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已是深秋，萧瑟的秋风卷起飘落的梧桐叶在半空中飞舞了半圈，那样的孤单。这个清冷的早晨，苏小梅又是一个人走在那条熟悉的小道上，慢悠悠的步子，偶尔和路过的同学打一个招呼。差不多这一个月来，苏小梅每天都是这副无精打采的样子，胸口似乎被块大石头给压住了，就好像生活在高原一样空气稀薄。她也总会不自觉地长长抒一口气，来缓解这份压抑。就算和丁宁在一起，小梅也变得更为沉默了。那样粗枝大叶的丁宁，当然没有察觉自己好朋友所发生的变化。
“哈哈哈哈……”身后传来一阵银铃般清脆爽朗的笑声，两个身影快速地骑过了小梅的身边，打破了她的恍惚。小梅抬头怔怔地看了一眼远去的背影，并没有意外。她已经有点习以为常，不用猜也知道是李静和许战。有点不一般的是，一开始，只是李静单方面地在许战身边围绕，许战通常不作什么回应，也很少和她说话。但是最近，许战和李静的距离似乎拉近了，他们会并排地骑着车上学放学，偶尔还会有说有笑。他，真的不像以前那样冷酷。课间，可以看到他的旁边坐着李静，认真地教着他数学练习册。而从前，那个身影是苏小梅的。苏小梅是不会知道，他只是把她当作是在这个陌生的学校迎来的为数不多的朋友而已，也不会知道他心里藏着的小心思……苏小梅加快了步子，往学校走去。
人们都说“春眠不觉晓”，对于某些人来说，真是困意来袭的时候不分任何的季节。这节英语课，许战又趴在桌面上，把脸埋在臂弯里，朝着苏小梅那一侧的方向。从臂弯的缝里依旧能看到那张清秀的脸庞，高高耸起的鼻尖，两撮细细的刘海微微遮挡在眼前，还能清晰地看到那又长又纤细的睫毛。这睫毛不知道羡煞了多少女孩子，也不知道使多少女孩沉迷。小梅一看黑板就能瞥到他。从前，她也经常为许战提心吊胆。英语陈老师可是最不好惹的，浓妆艳抹，一头酒红色的大波浪，人送外号“红发魔女”。每天一袭紧掐着腰身的连衣裙，真搞不懂她哪里来那么多裙子，好像穿了几个礼拜都没有重样。那凸出的、分外惹眼的，在学生眼中甚至是突兀的臀部，经常被一些不怀好意的男生拿来恶搞、取笑。敢在英语课上睡觉的，除了许战，班级里大概是找不出几个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许战长得特别帅，英语老师算是格外开恩，对许战的惩罚总比别人来得客气一点。可是，最近许战被陈老师警告的次数太多，感觉这位女魔头快要爆发了。对，长得好看也不行！
若是从前，小梅会趁老师不注意的时候，轻声地叫几下许战的名字，又或者努力斜着身子、伸长着手臂、用纤细的手指去戳一下许战的后背。毕竟他们也只隔了一条窄窄的走廊，她的右前方。有时候，苏小梅还会揉一个很小的纸团，里面工整地写着：“别再睡觉啦！”朝许战的侧脸轻轻地丢过去。许战被这一个小纸团一弹，便会浅浅一笑，朝小梅的方向看一眼，然后直起身子，用手捋捋额前的头发，假装在听课。他好像是早就在等待着这个小纸团似的。
但是现在，苏小梅只能在心里默默地干着急，并不能表露出什么。“许战！”英语老师一道锐利的目光朝他照射过去，许战纹丝不动，压根儿没听见一样。陈老师脸色铁青，把英语书重重地往讲台上一敲。坐在许战后面的老实人小庆面色凝重，赶紧用力拍了他几下：“快醒醒，老师叫你呢！”许战睡眼惺忪地站了起来，用手背揉了揉眼睛。“我已经容忍你好多次了，你现在越来越不像话了，叫都叫不醒，今天我可不放过你了，放学以后留下来补做两套卷子！”陈老师咆哮道。许战就轻轻地“嗯”了一声，反正这样的处罚也不是第一回了。谁也不知道这些个夜里，许战都是在医院的病房度过的，白天怎么可能不困呢？陈老师顿了一下，又压低了一点声音：“苏小梅，今天辛苦你了，放学后你留下来监督他做，完成以后把卷子收好，明天交给我。”许战听了瞬间一愣，眼里好像闪过一道光。苏小梅更是吃惊，但是不敢在脸上露出任何表情，她保持着平静回答道：“好的，老师。”心里是否有一朵含苞的小莲花要盛开了？这是一个月以来，她和许战第一次单独相处的机会。当然，这也是苏小梅的想法，事实往往偏不遂人意。
这哪里是单独的相处？
放学以后，空荡荡的教室，只剩下许战和苏小梅两个人，沉默的空气使这局促的教室显得更加逼仄。小梅先打破了这寂静，拿出两张卷子，放在许战的桌子上：“来，你赶快做吧，抓紧时间。”许战刚想开口说句什么，墙根边溜进来一个欢腾的影子。她笑嘻嘻地，带着一点央求的眼神对小梅说：“苏小梅，这样吧，要不你先回家，我帮你监督许战，反正他不走我也走不了。”许战听着，脸立刻就拉长了下来，拿起圆珠笔不耐烦地在卷子上随意地比划着。“不了，还是我自己监督吧，这是老师交给我的任务，我可不敢假手于人。”小梅清晰地吐出这句话，像是在和谁较劲似的。许战一怔，手中的那支笔也明显放慢了速度。李静有点儿悻悻地放下书包，在许战边上坐了下来。隔开一条走廊，一个人写着试卷，一个人默默地看着书，还有一个痴痴地看着另一个人。
“我去帮你买点吃的吧，阿战，你饿了吧？”李静甜甜地说着。苏小梅有点震惊，她什么时候称呼他“阿战”了？两人的关系果然增进了不少！“阿战”是平时许战和丁宁、小梅三个人之间的亲密称呼。苏小梅装作没有听见一样，专注地盯着眼前的那本书，把书微微抬高了一些，好让脸被书完全遮挡住。许战就随便地“哦”了一声，李静便欢天喜地地跑出教室。
“我很快就做好了，你不用着急。”许战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又转过来朝着苏小梅说。是啊，快六点了，深秋的傍晚天也黑得早了。苏小梅还沉浸在刚刚的思索中，就淡淡地说了一句：“哦，我不急。”便又陷入了一片沉默。没几分钟，李静便带着面包、牛奶风风火火地回来了。平时，李静买给许战的东西他从来也没有在学校吃过，也没有这样主动回应让她去买。这一次，他竟然回应了，他也许是想让这独处的几分钟更长一点。
“来，快吃吧！”李静迫不及待地拆开面包的包装纸，一边扯下一块往许战嘴边送。许战立马打断了她的举动，从她手里接过面包往自己嘴里塞，轻轻地咀嚼着。苏小梅独自在后面看着这两个背影，此刻仿佛挨得更近些了。突然，李静的手触摸到了许战脸上的肌肤，许战也被她吓了一跳，往后躲闪。李静笑呵呵地从他脸庞上拿下了一个极小的东西，说：“别动，你看，芝麻都吃到脸上去了。”看到这一个闪电般的触碰，苏小梅心里的五味瓶像打翻了一样，不是滋味。自己一个人就像是被孤立在边上的透明人，是多余的。这个空间把她压得有点透不过气来，只剩下这互相宠溺的两个人。苏小梅倏地站了起来，大步往教室外走去。她来到厕所最靠里面的格子，微弱的日光灯略微闪烁。她大口地吞吐着气息，企图让自己的呼吸快速平稳下来。一股热热的潮湿感在她的眼眶里转动。很快，她稳定了自己的情绪，好像做了什么决定一般，坚定地走回了教室。
进了教室，苏小梅脸上没有带任何一丝一毫的表情，只管看着自己的书。天色更暗了，许战吁了一口气，把两张卷子交给苏小梅：“喏，都做好了。”小梅看看了表，快六点半了，满满两大套卷子，一个半小时就做完了，着实也不算慢。这卷子上的字到后面有点龙飞凤舞，都快辨认不出是什么字母了。“你不要再检查一下吗？明天陈老师又该批评你了！”许战愣愣地看着小梅，这算是关心吗？有一点点喜悦在他心里萌生出来。“不必了，就那样了，老师也不会仔细看的吧！天都黑了，我们一起走吧……”“不必了，你们一起走吧，我自己走！”许战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苏小梅斩钉截铁地打断了。小梅利索地把卷子放进桌肚，背起书包，抬着头往门外走去。“这小梅是怎么了？留太晚不高兴了？”就连大大咧咧的李静都感觉到苏小梅的不同寻常，是的，她从来也没有这样口气生硬地对谁说过话。
许战不知道是陷在了一种自责里还是一种困惑里，想不明白自己的话哪里惹到了苏小梅。待他回过神来，立即把笔袋丢进空荡荡的书包里，往脖子上一套，快步跑到车棚，取了自行车，飞速地骑了起来。李静在后面追得有点上气不接下气。骑了差不多一半的路程，在晃晃悠悠的黄色路灯下，许战才看到苏小梅窄窄小小的身影在晃动。这也奇怪了，平时走路慢慢悠悠的苏小梅，今天反而精气十足，脚步也快了不少。许战骑得那么快，也费了会儿功夫才追上。快赶上小梅了，许战突然轻轻捏了几下刹车，让自行车的速度缓下来，又不能发出太过突兀的刹车声。李静也跟着减慢了速度。他像故意配合着小梅的速度一样，静悄悄地、不紧不慢地在边上骑着，眼睛也不忘偷偷瞟几下那个女孩。可是，苏小梅压根也没有朝他这边回应的意思，只顾直直地盯着前面的路。李静又不识趣地打破了这份平静，她的性子还是耐不住的。“阿战，骑快点啊，天都黑了！骑那么慢干什么啊！”被她这嗓子这么一吼，聋子也听见了，苏小梅自觉地加快了步伐，走得更有力了。许战也只好用力地骑起来，很快，这两个人都骑到前面去了。
苏小梅的身影就这样渐渐黯淡在许战身后的夜色中了。殊不知，许战心里也跟掉了魂似的，他一直在想他那个解也解不开的谜题，还有着一些些的担心，担心这夜色……担心……
不知是这夜色还是这朦胧的灯光模糊了苏小梅的视线，她用手背揉了揉眼睛，对着这点缀了满天繁星的夜空深深地吐了一口气，让自己的嘴角故意往上弯了弯，挤出了一个笑容。是的，她不怪任何人，这是她自己做的决定。
她很抖擞地往家里走去，好像过了今晚，明天就会是一个全新的日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