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顿时直起身,眯着眼看向软榻,见太后胸廓仍有起伏,放下心来;凤眼又凛冽地射向那个跟随了母妃多年的女官,话音却问着安子陌道,“是何人告诉你的?”
安子陌冷笑道,“何人?好心人!你们没想到爹不疼奶奶不爱的孩子有一天也会知道真相。”
嘉武帝毕竟是上过沙场的武帝,立刻冷静了下来,说道,“事情并非你想的那样,立储之事就此作罢。你快快去把解药给你大哥,自请去了黜行司吧。”
安子陌冷笑道,“父皇,你还是这般天真。事已至此,老五已招了卞族三万精兵,就在巽郡外驻扎。如若父皇不答应,一举便可攻入京都,清君侧!”
不言喜怒的九五之尊眉头深拧,看着面前这个眉眼神似自己大伯的孩子,忽然面上浮起了倦色,“陌儿,听父皇一句。收手吧。你生来就不适合这个位置。”
面对父皇再一次的否认,安子陌瞬间红了眼,怒道,“那安子昀就适合?!每天只会风花雪月的废物,能堪国之重任?”
嘉武帝叹了一口气,平静地看着自己的二儿子,放下了帝王之姿,反而是如寻常人家的父亲,缓缓道出原本想隐瞒一生的皇室辛密,“世人皆知先皇为嫡而非长。当年盛熙王朝的君王是先皇的长兄,我的大伯,浚宁帝安皓宁。四十年前,帝后沐颖产子时被当时的刘贵妃毒杀,血崩而亡,仅留下一女。刘家满门屠戮殆尽。后宫后位高悬,而宁帝却越发暴躁,日益思念已故沐皇后。乃至后来竟想立形容酷似沐皇后的年仅十岁的女儿安盎为后。如此失智,文臣不断进谏,但是砍头的砍头,凌迟的凌迟,午门外血流成河,疯王之名就此传开。”,顿了顿,哀哀叹了口气,接着说道,“那年春节,还是镇守西北的戍勇王的先皇,举家回京朝贺。却没想到伯父已然失了理智,复朝后将先皇家眷悉数扣押在京。西北不得无主帅,先皇无奈,只能只身返回西北。而没想到,疯王竟将毒手伸向了京都戍勇王府的侄女。”
安子陌隐隐感觉到了什么,一言不发,静静看着自己的父皇讲起了陈年旧事。
而那沉浸在过去的如今的嘉武帝,渐渐红了眼眶,哽咽道,“现在的太后,当年以孱弱之身,阻止进府抓人的禁军,反被打伤。我二姐依然被抢强入宫宠幸,及蒂花龄就此凋落。大姐身怀六甲,推搡间早产,撒手人寰。大姐夫带着四弟进宫死柬,被疯王挥剑斩杀。除却在西北战死的两个孩子,自此安家嫡系一脉的男孩儿,只剩下我和你七皇叔。”
安子陌满面震惊,却听到父皇说道,“我那年十岁,彻夜不眠前往西北请先皇回京,千里奔驰回来救下的只有你七皇叔。先皇大义灭亲,含泪斩疯王于乾坤宫,复立大统。念及伯父幼女无辜,养在身侧,太后再次痛失三子,再见仇人之女,绵绵恨意难掩,但事已至此,无可奈何下,就此一生青灯古佛,不问世事。”
嘉武帝顿了顿,深深地看了安子陌一眼,说道,“后来的事情你也知道。先皇励精图治,保我安家宗室,天下太平,又于归西之日将伯父幼女托付于我。”
安子陌忽然感觉到了什么,忍不住尖声道,“别说了!”
嘉武帝平静地看了他一眼,凤眼里不带悲喜,缓缓说道,“安盎便是你的生母,产下你后,自请赐死,以换你平凡一生。没想到,这份心意,终究还是没能传达给你…”
安子陌呆呆立在原地,太后身侧的素姑姑也被这最初的真相镇住。
世人只知疯王无德,先帝大义灭亲。
却不知疯王幼女还曾长大成人,诞下龙子。
安子陌恍惚间想起了儿时太后冰冷的眼眸,透过自己的眉眼在恨着什么人;父皇若即若离的无视,神色间满满的悲戚无奈。自己原以为只是没有母族家世,所以才得不到父皇的垂青、才只能被那个废物太子死死地压住,却没想到,原来是这样。
晚霞余晖照进了乾坤殿门,无声地跨过门槛,细细地攀上了安子陌的衣摆。
殿内沉寂良久,安子陌忽然起身,撞撞跌跌地走了,素姑姑也赶忙跟了上去。
殿外是他早就接手了的禁军布防。
安子陌挥了挥手,示意将殿门关闭,把皇帝与太后软禁于此。
乾坤宫外长长的回廊上,素姑姑小步追在安子陌身后,低声唤着神游天外的安子陌。
“殿下…”
“殿下…”
“殿下!”
“嗯?素姑姑怎不陪在太后身边。”,安子陌靠在长廊的朱红柱上,淡淡地看着庭院里的一枝一叶。
“殿下,那日你承诺于我后位,我才将百日投入送给太子的汤中。如今,妾身为帮助殿下入主东宫,依然…”
“我都清楚。”,安子陌打断了她,慢慢说道,“素姑姑不必紧张。”
“那此事又该如何?殿下您的身世…”,素姑姑说着压低了声音,仿佛隔墙有耳般。
安子陌深深地看了这位姿色已逝的妇人一眼,说道,“我许诺素姑姑之事必然不会食言。大事所成那日必让素姑姑凤冠霞披加身。眼下父皇还未全然怀疑素姑姑,太后那边还望素姑姑再多多劝诫一二。”
得了安子陌的承诺,素姑姑放下了心中的不安,福身离去。
即使二皇子落败,自己也只是刚才一时情急,开口劝解太后改立东宫,到时候随意寻个忧心安家稳固的理由将自己撇干净即是。
如此想着,素姑姑越发安心了,转念又念及昏过去的太后,毕竟是跟了这么多年的主子,于心不忍间素姑姑转身又想乾坤宫走去。
安子陌看着她的背影,嗤笑道,“真是黄粱美梦。”,思及她如今知晓自己的身世,事成之后必然需要除去,就看找一个什么样子的理由罢。
“而如今,父皇松口的可能已经很低了。”,安子陌靠在回廊边低喃道,左手食指缓缓地敲着雕花的围栏,脑海里快速地列举了无数能让他名正言顺上位的可能。忽然,似乎想到了什么,安子陌眼睛一亮,俊脸上愁容一扫而空,嘴角勾起邪佞的笑容,盈盈地向宫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