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寂眉头轻轻皱着,似若领悟,突然说道:“陛下是体下爱民的仁君,他绝对不会伤害郯国无辜百姓的性命,只是将郯国纳为臣国而已,而且陛下敬重萧将军人才,若是将军有什么要求,陛下没想到的,红袖姑娘不妨在这里直言。”
红袖只是钝钝地摇头,一语不发,像是陷入沉思。
她的思绪忽然飞到那个战火喧嚣的地方,仿佛将军还没有离开,虽然败了,还是在那里等着她,微笑着,宽阔的掌心握着她的手,就如每次面对她一样。
“爹爹,他们为什么要互相残杀?”
“因为他们都是可怜的棋子,要巩固别人的位置,只能冲锋陷阵,死而无怨。”
“谁让他们去死,这一切是谁安排的?”
“是权利。”将军微笑着,静静回答:“是拥有至高无上权利的人,那个人,手里握着这些棋子的命运。”
红袖微微侧着头,她想不起来这是什么时候的对话,何时出现的场景,但却那么清晰,撼动人心,如在眼前。
忽然,自己又赤着脚追赶在他身后,发出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呼喊:“爹爹,你要去哪里?你带我一起走……”
她看到将军眉宇间的那分凄凉和无奈,在淡淡的硝烟中,时真时幻,只是忽然忘了,他是怎么回答的?在父女四目相对的最后那一刻,他,是怎么回答的?
红袖不想遗忘最后这句话,她要把最重要的这句牢记在心里,这也许,将是爹爹此生留给她的最后一点心事,也是此时此刻,能让她走进蜀疆深宫那个将军的内心深处,唯一的桥梁。
“红袖,爹爹也是一个棋子。”
“爹爹,不能带你走。”
红袖闭上眼睛,晶莹的泪坠落如雨,瞬间迸碎,和无数细小的尘埃,一同埋葬土中。
如果他归顺了蜀疆,郯国很有可能迁怒于将军府上下之众,迁怒于残存的千百死士,即便所有人都幸免于难,无数舆论和诽谤流言必将接踵而来,将军不会再是百姓心目中景仰的存在,他半生的戎马生涯,只会换来一个肮脏的符号,他的子女后代,将永远背上叛国之后的罪名,永远生活在别人的嬉笑侧目中,抬不起头,这,不是他想要的。
他是将军,更是不能左右自己命运的棋子,冲杀疆场,进退无悔,这是他卑微的力量能做的最后一件,也是唯一一件事。
爹爹,你未必是对的,可是女儿尊重你的选择,更捍卫你的骄傲,和尊严……
慕容寂向程风看了一眼,发现他的目光中闪着一丝光芒,也灼灼地盯着红袖,只是,随着红袖渐渐冰冷的眼神,他目光中那一丝跳动的星光,也渐渐黯淡下去,更为她无尽的哀愁,别过头去,不忍再看。
“你走吧。”程风忽然开口,声音有几许寥落:“什么都不用再说。”
“少庄……”玄青要开口,慕容寂抓着他的手臂,摇摇头。
含玉如同得到特赦,忙在红袖耳边说:“小姐,他让我们走,让我们走呢,我们快走吧。”
红袖睁开眼睛,木然的看了含玉一眼,下意识地跟随含玉走开,仿佛身子,已经不是自己的,就那样默默地跟着含玉走离人群,越走越远,自始至终,也没有再回头向厅堂看上一眼。
如果在她走过半途中的拱桥,或在即将绕过翠玉石山屏之前回头的话,或许会看到,程风一直定定注视着她。
短短的一段路,滤过了为数不多,却篆刻在心底的记忆。
他想起和红袖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捂着她的口,把她压在墙边,她大睁的惊恐的眼睛。
想起红袖在大厅,将早已筹划好的主意娓娓道来的那一刻,是如何的神采飞扬。
想起她在初春半融的冰雪里练习射箭,通红的脸,窘迫躲闪的表情。
想起,她一泻千里的青丝一点点拂过他的手臂,曾在他心底掀起的巨浪滔天。
还有他抱着她冰雪般圣洁的身体,走入冰泉的那一霎那,他的手,在怎样微微颤抖……
以及,在清晨无人的长廊,那一丝无言的暧昧,那凝固的瞬间……
悠远的长风拂过空畅的大厅,悄悄鼓起红袖扔在地上的衣服,又悄悄抚平,程风就在这一张一翕的交错里,定定地望着红袖离去的背影,想起很多,很多……
这些,只怕他永远都不会再忘记。
也许是他今生仅有的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心动,如今都随她离去的背影,一同埋葬。
榜文张贴出来的时候,蜀疆依旧在用高官厚禄,佳人美婢极力笼络将军,丝毫没有灰心,这已经是将军被俘的第四天。
也是将军绝食的第四天。
无数凤城百姓围得水泄不通,聚拢成一个令人窒息的世界,指指点点,述说着将军可悲的命运,但是这样的声音只是小地不能再小,而今的将军,已经不复是当初那个凯旋而归,高踞马上的英雄,而是一个落入敌军之手的败军之将。
榜文上将萧将军铁定为卖国投敌,弃朝廷大恩大义于不顾,弃郯国无数百姓,沙场无数将士于不顾,故意战败,以此媚敌,是以在贼蛮蜀疆可以苟延残喘,加官进封。
榜文上说,朝廷对此,震怒。
败军而归的千百将士,因抵抗不力,私求苟活之罪,尽数斩首!
将军府上下,本应满门抄斩,并株九族,只是皇恩浩荡,仍念将军旧日之功,故将将军府查封,和将军有关的众人等,无论是旧奴,新婢,不拘辞务归田或是告老还乡,一律难逃干系,或贬或逐,视程度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