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天之下,遍生六族。中原人族、影界血族、北海地仙、南山戎荻、墨海鲛人、苦地羌人。人族为尊,血族次之,羌人为末。这六族均在圣主治下,六族万民不信有神,却信真皇,真皇造四海、创六族,真身不显。四海圣主乃真皇托生在世,管理六族。因着传说中六族同出一祖,是以六族王君和谐共处、互不侵犯,虽说千百年来难免有些权利纷争,好在各族君主们年年在中原朝会,专门解决各种边境纠纷,加之共同的信仰,倒也相安无事,四海升平。六族民众分居大陆各地,大陆之外有四海之境,碧云、梵天、秘境、浊罗,是真皇创世时捏出的死境,自古以来无人穿过,当然我是个例外。是以四海之外被公认为宇宙洪荒,无法探索的未知之境。
我翻着厚厚的《六族通史》,那些宫廷正史人文风貌一扫而过,实在是有些无聊,便有一搭没一搭地跟采莲聊天。
“你说,这人族凭什么为尊?”
采莲倒着一碗清香四溢的花酱,漫不经心答:“世人都这么觉得,便就如此了。”
“那咱们都属于人族?”
“嗯。”采莲点点头,继续捣她的花酱,头也不抬,补充道:“不过也有不同,公子说姐姐有灵脉,我就没有,人族中没有灵脉的那一部分,叫愚民。”
“咦?这些书上怎么没有记载?”
采莲摇摇头,“大抵愚民没什么历史值得载入史册。”
我耸耸肩,愈发觉得这本《六族通史》写得扯淡。
时值初夏,我搬了小几摆在屋前的菏池边,那里虫语鸟鸣,好多色彩斑斓的奇异鱼儿在水里游来游去,凉风习习,是个好去处。英琦丢了一大堆的书给我看,时常不见人影。我在他这里吃穿用度都是上佳,便也乐得自在,竟有些乐不思蜀。
看过的穿越小说里,没有一个能轻易回去,假定这是个亘古不变的法则,我便没必要急于这一时,若假定不成立,回去的机缘便总会到来。正所谓一切事情的发生必有它的合理性,我平白无故来到这异世空间,命运自会安排将要发生的一切。只是不知道两个空间里有没有时间扭曲什么的,不知道董彦会不会因我失踪而担心,或者,我原本就不是独一无二的,有两个世界便有两个我,各司其职互不打扰。又或者我在原来的那个世界里已经死了,也许我已经和银宝一起天然气中毒而死……我悲哀地想,也许我会成为家庭用火安全的典型教材,不知道亲人和爱人有多难过……
想到董彦,我有些心痛,我有太多话没来得及对他说,有很多事没来得及一起做,不知此生还有没有机会去实现我们共同规划的未来,相遇相知实属不易,缘分戛然而止,我实在是不甘心。
也罢,我终是无力扭转命运突生的变故。活着是一切可能性的前提,我总得好好活下去。
荷池外是层层掩映的翠竹,英琦的居所有个很大的妙处,内院没有墙,房屋全都以景作隔,通往各院也没有路,去哪里都得跋山涉水,好比前日去往通勤殿的假山。正因如此整个宅院都显得生机勃勃,意趣横生。
不远处传来清越的笛声,音符简洁短促,像一首干净的乡间童谣,首尾相连,曲调虽短,意蕴绵长,听了让人直觉耳聪目明,心神爽朗。本应是个欢快的调子,却不知怎的在吹笛人的循环往复间渐渐舒缓起来,含了几缕淡淡的愁绪,乐声悠悠入耳,一遍又一遍,攀扯着人心。
采莲抬头喜道:“公子回来了!”
我拨开脆嫩的竹叶往笛声方向望过去,只见烟波浩渺,素衣男子孑然立于水隈,风姿卓卓,长身玉立。墨发披散,衬得那身姿更为挺拔。一支玉笛闲闲横在唇边,面如冠玉、唇如点漆,一时间那精致无比莹润通透的玉笛都似在这绝美的风采中失了颜色。
我从几上端了茶盏来,一边抿着一边开始犯起花痴病:“有匪君子,如圭如璧,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笛声戛然而止,对面的如玉君子一道眼风冻住一池春水劈开翠竹嫩叶直直射过来,我尬笑着挥挥手,那厢也不理踩,足尖一点,一阵风也似的不见了,徒留水波摇曳,汀州寂寂。
我问采莲:“英琦是什么族?”
采莲放下手中的活计,想了想道:“公子已达神通之境,不辨族类了。”
“还有这种设定?”
采莲不以为然地点点头,“公子说,姐姐灵脉奇异,假以时日,没准儿也能修得此境呢。”
我看了看自己微微发福的僵硬四肢,实在不觉得哪里“灵脉奇异。”
“这英琦公子到底是个什么人?”
采莲陷入了沉思,过了好一会儿,只说了句:“公子就是公子呀!”
我已经知道这座大得离谱的宅院位于重山之巅,而重山位于碧云沙海幻境之侧。我翻遍了《四海地理志》,也没在图上或文字中找到这么个地方,隐隐觉得这异世的圣贤书似乎都是扯淡的。
英琦的宅院实在是大,大到我还没看见院外的围墙,就已经跑得气喘吁吁体力不济。没奈何只能再回到屋里勤学苦练。英琦给我的书包罗万象,除了《六族通史》《四海地理志》之类,还有些实用的术法课程。过了好些日子,我才觉得采莲说得没错,我的确真气通达,已经能隔空移物、凭空使绊,变幻无形。于是我便沉浸在全新的世界里,如饥似渴地研习术法,愈觉得自己天赋异禀,绝非常人。
当一个人极端自信的时候,必然要受到深深的打击,正所谓此消彼长、天道难违,事物是矛盾的,矛盾是对立统一的。
英琦要组织考试了。
作为英琦公子术法培训班的唯一学员,我对考试还是很期待的,毕竟老板说了,要是我能通过测试,就奖励我下山游玩,费用报销。
采莲对此十分上心,只因我多嘴问了一句:“能带个伴儿吗?”老板含蓄地点了点头。
这一点头,就给采莲实现十七年来的梦想提供了可能。
“你竟然从没出过重山?”我好不容易接受了这个离谱的事实,不禁觉得能在这重山之巅实现自给自足还能制定这么严格的人口管理制度并且生活奢侈无度的英琦真是个变态。
为了实现采莲的心愿,我格外发愤,在去通勤殿的路上,还在翻着白眼默默背诵昨晚挑灯夜战总结出来的六族通史知识点:“人君黄舆氏,贤德闻世;鲛人避匿,代代女传;影君资质平平,无甚作为……”心想着把这些王族的性格特征都背下来,结合以前看过的那些历史演义编一编,大概能把他们的生平事迹蒙得八九不离十。
就这么思绪飘忽着,没留意面前一道寒芒闪过,一柄通体雪白的长剑直劈眉心而来!
我下意识要躲,电光火石之间竟想起要用新学的术法挡一挡,于是伸出一根食指,凝心聚力,瞬间觉得指尖生出一道劲风,“叮……”长剑发出一声悦耳的龙吟,剑锋偏转,在我的视线盲区里猛一掉头,又朝我双腿砍来。
命不可丢,脚也不可丢。人在危急情况下的潜力是无穷的,我一边急步后退,一边抬手一招,几步开外的碧水池面荡了荡,一团水球腾空而起,飞到面前时化为一道水幕,这一切发生得极快,水幕钢铁般立于足下,刚好挡住锋利的剑尖,然而那剑并未停留,破开水幕凶猛前进,采莲急了,一个箭步飞掠过来,一脚踢在雪白的剑身上,那把剑终于抖了抖,嗖的一声飞回主人身边,掩入褒衣博袖中不见了。
英琦好整以暇地看着我,“术法尚可,武功不足。”
这么一番变故,我好不容易强记起的知识点忘个精光,瞬间觉得辜负了采莲的殷切期望。
熟料英琦似乎并没有打算让我写一篇政论,他轻轻一抖袖子,一支精致的笔滑入右手,左手则毫不客气地抄过我的胳膊,顺势撩起轻盈欲飞的广袖,我感到光溜溜的小臂簌簌地痒,被英琦握着的手腕一阵阵发凉。很快,臂上就多了一个纹身般墨色的复杂的符号。他对采莲也如法炮制一翻,并叮嘱了一句:“知道规矩?”采莲一见到臂上的符号,立即高兴得使劲点头。
英琦负着手施施然便走了,我没头没脑,转头问采莲:“他啥意思?”
采莲已经顾不上理我,飞一般奔回屋子,又拈着轻功回来,身上装满了大包小包的行李,各种瓶瓶罐罐乱七八糟的香料,内衣、地图、雨披、长靴……一副浪迹天涯誓死不归的模样。
待我转圜过来并跟着她一起高兴的时候,采莲娇俏的小脸却已经丧气起来,我们俩面面相觑,要怎么出这宅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