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没事吧?”
一阵悦耳的声音。
杜梁津没想过会是一个年轻女子先找到他。
一身淡蓝色轻袍,头戴帷帽,垂下的青纱掩住了面容,只是一缕发丝垂下,几乎要触及他的鼻尖。
【江湖中人的打扮,但气息却时隐时现。】
青纱下,朦胧的眼睛注视着他。
杜梁津挣扎着想坐起来,然而连动一下手指都很困难。
“没有作用?你到底经历了什么?”女子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在向他询问。见他没有回应,女子变把手按在他的胸口。
杜梁津知觉全身的真气在胸口处汹涌起来,很快就冲向四肢百骸。既贯通经络,又祛除暗伤。
玄幻版:区区一女子,竟恐怖如斯!
武侠版:不曾想,一女子竟可为此。
都市版:谢救命之恩,必以身相许。
现实版:谢谢,我恢复得差不多了。
杜梁津:【好神奇!】
经脉贯通带来嗡嗡蜂鸣,真气流转响起分奔雷之声……好吧,虽然听起来挺神的,但实际上并无多大作用。杜梁津的躯干四肢该僵硬还是僵硬。
【没办法。归宁息功的副作用太大了。】
“既然现在无法治疗,那便只有带你回去了。”女子说了一声,也不管杜梁津的回应,就掐着他的肩膀把他立起身。大概她也清楚了杜梁津的状况。
女子扶着他走到路边,招呼了一辆出租车。事情还算正常,但当杜梁津要进车子时,女子才发现杜梁津因为身子僵硬而进不去。横躺……加上女子的位置,把他折起来就差不多了。
“对不起了。”
杜梁津只认为这女子要把他放回,至多拿手把他拖回去。但他只感觉女子的手在他尾椎处一按,又在他两膝一捏——
“咔咔咔……”
杜梁津被女子折成一个常人端坐的姿势送进车内。末了,女子还发现杜梁津的手因僵硬伸直而顶在座位上,又把他的手给掰折了。
【社会社会,人狠话不多。】现在只有痛能描述杜梁津的感受。
……
【这小情侣的,还闹甚别扭。没见人家女孩子都那样喽,竟然没啥子反应。】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着他们,见两人都坐稳了才开车。一路上他看着坐得像门神的两人,心里满是占据道德制高点后对那男子的谴责。
……
“呃……馝疏,这个是你带回来的?”
“今天上午在西湖边上发现的。当时以为他在思考人生,下午不放心又去了一遍……事情就这样子”
“另外不知他中了什么,四肢僵硬,口不能言。还得麻烦正心。”
“既为善,可止耶?”
李泽行坐在床边,细细感应着,很快他就发现这男子的异常。
他的体温低得令人发指,摸上去像冰块一样;血液几乎凝固,只是有缓慢的流速;胸口微有起伏,但不注意就会完全忽视;眼偶尔会睁开,但瞳孔什么的完全就像冻住了一样。
“他的细胞好像被什么封印了一样,我不能唤出他自己的生机。”任恬补充道。
“大概是使了什么龟息的武功,不过我还做得到。”李泽行把手按在男子的心口上,“这位先生,请问您想要几成熟呢?”
他的【能力】其实并不需释放媒介。把手放上去,一是装个样子,迷惑一下;二来也是多多练习“装样子”的本领。
给他辅导的教官说过,像他这种可以随心释放的能力,平时使用就应该摆下pose,比如说把手按上去。这样一来,面对敌人时,敌人就有可能会因为情报错误而判断出错。
“别闹了。”原嗣方拍了他一下。李泽行笑道:“缓缓气氛罢了。”
杜梁津只感觉心脏处突然滚烫起来,浑身的血液似乎已经沸腾了,咆哮着涌向五脏六腑。很快,肌肉骨骼内脏都在急剧的升温。
“哇!”
杜梁津从口里吐出一团灰黑的浊气,就虚弱地说着:“水,水……”好在原嗣方提前给他端了一杯水。
杜梁津慢慢坐起身,两手颤巍巍地接过杯子,立马狠狠地灌了几口,长舒一口气,又躺回床上。
好一会,他才道:“感谢诸位相救之恩。在下杜梁津,江湖中人,剑宗弟子,不足挂齿。但不知诸位名讳,着实惭愧。”
任恬道:“在下海外华人,任姓,名恬,字馝疏。”
李泽行道:“我等皆近日自海外而归。在下李姓,名泽行,字正心。”
【海外而归,武功高强,应是从汉州来人……】
巫和在旁边有模有样地说:“在下巫姓,名——喂商列,干嘛又敲我?”
杜梁津一阵恍然。
列:“你又没出什么力,凑什么热闹。”
杜梁津道“在下杜姓,名梁津,字……”
【……】
“虞已不兴取字之行,实属遗憾。家中及师门长辈未曾赐字。倒不知诸位归虞前旅居何处?竟仍袭此礼。”
李泽行也未回答,看着杜梁津闭嘴便问道:“杜先生看起来也是江湖中人,不知何事伤于湖畔?”杜梁津连忙道:“先生之称不敢当,称呼我一声梁津便可。”
李泽行摇头:“既为祖之法礼,不可废。人无表字,当以先生称之。”
杜梁津:【你这是在跟我斗押韵。】
杜梁津道:“诸位望而知修武,又自侨乡归于故土,想必之如今纷扰江湖,皆由【令】出。【令】起而兵戈流,此师祖之预,今知非虚。”
【小样,看你怎么接。】
“我出去一下。”
原嗣方在李泽行耳边悄悄说了一句。
李泽行点点头,随后便笑道:“杜先生倒是将我等看作逐利君子。”
“不敢不敢。武者逐利,是为人之常情,天生而定。”
李泽行道:“我学武十八载,所行不外乎强身健体,为国效力,逐利之事未尝为之。只是……倒不知先生所言【令】为何物事?”
“嘿!好一句‘为国效力’!若是数百年前,或许所谓武林人士,便将先生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欲除之而后快。那些才是逐利君子,不尊爱国主义。算了,谈谈【令】之事。”
屋内一干人尽皆竖起耳朵。
“【令】,相传为上古诸神所做。诸神隐没,【令】便于人间流落。故老相传,得令者可得道成仙。”
孙若飞道:“杜先生,我们已经过了听故事的年龄了。”
“咳……这是秘辛,秘辛,”杜梁津尬笑几声,“这都是世人相述,多有谬误。其实【令】中自有神异,只是成迷。我师祖曾数次留诗,述【令】之密。前些时日,师门长辈方解密,我也是那时才知。”
“既是杜先生师门之密,我等外人听之恐不合礼。”
“无妨。既已解开,不复为密,权当故事吧。……麻烦给我杯水。”
孙若飞端来另一杯水。
“【令】之一事,还需从我师祖剑仙处说起……”
……
“子美,我去意已决,毋须留念。朝中既容不下我,天地山水,自有容身之所。丈夫四海存知己,天涯万里若比邻。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勿须顾念太多。”
“只是……此日一别,不知何时何日可再相见。”
“杜子美!汝何以作儿女惺惺之态!……毋须挂怀。如若有缘,定能相见。”
剑仙忽然就离开了。
【他走了……或许再见不到了。】
【红尘里少了一位笑傲天子之文人;江湖间却多了一位潇洒恣意的剑仙。】
便有悠扬吟咏,道:
“汉皇难侍思如何?
天地悠悠山水着。
落英坠露成餐饭,
鲈脍秋风赠海波。
日出山林光同乐,
风唤月影舞伴歌。
先生高明岂类我,
闲人话语何须多!”
……
剑仙在林子里缓缓踱步,听着友人悠扬的吟咏不禁莞尔一笑。
【子美啊子美,你真的只觉得,自己是一个闲人么?】
他接道:
“汉皇难侍何?
闲人却话多。
天地犹胜迹,
山水忍抛落?
青叶啸琴瑟,
华光抚右左。
但送樊笼去,
先生亦可说。”
……
剑仙自东鲁与友人别,漫游天下四境,寻山探水,访仙逐道。
一天,剑仙正于会稽山游玩,徜徉山水间。
忽而,一股神异之感猛然爆发,迅速扫荡天地。山川草木、鸟兽虫鱼,无不悚然有感。
剑仙从憩休中醒来。
目光流转,意灵展开,那“神异”便全然再现。
“东海。”
剑仙低吟一声,抬手唤剑,直取东海。
正是:剑光一起惊风雨,长虹既成泣鬼神。
……
东海。
一小岛于云雾中沉浮,吞吐霞光,以肉眼便可察觉其不凡。剑仙愈是靠近,愈是能感受到那股震撼人心的神异之感愈发强烈。
小岛不大,只是零零散散地长着树木,众星捧月般围绕着岛中央的“神异”。那“神异”初看只是一团光芒,定睛细看,才能发觉其中隐隐约约浮现着一令牌的轮廓。
“宝物既出于江湖之世,自是有德者居之。”剑仙当仁不让地向着神异伸手,不曾想身侧传来一声大喝。
“兀那小子!休夺神异!”
剑仙定睛看去,乃是一老道。青袍白裳,左手掐六经剑指,右手提三尺青锋。他剑上霞光流转,仙气氤氲,竟已是是摆好架势,仿佛只待剑仙稍有异动,便会纵身袭来。
“洞宾老儿,”剑仙收回手,只是向那老道报以轻蔑一笑,“自古神物,有德者居。你,可有这‘德’?”
“那你的意思,是想做过一场?”
剑仙便不再言语,忽而掐了个诀。
霎时游龙出谷,矫凤起梧;起三尺青锋,撼九幽玄蒙。但见剑光乍盛,剑气纵横。风霜雨雪云雷顿生,草木虫鱼鸟兽俱惊。
天地变色,神哭鬼泣。
……
孙若飞怀疑道:“这不会是剑仙的后代弟子加上去的吧?”
“总之,总之肯定不是在吹嘘。”杜梁津尴尬道,“所以就不要再在乎这点事情啦。”
【刚才不知是谁讲得飞眉舞色口若悬河。】某人心声。
“……师祖得令之后,仍然畅游山水,忘情江湖。但他收徒九人,自立剑宗,以守【令】为己任。”杜梁津斟酌着用词,“师祖曾数次赋诗,述【令】之神异,言其必有大秘,而难解之。有诗曾言:
非金非铜又非铁,
万世成空难寂灭。
他年参得此中秘,
长空大陆亦凡别。
师祖踏月而去,剑宗九脉便皆退隐,专心研究。后,五行寂灭,天意晦涩,剑宗便封山闭门,不再出世。之后……山河动荡,生灵涂炭,国祚衰微,龙脉欲断,我剑宗九脉皆出山门,为国征战。”
少年们的情绪都有些低落。
“战乱中失却了【令】。”
“不过,经过千年推衍,我师门长辈终究知晓【令】之所存,原为国生。待帝王持令、调和龙气,便可为国之强盛带来难以言喻的机缘。”
“据我所知,虞并未统一。”李泽行道。
“先生倒是眼光长远。不过放心,经推衍,【令】尚在虞内陆。将令归于国,乃我剑宗弟子之义务,也是虞子民之所务。”
“不过,”杜梁津有些好奇,“如今虞已褪去封建之制,先生不对那‘帝王’之称有所疑虑么?”
“不——”
巫和又被敲头警告。
“无妨,先生之师门想必自有办法。”李泽行笑笑说。
“不错,我们只需要一个名义上的帝王,能够凝聚人心即可。”
“杜先生,你还没说说你为什么受伤呢。”孙若飞开始追问。
“啊,是这样。前几天我收到消息,与几个朋友去截阻一东和剑客。打了半天,那些人的支援到了。逃离时我断后,最后离开时跟一个狠家伙对了一招,被捅了一刀。我跑到西湖附近就龟息养伤,随后就……呃,被任姑娘救起。”
杜梁津坦然说着,倒没有对逃跑什么的有所掩饰。
“年少轻狂的代价。”
巫和说完就被赏了个爆栗。
“咳……小朋友们都先出去罢。”杜梁津摸着肚子说。李泽行见了心领神会,想了想就把巫和等人都赶出房间。
“诸位皆是江湖中人,刀剑创伤想必常见,多有不便,还请谅解。”
说完杜梁津便把手按在小腹上,微微用力——
白光闪过,风声既起。只听得“夺”地一声。循声看去,但见一截剑尖已稳稳刺进天花板上,竟分毫不颤动。闪亮的剑尖上凝固着暗色的血,与雪白的天花板相映衬起来,却是耸人而惊。
李、任二人见状,脸色变了数遍,心中都是思虑万千。李泽行起身道:“先生看来无需就医,我等也不应再做叨扰,请先生暂且休息。”
李泽行与任恬一前一后离开了房间,留下杜梁津在房中修养。任恬出门前看了他一眼,随手把门带上。
【那东和……原土想做什么……】
杜梁津心里,满满都是思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