着哭喊太过用力,已是撕裂渗出了血丝,这一个“我”字里不知是包含了多少的苦难委屈,才至得有口难言。

早先胆子大的香客,这回也都吓得散尽了,大殿里除去僧众,便只剩下门外的非关捧着风月,蹙眉不语。

2

杨屠户两手被缚,垂丧着眉眼,静坐在饭堂里,锅中粥米的香气阵阵传来,遮住了七盲臂上的药味儿。

“杨施主,事已至此,你多少要有个说法才是,无端端闹我寺庙,砍伤我僧人,这是何道理啊?我佛慈悲,若果真是寺中之错,老衲定会还你一个公道,但你总要说明才是……”引灯大师苦口相劝。

“我佛?慈悲?哼……”杨屠户听得这四个字,眼角又是起了怒意,也不过一瞬,怒便转做了悲,连声地叹气。

杨屠户为着求子,诚心向佛,常往寺中供奉,虽然不识字,却是听得“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老话,经文里又常有不可杀生的劝诫。

杨屠户只觉得佛祖一直没能许他个孩子,定是因着他做了十几年屠户,杀生太多,损了子孙运,便和自家婆娘商量关了肉店,改行卖起了炒货,奈何他杀牛刀用得好,这炒炉子却是用不顺手,不是火大,炒煳了花生,就是火轻,瓜子反潮生了白毛。

半年的炒货摊子,连块碎银子都没赚出来,硬撑着没赔也就是了。

转年开春,杨屠户便跟着邻居一起往外去给人赶起了大车,生计倒是有了着落,两人却是五六日才见得上一回。

春夏尚可,入了冬,杨屠户便不能时常回来,月余才能见上一面,便想着过了年得了钱,就辞工回家,哪想这边工还没辞,家里就传来了话儿,婆娘有了身子。

天大的喜事,让杨屠户请同屋的人吃着酱牛肉喝了一顿大酒,三十大几才算有了后,哪里还能等得过年,当即就辞工往家赶,捏着手里的银子,绕路去买了一大卷子新棉花要给婆娘做袄子,剩下的再给孩子做床小被褥……

这边汉子乐得一路念着我佛慈悲、菩萨保佑,那边婆娘下地的时候却是闪了腰,小的没保住,大人也伤了身子落下了病根。

这两年里,杨屠户除了屠户什么都干了,种地,卖菜,抬棺材,赚的钱除去生活,便是给婆娘买药,可世道愈乱,银子也愈是难赚,今儿早上当了冬日的棉被,也只够买上三五天的药,可转眼,这天便要凉了……

“都说他慈悲,怎么没见对我杨家发发慈悲呢?我那婆娘,好端端一个人儿,日日吃素上香,最后怎么了?孩子没了不说,又得了痨病,这会儿瘦得还没袋子草药沉,瘫在榻上又哭坏了眼……

“慈悲,慈悲,若不是念着他慈悲求着他慈悲,我何至于好端端的屠户不做,瞎了一身手艺不说,吃苦挨累倒腾了几年,连给婆娘看病的银子都没攒出来……他慈悲,慈悲怎么不给我一条活路哟?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成他娘的个佛!若不是有着个慈悲名,我何苦信他?而今我信了他,他怎么又不慈悲了?”杨屠户骂得愤恨,眼底通红一片,眼角的皱纹都聚在一处,却是一滴泪也没有,空茫茫一脸悲戚,看向门外的夕阳。

“糊涂!”七盲抽出戒尺敲在桌上,惊散了杨屠户眼里的悲戚。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你可知何为屠刀?何为佛?你有心向佛,却不解其意。一意孤行,又来怪罪我佛,心有所求时,我佛便慈悲,心有怨念时,我佛便罪过。我佛是赖了你的赌账还是掏了你家鸡窝,无端招来你这般责怪?”

七盲的戒尺拍在桌上,震得旁边的酱菜碟子都滚出了汤汁。

“你……大师,我没想伤你,真没想……”

杨屠户看着七盲,又是内疚又是惧怕,却也还是带着气的反驳道,“刀就是刀,我当了半辈子屠户,还能不知道屠刀是个啥吗?佛就是佛,整日高高在上地杵在那儿,尽是些骗钱的假把式,什么功德,什么正果……”

杨屠户说到这儿,瞥眼看向众僧,被一时黑豆一样的圆眼瞪着,不由住了嘴。

“佛法,都是让你们这些人传歪了……”七盲摇头沉声轻叹。

“咔!”那把斩骨刀被七盲一把扔到了杨屠户面前,银光闪闪,钢刃坚实。

杨屠户盯着那刀,七盲也盯着那刀,众人无不盯着那刀。

“屠刀在心,不在手,你该放下的不是这把刀,而是心中那强求的刀。成佛也不是成那天高云远的佛祖,而是成你当世该享的人生苦乐!”七盲一番话说得深切,奈何杨屠户却是满面怔愣。

“若果你当年放下的不是这把刀,而是释怀了求子女的执念,现在想来,日子恐是大不一样……”富贵忍不住直言。

杨屠户脸上的怔愣逐渐僵硬,抬眼看向引灯大师,大师眼沉如水,面色不动,却是一声哀叹。

只这一声哀叹,已足以催出杨屠户满心的泪……

3

长夜如水,晚秋露寒,斜月透窗,长笛曲幽。

七盲自制的那根竹笛已是许久不曾拿出来过,这一夜却是吹了半宿。

富贵跪坐在门前诵着经,非关在门外对着风月轻声吟唱。

一曲尽,七盲仰望窗外残月,不动亦无语。

非关也停了吟唱,扭头看向七盲。

富贵仍旧诵着他的经文。

“七盲,你们人,过得好没意思。”非关开了口。

“妖有意思吗?”七盲抿嘴笑道。

“也没意思。”非关细长的眉眼略略下垂,看向地面,风月亦摇晃着脑袋,不知是点头还是摇头。

“不过,我们至少不会因此怨恨别人也没意思。”非关说完抬眼看向富贵。

富贵仍在诵经。

“你们啊,好没意思。”非关起身离了僧舍,空留下七盲静坐,富贵诵经。

月影愈斜,星光渐繁。

“师父!”富贵率先停了经文。

“嗯?”七盲像是等了许久。

“屠刀在心,不在手。”富贵正色道,这本是今日七盲讲给杨屠户的话。

“嗯。”七盲嘴角含笑,应声,却是不多言语。

“非关说得对,我过得好没意思,我不该指望你早日开悟,以此来让我生出自己也能开悟的盼头。我和那杨屠户一般模样,心中的屠刀仍有利刃,师父,我错了。”富贵的声音很轻,一如方才诵经一般。

“嗯。”七盲微微点头。

“可是,师父,你也错了,你的屠刀也还立在那儿。”富贵不知何时藏下了戒尺在袖子里,竟然“啪”的一下拍在了七盲眼前的蒲团上。

“嗯?”七盲未动,鹰目深远。

“我的木鱼已与其他木鱼相同,你的瓶子却……”富贵敲打着手中的旧木鱼,抬眼看向架子,却是险些咬了舌头,原本凌厉的模样此刻已是透了心虚。

“师……师父……瓶……瓶子碎啦?什么时候碎的?”富贵的舌头已是和牙齿打起了架。

那架子上的天青瓷瓶此刻已是一开两半,自中间碎裂开来,裂口整齐,显是被利器所削,碎裂开的部分仍自躺在架子上,紫檀色的木质上随意躺倒着两瓣天青碎瓷,悠然无声,岿然不动,好像很久以前就是这般摆放似的。

“该碎也就碎了,有什么值得一说的。”七盲难得说了一句长话。

富贵额头的冷汗却是滴了下来,砸在蒲团上发出轻轻的一声“啪”!

“师父果真好修行,是徒儿浮夸了。徒儿告辞,愿师父好梦安眠,早成正果……”富贵夸张地说了一段戏词似的话,折身就要走。

“等等,”却是被七盲喊了住,“你忘了留下我的戒尺”。

七盲目色平静,话也说得轻巧,却还是惊得富贵心上一阵狂跳。

“师父,我……我方才也是想你早日看透,我……我这戒尺也是顺手,没想真打在你面前……”富贵对自己满是绝望,好端端地想要点化人家,可人家在世二百余年,哪里用得着旁人点化,富贵暗骂自己。

“无妨,你也是好意。”七盲似是不甚在意。

“阿弥陀佛,师父慈悲,那我先回了。”富贵瞧得七盲如此平淡,只觉自己当真是过于浮夸,丢了出家人的样子,不由有些羞愧。

“去吧,明日……”七盲看向富贵,嘴角含笑道,“明日去罗汉堂向每尊罗汉行一百零八个大礼,多积些福德。”

七盲的话说完,富贵已是觉得膝盖一阵刺痛,那罗汉堂里十八位罗汉,每位一百零八个大礼,这一顿罚受下来,膝盖不肿,肩膀不酸,腰脊不疼,当真要靠我佛慈悲了。

“我也是好意。”七盲冲富贵摆了摆左手,右手的伤口太重,方才吹笛子时又崩裂了些许,纱布下渗出丝丝血迹。

这一次,七盲的伤直养了月余才算好,还发了几日的高烧。

“师父,你病了。”富贵心里不知是喜是忧。

二十余年来,富贵从未见过七盲生病,也从未见过他寸余长的伤,便要养上这么许久的。

果真,七盲已和以往不一样了,心如此,身亦如此。

4

秋去冬来,红梅雪残,新春送往,万象更新。

杨屠户带着婆娘往山上来叩谢佛祖,口中念念有词地念叨着,“我佛慈悲,菩萨保佑……”

那一日,杨屠户握着斩骨刀下了山,引灯方丈又遣着富贵送了些银子去。不过月余,杨屠户的肉摊重又开了业。

就是这样奇怪,人心一旦开了,原本紧锁的门也就开了,前路的门开了一扇,下一扇也就容易推得多,一路走下来,不免让人惊讶又感叹,我佛终究还是慈悲。

送走了杨家夫妇,富贵却在饭堂里看见了非关,只见得银白的身影面前是一整排的酒坛,有大有小,有陶有瓷。

不用问,富贵也认得这些坛子,皆是七盲酿的酒,藏在各处的佛龛下。

“师父的酒你也敢偷,看他回头不罚你的。”富贵拉了一把非关。

非关却是浑不在意地摆了摆手。

“是他送我的。”

富贵自是不信,往日把这些酒看得宝贝一样,直说这酒除了他没人能酿出来,怎么可能这般轻易送人?

“他要走了。”非关抿了抿嘴角,捧了个酒坛往门外去了。

富贵却是呆立在那儿,连围巾都忘了摘。

“师父,你要走吗?”富贵在僧舍前踱了半个时辰,终究还是忍不住冲进屋问道。

“嗯?嗯。”七盲笑了笑。

“去哪儿?”富贵却是笑不出。

“云游。”七盲还是笑。

“什么时候回来?”富贵忍不住问。

“不知道。”七盲起身往桌几走去。

“一年?两年?五年?还是十年?”富贵仍是追问。

“不知道。”七盲答得随意,手中握着一柄画卷,递给富贵道,“这画儿你帮我好好存着,日后我若是回来了,你再还我,若回不来,也就罢了,随你处置吧。”七盲的话仍是说得随意。

“师父……为何要走?在此处不也一样修佛吗?”富贵握着画卷,掌心都沁出了汗。

“为何一定要留?在别处不也一样修佛吗?”七盲哈哈大笑,近来他总是喜欢笑,一双鹰眼里也多了说不出的柔和,竟有几分像引灯大师了,那是老人独有的宽容与神态。

5

春未暖,花也未开,七盲尚未走。

引灯大师却是病了,病得不能下床,不能出房间,甚至连饭食都不大能吃了。

可是急坏了所有人,富贵整日照顾在一旁,殿上的事悉数交由一时代理。一时虽然声高震耳,却是仍自带着大寺武僧的气派,今下在八苦寺待久了,少了几分执着,打起禅机来,愈发有了高僧的模样,倒也引得不少香客敬赞。

七盲因着引灯大师的病,不免改了主意。

引灯大师年事已高,又有旧疾,此时又病得这样重,只怕是熬不过这个春天。七盲哪里还敢再走,一世缘分,这最后一程,怎可不送?

“方丈,你多少也要吃些东西,整日只喝药,哪里能行……”七盲进得方丈禅房时,富贵正在劝方丈用饭。

然而这粥米却是怎么端进来的,又怎么端了出去。方丈一天也不过用得几勺米汤,整日昏睡,甚少清醒。

七盲每次来,方丈都在睡,哪里会有人能睡得这般沉,想来这病,当真是来得太霸道了些。

“这药吃了几天,也不见好,我去找张大夫问问……”七盲急得眼角都是不住地跳。

“哎……哎,师父,张大夫说了,这药是慢调,得一阵子才能见效,不都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吗?你别急了,去歇着吧,我在这儿呢。”富贵慌忙拦住七盲。

七盲止了脚步,瞧着方丈的气色还算如常,也就做了罢。

“富贵,非关刚在门外寻你来着,且去看看吧。”七盲冲门外指了指道。

“找我?好,师父,你坐坐,我去一趟。”富贵说着披上衣服起了身,临走前还不放心地替引灯大师掖了掖被角。

七盲瞧得富贵出了屋,往炉上提了水壶来,想倒些温水与方丈润润唇舌,哪想举着杯靠过去的时候,却在方丈的枕下发现了几粒馒头的碎渣,忍不住脸上挂了笑。

早在七八天前,他就知道引灯大师的病有蹊跷,每日的药是一时熬的,大夫是非关接送的,饭是富贵喂的,凡事无需他插手。

方丈生病以来,连日来都只是送些粥米小菜,馒头是后面饭堂里僧众吃的,便是富贵用饭,也是往饭堂去,馒头又怎会出现在这屋里,想来粥米不进是为着给七盲看得。

再看向引灯大师,卧床十数天,若是终日只得几勺粥米,早该瘦得皮包骨,哪能有此等红润面色。

“你乃方外高僧,何苦与那小孩子一般?早年那般倔强,也没见着你说句谎来,如何到此刻却来诳我?”七盲拈起那几粒碎渣扔在引灯大师面上。

“呵……”引灯大师微微睁开眼,嘴角还挂着笑道,“你莫气,这十几天,老衲过得也是不易,整日地躺着,可是比每日的早晚课要累啊……”引灯大师索性坐起身,抬腿下了地。

“我要走了,可能,不能送你了。”七盲看向引灯大师,很是坦然。

“不用送,不用送,时候到了,阎王自会来叫我,你送不送都是一样。寺中有一时,还有富贵,再不济非关也会关照着,你无需操心。”引灯大师绕着屋子来回地走,终于能自由活动,他白眉挑动,眼角带笑,看起来很是开心。

“好,我不送你,你也莫送我了,十方丛林,来去自在,我便不与众人辞行了。”不等引灯大师应声,七盲已推门而去。

待得富贵归来时,屋中只引灯大师一人轻抚白髯,眼望窗外。

富贵怔愣片刻便反应过来,向寺外追去,七盲已是到了山门。

“师父,保重啊!”富贵对着山下的影子大喊,那人影并不算远,尚能看得见头上褐色的头巾,然,人影却是未曾回头,连脚步也是一顿未顿,直奔山下,脚步轻盈。

富贵站了一阵子,折身往经堂去了。

八苦寺,不止一个百年。

《八苦寺志》,也该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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