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不知下了几个月,如鹅毛般铺下,终于在天山之巅堆了厚厚的一层。就连天山脚下的平年温润的山谷都铺满了一层白雪。加上浓浓的雾气充斥着山谷,整个山谷就更加的洁白一片。
忽然雾中出现一个影子,渐渐的变大,渐渐的清晰。白衣的男子踏着白雪,端着冒着轻烟药碗,看看渐渐阴沉的天,加强内力护着药不被这冰冷的寒风给吹冷。转瞬,雪又开始下了起来,随着寒风,渐渐变得更大。寒风将男子的衣袍吹起,男子却不管,只尽心尽力顾着手中的药。
这么冷的天,她一定很难受。
突然一件熟悉的裘衣闯入男子的视线,点点青丝随着风飘荡,裘衣里的人儿也似要被风吹得快要离开地面般纤瘦。可女子似乎什么都没有感觉,只伸出手来去接住缓缓向下飘落的白雪,全然不顾它的冰凉。眼睛也像蒙了一层雾,不知道看向什么地方,完全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她怎么可以出来!
男子疾步走近,将女子抱起,迅速回到屋中,以最快的速度,替她换上另一件暖和的裘衣。女子却自始至终望着窗外的雪,窗外的淡淡清光洒进,照的女子越发的苍白。男子将药递上,看着女子喝下后,并不离开,静静地坐在女子身旁,将手放在女子手上,用真气保持着她身体的温暖。两人一同穿着白衣裳,坐在一起,乍眼望去,就像一个整体一般。
男子看向闲置的古琴,觉得有些奇怪,虽然这段时间很多时候她也会沉默不语,可也会弹弹琴,驱赶在这山谷中呆的太久的寂静。
“两年了,对吧?”女子突然开口,转过头来看着男子,微微一笑,但那一笑,仿佛就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她是那么的纤弱。“我来这儿,两年了。”女子继续道。男子坐在她身旁,听她的述说。
两年前,他跟他师父救起她,她就落下了病根。虽是如此,她却不曾沮丧过,在他们面前,总是保持着笑容。虽然就是那样,她也是很累的,她心里有太多的结没有解开,却从来不在他们面前提起。师父总说,她想说的时候,她会说的。
“今年的雪,真的好大。三年前也下过这样的雪。不知道下了几天几夜,不知道铺了有多厚的一层,那时候,我从山下的市集中买了渊哥最喜欢的食材,想要做给他吃,上山的时候,雪已经盖到了我的膝盖,走起来好吃力。可是我会轻功,所以轻易的还是将小鸢小鸾她们两个丢了好远。”女子眼中漾着幸福的神色,像一个沉浸在爱情中的小女孩一般,男子却看得出她眼底映射出的干枯的灵魂,不管什么时候,不管她是笑的,或哭的,眼底的那抹苍凉绝望都不曾消失过。他总是在感叹,怎样的一种悲哀会让一个二十年华的女子心如死灰?
“我急着想要见他,可是我一进大堂,却看见长得很像爹爹画中女子的人站在爹爹身旁。我当时觉得好不安。可渊哥却只看见了那个女孩的不安,在她身边替她排除掉一切尴尬,而那个女孩,也躲在他的背后,怯于一切人的眼光。然后爹爹就告诉大家说她是他的女儿,以前是幻音宫宫女叫苏碧卿……后来的一段话我完全没有听清楚,大概是什么认祖归宗,改名之类的事吧。或许只因为渊哥对她太好,又或者是因为她是那个女人的女儿,我当时真的很生气,想都没想就向她发了好几根银针。还好渊哥用他的乌金宝剑挡住了,不然,她真的会死。”女子苍凉的声音在小屋内回荡。
谷内依旧寂静。通体雪白的獒犬阖着眼趴在屋外,额头有着烈焰一般的印记,红莲般迸向四周。听到女子的声音,眼睑动了动,却始终没有睁开眼。
“为什么?以你那时的武功,她既是幻音宫的宫女,但应该还抵挡得了。”男子不解地问道。
“因为我那几针全都是发向她眉心的,而且,那上面都是有毒的,原本那几根,是我在以前跟着渊哥一起闯荡的时候,最后为了保命才会发出的,可那时,想都没想,手就直接掏出了那几根针。”女子的眼底依旧波澜不惊,“可后来我还是很庆幸渊哥能挡下那几针。毕竟,我不想杀人,即使我有多恨她,而且,我该恨的也是他母亲,不是她。”女子顿了顿,看向门外的白雪,继续道:“你知道么?或许我们可以在三年前就见面的,可是我听了我爹的话,不任性,要宽容,我才又在上面多待了一年。”
男子微微皱了皱眉头,他知道,她说的话决不是期待与他相见,只是想要说两年前她就想要死了。
感觉到男子的责备,女子轻轻道:“对不起,我不该轻生的,只是,那时我真的受不了了,所有人的目光全都在她身上,就算我怎么努力,都没有办法再引起他们的注意。或许真的是我以前太任性了,而她,是真的太贤淑,她才是爹心目中盼望的好女儿,未来山庄的继承人。而我,甚至不惜冒犯爹爹来让他知道还有我这么一个女儿,但却只是换来他愤怒的目光。之后我放弃了,不管是谁,到了如此地步都该放弃了吧。可是命运跟我开了一个玩笑,我原本想要就这样安安稳稳的过下去,我以为我忍住就没有关系了,爹爹不用为难,渊哥不用为难……可是,我始终还是没有忍住,只不过,不是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而是幸福。”
清眸望向男子,继续道:“我觉得,渊哥对水碧那么好,早就已经忘记了我的存在,所以我一气之下说出要嫁给顾城来吸引他的注意力。可是你知道么,他居然说好。呵呵……”女子苦笑着,眼中的苍凉又加深了几分,“他说好,于是我爹也就放下了一颗石头。原本我爹就对我们三个的事情伤透了脑筋,现在,我和水碧每人都有了一个归宿,他也就放心了。他们都不知道我在我娘的坟前哭了多久,顾城他并不是我想嫁的人,可曾经承诺过要娶我的人却同意我的决定,还走向另一个人的身边。而且,爹爹似乎也不再考虑我的感受,他只会笑吟吟地看着水碧,我还能说什么?婚姻大事,向来不能儿戏。那之后我的恨透了他们,不管是爹爹,还是渊哥,或许这个世界上就只有我娘是真的爱我。或许,顾城也是真的爱我,所以,我才真的答应嫁给他。”
女子缓缓低下头去,抚住胸口,身体轻轻的颤抖。男子轻轻在她背后拍了几下,女子轻咳几声后,抬头微笑着看着男子,轻声道谢后,继续说:“我大婚那天,刚好是水碧回来的第二年,她回来了整整一年。那天又下了雪。你知道,天山上是很冷的,总会下雪,有的时候前一年的雪还没化,它又开始下了。可那年跟前一年一样,几乎有半年在下雪,而且还是那种鹅毛般的雪花。以前我常听我娘说,她出嫁的时候也下了雪,天空飘着雪像蝶在飞舞一般,很美。大婚之日爹就在她面前舞剑,将漫天的雪花凝结在我娘的周围。”女子笑着,眼中的冰似乎融化了少许。可是停顿了没多久,眼中的冰寒继续凝结在一起的时候,继续道:“我大婚的时候下雪,或许根本不是来庆祝吧,而是来嘲笑我。之前我跟渊哥约好了的,成亲那天一定要下雪,然后我像娘一样站在雪地中,他就像爹一样在我身旁舞剑。可是,这天真的下雪了,却不是在我跟他的婚礼上。那天等了好久,顾城都没有来。我一个人穿着嫁衣,痴痴地站在大堂之上,却没想到,顾城没有来。我有些愤怒,难道顾城也只是在戏弄我么?我一气之下跑出大堂,在天山上到处游走,不注意,就到了断肠崖边。那天的雾好大,可是,我却看见有两个影子在那儿交错,我当然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以为只是两个弟子在那儿打架,可是当我走近,却发现是顾城和渊哥。他们俩居然打了起来,我原本是想过去劝架,可是,顾城看见我走近却更加是招招出杀招,渊哥被他打得有些没招架之力。就在顾城将渊哥打到崖边快要掉下去的时候,顾城非但没有住手,反而更加用力的发出一掌。”
“你挡了上去?”不然,她为何会掉落,以她的性情应该不是会自己跳下来的。虽然口中常说她想要死,不过也只是如今,不知未来的如今而已,那时的她断不可能冒出自杀的念头!
女子点了点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是恨他们的,真的恨,可是却依旧挡了上去,我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我不争气的还是不愿意看到他死,又或者我早就想死了,只是在找一个机会,一个合适的机会。”女子看着男子,笑得越发凄凉,“那掌太猛,我立刻就从断情崖那儿掉了下来,失去了意志。我以为我会死,没想到,遇见了你。”女子看向男子,微笑道:“谢谢你,听我说了那么多。谢谢你,照顾我那么久。”
男子将女子放开,点起屋内的火炉,对女子道:“说了那么多,你好好休息。过去的都过去了,你只要好好养你的病。这里没人会关心你的过去,你也不必在意你的过去,你还有很长的时间,你才二十岁……”
女子轻叹一口气,道:“已经二十岁了,不是么?”眼里带着微笑,看向男子。男子微微皱起眉头,转过身去,道:“你好好休息。”
门吱嘎一声打开,屋外的獒犬倏地起身,眼睛猛地睁开,跃到小屋门口,锐利的目光警戒地看向小屋之内。直到男子走出,它才稍稍放松了戒备,又趴了回去。男子回头看了一眼小屋,消失在雾中。
女子走下床榻,来到窗边,凝视着漫天飘落的白雪,良久。
那是她的错觉么?为什么会看到她的渊哥又回来了,不再像一个陌路人,而是那个关心她爱护她的渊哥?他脸上的焦急、绝望以及他伸出的那只颤抖的手,是真的,还是濒临死亡的幻觉?
那年一定要下很多的雪,才能将雪地里的血迹盖掉吧。女子轻轻的弯起嘴角,虽然满脸温柔,却依旧无法消除眼中的苍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