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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少男少女篇

在填寫情歌一環中,鄭國江最為人稱道的是描繪少男少女情懷的創作。香港歌詞研究學者朱耀偉教授對鄭國江的少男少女情懷的歌詞如此評論:「也許因為多寫兒歌的關係,就算不用童話寫法之時,鄭國江的情詞還是清新自然的,因而他也最擅寫青年男女的情懷,與黃霑與盧國沾常寫的老練感情又有很不同的味道。」[1]「鄭國江擅長以簡單的文字塑造出適當的意境,情懷是淡淡而不深入,卻又反而最適合用於表現少男少女的情懷。鄭國江永遠給人一種純真的感覺,並無一絲非份之想……沒有深入的描寫,沒有癡情的呼喚,甚至沒有奇特的寫法,一切都是那麼平易近人,真的就像澄明的湖水,清澈地倒映出年少情懷的單純。」[2]

朱教授的評論是中肯的。鄭國江的作品沒有黃霑的豪邁瀟灑、哀怨纏綿,也不會像盧國沾以「常常見面,心靈溝通」八字真言[3]來寫情、寫哲理;然而,他寫的少男少女心事,卻非黃、盧二人最擅長的填詞風格。在他的情歌作品中,關於年輕戀人各種處境的愛情描述,都能在不同的小情侶心中引起共鳴。

鄭國江的女性情歌較多是傷感或感情濃烈的,輕鬆愉快或情感不外露的女性歌曲則多是描寫少女戀情或心事,如佻皮可愛的〈話我知〉(鮑翠薇)、〈猜也猜不到〉(汪明荃)、〈情竇初開〉(蔣麗萍);不敢透露心事的〈偶遇〉(林志美)、〈你的眼神〉(林志美)、〈戀愛預告〉(林珊珊)、〈心事〉(王綺嘉)等。

即使是失戀或情人遠去的少女,在鄭國江筆下的情感也是淡淡的、輕柔的,沒有呼天搶地,也沒有報仇雪恨,如〈愛的微波〉(林志美)、〈感情的段落〉(林志美)、〈真心喜愛你〉(林志美)、〈六月天〉(陳秋霞)等。失去情人只在她們的心中泛起漣漪而非擊起千重浪,她們有的只是淡淡哀愁。也許填詞人覺得這樣的少女更惹人憐愛,又或是他以為少女的情感不會太濃烈?

少男情歌方面,陳百強的〈有了你〉、〈太陽花〉、〈幾分鐘的約會〉、〈漣漪〉等都是唱出少男情懷的歌曲。歌曲旋律加上歌者唱腔再加上填詞人的風格,令這「少男系列」給人淡淡然掠過的感覺,不能留下強烈的情感印記。大概又是填詞人覺得初戀的感覺就是這樣純真無華吧?其實,〈點樣講你知〉(蔡楓華)描述那種忐忑不安、欲言又止的少男情懷令我覺得有趣得多。

還有一種令我覺得生動可喜的少男情歌是與小女友「耍花槍」,〈那一記耳光〉(張國榮)和〈小風波〉(譚詠麟)的故事內容不再是千篇一律的暗戀、初戀、迷戀、失戀,而是有新的情節——少男被女朋友掌摑和少男惹怒了小女友要善後。這些情節在現實生活的男女之間並不新鮮,但用在歌詞上卻活潑生動、清新可喜。

朱耀偉教授形容鄭國江的歌詞中的年少情懷「沒有深入的描寫,沒有癡情的呼喚,甚至沒有奇特的寫法,一切都是那麼平易近人」,其實,少男少女的愛情並非只是平易近人,也有很多非一般的故事或類型,可以作深入的描寫、癡情的呼喚和奇特的寫法。這樣才會令每首歌曲都有獨立的生命、面貌和性格,不會局限在某一類型之中。

第一節 〈情竇初開〉——男女攻防戰

作曲:鍾肇峰

主唱:蔣麗萍

那一次陪同密友到郊外遊 最妙是回頭望你 你剛回頭

難忘是你欲語且休 帶點傻吽 急得我為你為你皺眉頭

*有一片柔情蜜意向心內浮 你為何茫然望我帶點閒愁

難忘是你令我覺得 初開情竇 心中那門環又似輕輕叩

柔情已心上佇候 情像一發不可以收

垂頭賞花似害羞 心事靠眉目輕輕透

我不禁抬頭望你再一回眸 你像是泥人木塑四方木頭

情難耐 我欲轉身走 輕拂羅袖

急得你含情未語先咳嗽*

*重唱

一九八三年,香港樂壇突然冒出了一位新貴蔣麗萍。說她是新貴,是因為她真的是一位貴女,是震雄集團創辦人、實業家蔣震的女兒(這是當時傳媒介紹她的身份,今天則會說是立法會議員蔣麗芸的妹妹了),是一位千金小姐。當時樂壇很多歌星都是來自中下階層,來自大富之家的蔣麗萍的形象與其他歌星自然不同。

蔣麗萍的首張唱片《情竇初開》的主題歌曲亦是〈情竇初開〉。顧名思義,這是一首描述女主人翁情竇初開情懷的歌曲。歌詞的寫法像是一篇直接記事的記敘文,女主人翁以第一身記述一次郊遊與一名男子邂逅的情景。她在剛回頭時與那名男子四目交投,忽然好像被愛神邱比特射了一箭似的,令她情竇初開,立時「有一片柔情蜜意向心內浮」,「情像一發不可以收」。可惜對方木訥內向,不懂表達愛意,令少女大發嬌嗔轉身欲走,少男急得只懂咳嗽。

故事寫至男子不知所措只懂咳嗽便完結了。到底他的這聲咳嗽會引致甚麼結果呢?令少女禁不住噗哧一聲笑出來後主動向他慰問,還是他終於在清清喉嚨後鼓起勇氣向女神示愛?填詞人沒有交代。不過,聽歌曲的曲調輕快愉悅,相信結局應該是喜劇類型的。

鄭國江在〈情竇初開〉中塑造了一個活潑可愛的少女形象,這個少女帶有晚唐時期花間派詞人韋莊的〈思帝鄉〉中的女主人翁的影子,我猜想鄭國江撰寫〈情竇初開〉的靈感是來自韋莊的名作。

春日遊,杏花吹滿頭。

陌上誰家年少,足風流。

妾擬將身嫁與,一生休。

縱被無情棄,不能羞。

〈思帝鄉〉的詞很簡短,只有寥寥三十四字,但就已經將事件發生時的四周環境、少年男子的外貌,以及女主人翁的性格、對愛情的追求和對婚姻的忠貞簡扼清晰地描繪出來。若寫成白話文的話,就是說女主人翁一次外出春遊,杏花飄得滿頭皆是。她忽然在阡陌間的小路碰到一名風流俊朗的年輕男子,令她立即想嫁他為妻,從此與他共度一生。即使日後遭他無情拋棄,她也絕不會因此而感到羞愧。

韋莊用字簡潔樸實,卻讓我們對這名勇敢大膽、忠於自己的感覺和愛情的少女留下深刻印象。鄭國江詞中的女主人翁也是一名在郊遊中遇上意中人,欲追求愛情的情竇初開少女,但兩者卻有不同之處。

首先,韋莊沒有多花筆墨描繪少女心如鹿撞的內心情感或心情變化的過程,他的女主人翁只是在一看見合眼緣的俊男後便迅即決定要與眼前人共度一生,立下主意的速度是由一立即跳到一百,當中絲毫沒有過程。鄭國江在描述女主人翁甫與意中人四目交投之後心中的想法、感覺和渴望,則細膩得多。事實上,歌詞很多篇幅都是描繪女主人翁當時心底裏情感的變化:「有一片柔情蜜意向心內浮」、「心中那門環又似輕輕叩」、「柔情已心上佇候/情像一發不可以收」、「情難耐」,都寫得很含蓄細膩。

除了心底裏的情感起伏之外,鄭國江亦有在女主人翁的外在動作上着墨:「急得皺眉頭」、「垂頭賞花」、「心事靠眉目輕輕透」、「不禁抬頭望」、「欲轉身走/輕拂羅袖」,將這位很想眼前人能夠有進一步行動,但又礙於女性被動的地位而不敢採取主動的少女的身體語言栩栩如生地描繪出來。

不過,以這一連串的心情變化和身體語言來看,鄭國江筆下的少女竟然比一千多年前的女性還要保守。前者是現代女性,明明芳心暗許,卻抑制着情感,連多看意中人一眼也要扮作垂頭看花,裝模作樣,又要扮作轉身欲走,以退為進;後者卻絲毫沒有半點忸怩作態,她一旦立下決心便勇往直前,將一生的幸福押注在那一剎那的決定之上。這種感情澎湃、率性而為的大膽少女形象不單在晚唐時是獨特前衛的,即使來到八十年代的香港,〈情竇初開〉的少女仍然講求含蓄矜持,更顯得這名晚唐少女的形象在中國文學上別樹一幟。因此,雖然情況相似,但兩名少女的思想和性格顯然完全不同。

第二,〈思帝鄉〉雖然用詞精簡,卻有筆墨描述當時的景色,指出二人在一個杏花四飄的春日中邂逅,將生氣勃勃的春季與女主人翁思春的心情情景共融,寓情於景。鄭國江的〈情竇初開〉則只寫女主人翁到郊外遊玩,完全沒有提及究竟她是在怎樣的氣候、環境和氣氛下碰上少男。也許填詞人根本沒有想過要描寫當時的景色,不過,〈情竇初開〉其實很適合運用借景寓情這種文學創作手法,現時總覺得有點可惜。

以一首歌詞來表達主人翁在碰到意中人那一剎那心裏的千迴百轉,這種定焦式的創作並不算太多,最令我印象深刻的是〈印象〉(許冠傑)一曲。〈印象〉是電影《摩登保鑣》的插曲,這首歌在大銀幕播出的時候大出觀眾意料之外,因為它不是代表片中男主角許冠傑的心聲,而是丑角許冠英在船上看到黃造時的一張俏臉時輕輕地淡入(fade in),唱出丑角心中驚豔時乍驚還喜、手足無措,腦海中浮現出對未來的無限想像。那瞬間,對許冠英而言,整個世界都停頓下來,活生生的只有眼前的俏麗佳人。雖然他在那一刻的凝望表面上是一種由男性對女性的凝視(gaze),但背後並沒有兩性權力的角力;他只是被伊人的突然出現震撼得不懂把目光移走,而且他的態度是謙卑恭謹的:「誰令我當晚舉止失常/難自禁望君你能見諒/但覺萬分緊張/皆因跟你遇上/誰令我突然充滿幻想」,所以不是將女性當作是「第二性」(second sex)或是客體(object)的「男性凝視」。

相反,〈情竇初開〉的女主人翁的行為卻屬於「女性凝視」。雖然她扮作賞花、轉身欲走,但其實一直在凝望意中人的一舉一動;同時,她和少男之間亦有一種兩性角力的存在,不過卻是溫和與甜蜜的。我也不能肯定這次角力到底誰佔了上風,因為這首歌詞純是女主人翁的論述,她清楚地描述了自己的神態和心態。在她眼中,對手是「帶點傻吽」的「泥人木塑四方木頭」,不懂反應或招架;最後,她一招「欲轉身走」,逼得對方「先咳嗽」。驟看起來,好像她是操控着客體的主體,可是我們不知道少男在那段時間內到底在想甚麼。他的「欲語還休」、「帶點閒愁」、「含情未語」全是女主人翁的主觀感覺,少男在歌詞中肉體雖然存在,但其思想感情可能是少女的想像而已。他全程不發一言究竟是反應不來,或是根本對少女視若無睹?又或者他才是以退為進的高手,他的「泥人木塑」其實是正在使出一招「以不變應萬變」,待少女按捺不住時自投羅網。

這首歌的MTV如果可以拍成一齣男女攻防戰,相信會比現時單是看蔣麗萍在郊野中對着鏡頭邊走邊唱有趣得多。

鄭國江在歌詞中所用的字句都較為古雅,如「欲語且休」、「帶點閒愁」、「靠眉目輕輕透」、「輕拂羅袖」等,有點像描述古代女子的神態。即使在八十年代聽來,亦沒有現代感覺。除了音樂不是以絲竹演奏之外,若要將女主人翁當成是一名古時春遊少女也未嘗不可。

〈情竇初開〉藉着一場偶遇,塑造了一個嬌憨可人、春心盪漾的女子和一名木訥無言的男子,兩者一動一靜、一攻一守,煞是好看。其實,曲中並不是只有他們二人,女主人翁還有一位密友在旁。可是她只一出場便不再在詞中出現,鄭國江是否忘記了她呢?也許從她的角度,會帶領我們在這場攻防戰中看出更多眉目哩!

第二節 〈心事〉——羞澀膽小少女的傾訴

作曲:顧嘉煇

主唱:王綺嘉

*未敢將一串心事 講給小雨知

又想將一串心事 偷偷訴月兒

又恐絲絲小雨多事 揭發心裏癡

若他得知我心事 怎可以自持

內心那片癡 為他緊緊縛住

若他有真心 明月啊 請講我知*

*重唱

〈心事〉於一九八二年首次推出,收錄於鄭少秋的《富貴榮華》大碟之中。翌年,它再度收錄在湯正川的大碟《尋知己》中。這首歌由王綺嘉主唱,是當年一首頗流行的抒情小曲。當時王綺嘉是樂壇一個新名字,可惜好像只憑〈心事〉和〈尋知己〉(與湯正川合唱)兩首歌為人認識後便鮮有流行作品。不過,以她較為成熟沉渾的聲線而不是瀝瀝鶯聲來唱出這首少女味甚濃的情歌,倒能令人留下深刻印象。

〈心事〉是電視劇《富貴榮華》的插曲。《富貴榮華》是一齣惹笑喜劇,在「聚夠福/蒼天會保佑/人實富貴又榮華」的鬧劇中忽然播出一首表達少女心事的輕快抒情歌曲,不期然帶來清新的感覺。

令人感覺清新的另一個原因是它純樸真摯的情感。曲中主人翁是一名情竇初開的少女,她暗戀意中人,卻不懂得如何面對這棵正在心底萌芽的情苗。她矜持內歛,不敢將自己的情感啟齒,那種令她無法自處的暗戀滋味使她禁不住要將心事傾訴。可是,誰才是值得信任的傾訴對象呢?雖然歌詞沒有提及身邊的親友,但憑她如何從兩個可傾訴的對象作出選擇,已經很明顯知道人類並不是她敢冒險的對象,因為她的選擇竟然是小雨或月兒!鄭國江為少女提供這兩名「聆聽心事候選人」,是既可愛又有趣味的意念。

不過,即使是小雨,也被她嫌棄有聲,「又恐絲絲小雨多事/揭發心裏癡」。這位心事非常密實的姑娘甚至恐怕雨聲會將她的秘密說出來,讓人知道她暗戀某人,那可教她無地自容,情何以堪,「若他得知我心事/怎可以自持」。於是,少女最後選擇月亮,決定偷偷告訴月兒她的心事。同時,她更想拜託月亮打聽心上人對她是否有真心,「若他有真心/明月啊/請講我知」。若是的話,便請月亮告訴她,免得她魂牽夢縈。

填詞人很能以文字捕捉少女的思想反覆交戰,如用上「未恐」、「又想」、「又恐」、「怎可」等字。她也想過「偷偷」地、「緊緊」地縛着心上人,但又擔心被「揭發」,不能「自持」,可見少女思前想後的內心鬥爭。經過內心一番掙扎後,她還是沒有行動,只能懇請明月告知真相,真是太委屈了佳人!填詞人在短短七十多字的歌詞中塑造了一個膽小害羞的懷春少女的形象,值得讚賞。

在中文歌曲中,月亮每每扮演傾訴對象、牽扯紅線、代傳相思或思念的角色。隨手拈來,即有在〈康定情歌〉(喻宜萱)中見證李家大姐和張家大哥的戀事的彎彎月亮;在〈月亮代表我的心〉(鄧麗君)中代表女主人翁的心的月亮;在〈明月千里寄相思〉(吳鶯音)中代寄相思的如鈎新月;在〈圓月彎刀〉(羅文、汪明荃)中知道女主角菁菁心癡的圓月;在〈月光像姐兒〉(汪明荃)中照着等候見哥哥一面的姐兒的漂亮月光等。這是因為月亮在中國神話、傳說和民間故事中一直都與男女愛情有着非常密切的關係。塵世間的癡男怨女都愛在花前月下訂盟約、訴心曲,古代亦有拜月求姻緣等習俗。在中國人的仙界概念中,「月下老人」(或簡稱「月老」)是掌管姻緣的神,專責為男女以紅繩繫足,粵劇《紫釵記》的〈花院盟香〉(任劍輝、白雪仙)有「赤繩長繫足/那得再圖賴」之句,電視劇《帝女花》的〈孤芳獨賞〉(汪明荃)也有「由來月老繫紅線/緣分那堪鑄就」的歌詞。中國人認為月老擁有這種力量,所以都向祂膜拜、傾訴和祈求。

西方神話的月神則是一位女神,希臘神話中她是阿提密斯(Artemis),即我們熟悉的戴安娜(Diana,這是她在羅馬神話的名號)。她是奧林匹斯三大處女神之一,負責保護處女的貞潔和婦女生育事宜,同時亦扮演狩獵女神和純潔女神的角色。因此,無論中外,月神自古至今一直受世間男女付託姻緣。

〈心事〉是鄭國江其中一首關於少女情懷的詞作,也是我喜歡的「少女之歌」之一。我很喜歡歌曲塑造的那個比古代女子還要羞澀膽小的少女的形象。在二十世紀八十年代,竟然還有連對小雨傾訴也不敢的嬌羞女子,真是稀世奇珍,我見猶憐。我若是那個「他」,知道有這樣一位羞人答答的癡情姑娘對我傾慕,想將她「內心那片癡/為他緊緊縛住」,我定會立即請月老為我做媒,讓我一生只聽她的心事好了。

第三節 〈話我知〉——懷春少女心中疑問

作曲:顧嘉煇

主唱:鮑翠薇

*話我知 講我知 初初戀愛的滋味

話我知 戀愛點樣去開始

話我知 講我知 莫說假話將我欺

求讓我知道多點好法子

情是趣怪事 似故事

請休笑我思想幼稚

緣分似來臨 我既不敢試

卻為何惱恨不已

話我知 講我知 點樣可以心不二

話我知 點至使他愛得癡

話我知 講我知 被愛點樣先至知

誰共我一起開始戀愛史

緣分到與不到願讓我預知*

*重唱

如果〈心事〉是含蓄少女的心聲,那麼〈話我知〉則是一名坦白率直的懷春少女滿腦子的疑問。

鄭國江在此曲中塑造的女主人翁很特別:她從未戀愛過,很想入情關;可是,她對情愛不認識,也不知道應該怎樣去戀愛。所以,她滿腦子盡是關於情愛的問題,令她禁不住要發問。

整闋歌詞其實全部都是她要發問的問題。她想知道「初初戀愛的滋味」、「戀愛點樣去開始」、「點樣可以心不二」、「點至使他愛得癡」、「被愛點樣先至知」、「誰共我一起開始戀愛史」。這些問題令人失笑,因為都像在女性雜誌某某夫人信箱版面上看到的問題。不知填詞人的靈感是否來自這些署名「心急人」的讀者的來信?

其實,這些問題很能反映從沒試過談戀愛的少女的內心世界。因為曾經在愛海翻滾過的人,都知道這些問題沒有肯定的答案,甚至沒有答案。很多時候,我們欲知一個人對某方面的知識有多深,可以從他提出的問題看出端倪。〈話我知〉的女主人翁提出的問題,正正告訴我們她對戀愛其實毫無經驗。填詞人以這種間接的方法描繪女主人翁的「戀愛級數」,我覺得比直接寫出她對情愛一事全無認識更勝一籌。

可能有人會覺得,女主人翁竟然赤裸裸地將這些情愛問題宣之於口,實在太過不懂矜持,我卻另有看法。所謂「巴喳姑娘心裏靜,密實姑娘假正經」,這名少女敢於發問「密實姑娘」羞於啟齒的問題,可見她真的是「心裏靜」,以為情愛之事可以「一本通書睇到老」,或「軍師」一定可以幫她解決疑難。填詞人這種寫法,更顯她稚嫩傻氣。

雖然稚嫩,但她不但沒有裝模作樣地掩飾自己的缺點,反而誠實地叫人「請休笑我思想幼稚」、「莫說假話將我欺」(這句歌詞即時令我聯想起李小龍的「我讀得書少,你唔好呃我」)。知道自己幼稚,但仍鼓起勇氣去問,可見她是勇敢的。這麼一位純真、坦率、誠實、天真、勇敢的少女,真是可愛至極。

女主人翁的語氣是急切的,不斷重複「話我知/講我知」,希望可以立即知道答案,起碼「緣分到與不到願讓我預知」。到底為甚麼她這麼急不及待要了解愛情是甚麼一回事呢?「緣分似來臨/我既不敢試/卻為何惱恨不已」三句應該是令她急於知道答案的提示——有人可能正在輕敲她的心扉,教她心如鹿撞,不知如何是好。可是,她又覺得緣分只是「似」來臨,自己也不肯定是否真的有機會戀愛,所以她只希望「緣分到與不到願讓我預知」,好等她有所準備。這種患得患失、若有若無的感覺最是惱人,教小姑娘着急了,無法掩藏心中秘密,急於不斷向別人請教。填詞人將歌詞填上頻密的文字,反映出小姑娘心內焦急沸騰和有千萬個為甚麼,如滔滔江水般要湧出來。

鄭國江將一名春心初發卻未敢直闖情關的小姑娘的心事,通過聲線具少女味道的鮑翠薇的歌聲活靈活現地表現出來,甚有《詩經》中一些純真率直、勇敢摯誠的女子追求愛情的態度的影子。

聽完女主人翁的眾多問題,我倒有一條問題想問她或填詞人:到底她是在向誰發問這麼多戀愛問題的呢?

第四節 Oh Gal——純情少男拍拖周記

作曲:大野克夫

主唱:鄭少秋

Oh Gal gal gal gal gal gal

Oh Gal gal gal gal gal gal

時時亦會想念你 我已是癡癡醉

Monday 一返工即刻想放工 只想放工約你出嚟

Tuesday 睇到工夫緊鎖雙眉 時時但願伴着你

Wednesday 一天辛苦收工散心 輕輕挽手逛吓海皮

Thursday 一心想將相思解除 唯求日日望住你

Friday 我覺得更好興致 但願與你買飛睇影戲

Saturday 公園影相好心機 斜陽下共你坐草披

*Sunday Sunday

像對快樂小天使 拋開顧慮去遠啲

望那愛神通通氣 一箭射中我共你

Oh gal gal gal gal gal gal

Oh gal gal gal gal gal gal

時時亦會想念你 我已是癡癡醉*

*重唱

還未開始寫這篇文章,單是重看鄭少秋和澤田研二分別以中、日文演繹Oh Gal的影片,已經令我不禁微笑。澤田研二的Oh Gal於一九七九年在日本推出後立即成為流行歌曲,紅遍樂壇。香港的唱片公司反應也真快,同年已經立即將它譜上廣東話歌詞,由鄭少秋主唱,灌錄在他的《楚留香》唱片之中。鄭少秋模仿澤田研二的中性打扮和冶豔神態,莊諧並重,形象奪目,迅即紅遍全港,更令他贏得「扮嘢秋」的綽號。

日本原曲的Oh Gal唱出女主人翁與男性交往、相處的方式和態度,鄭國江填詞的廣東話版則描寫男主人翁墮入愛河,一星期七天每天思念女友或與她約會的情景。

鄭國江的歌詞向來較莊重文雅,尤其是寫少男情懷,都是含蓄淡雅,而且多以白話文寫成(或在一首歌內滲入一些廣東話),以全廣東話寫成的歌詞不算多,所以Oh Gal有別於他一貫寫少男心聲的風格。

雖然鄭少秋唱此曲時已經不是少男,曲中主人翁亦不再是學生,但歌詞仍是充滿純樸小男生味道,因此我將它列入「少男少女篇」。主人翁可能是初入情關,所以一星期七天心思盡是繞着愛人轉,更不諱言自己「已是癡癡醉」。可惜填詞人沒有將主人翁的小女友塑造出來,我們只好憑空想像令他「已是癡癡醉」的女子的樣貌。

廣東話版的Oh Gal很有少男的純情味道,因為填詞人將主人翁對愛情的希冀寫得很純真青澀。他覺得「時時但願伴着你」、「輕輕挽手逛吓海皮」、「唯求日日望住你」便已經滿足,足以令自己和小女友「像對快樂小天使」。這種少男式初戀完全沒有非份之想,亦不存邪念。不過,填詞人加入他「望那愛神通通氣/一箭射中我共你」的願望也真奇怪,若非邱比特早已射中了他和女友,他們哪得每天牽掛和約會?填詞人這樣寫,若非忘了邱比特早已做了的工夫,恐怕就會令我懷疑主人翁在歌詞中述說星期一至六所有與女友有關的事情都只是他的幻想,其實並沒有發生過。他是到了星期日才祈求愛神射出愛的一箭,使他可以將意中人變成戀人,一起做他幻想中星期一至六的約會活動。

這闋歌詞除了寫少男心聲,也同時寫了上班一族的心態:「一返工即刻想放工」、「睇到工夫緊鎖雙眉」、「一天辛苦收工散心」。到了星期天,更加開心得像要飛上天一樣,因為不用上班,可以全日陪伴着女朋友。

現時重看Oh Gal的歌詞,發現它還有一個特色:反映當時社會的生活面貌。很多曾經是所有情侶必做,而今天我們已經忘記了的約會活動竟然可以在歌詞中尋得。中年讀者可曾記起當年「輕輕挽手逛吓海皮」、「買飛睇影戲」(其實在七八十年代已經無人會說「睇影戲」或「睇影話戲」的了)、「公園影相好心機」、「斜陽下共你坐草披」這些與愛人約會的消遣?歌詞中的一雙戀人給人的感覺很清純、樸實,講求心靈多於物質。看一齣電影、到海邊散步、到公園草地消磨一個下午、為女朋友拍照(以前很多男子就是靠這招贏得美人歸)、看夕陽下山,都是免費或不昂貴的「拍拖」方式,與今天年輕人的約會應該很不同吧?重聽此曲,很有懷舊感覺,雖然鄭國江當時是以描寫實況的手法來填詞的。

鄭國江在星期一至星期五那段的每句最後一個字都是以「ei」音結尾,如「你」是「nei」、「皮」是「pei」、「戲」是「hei」,所以我認為鄭少秋在第一句「只想放工約你出嚟」的「嚟」字其實不應唸「黎」音,而應唸「離」音(lei),因為這樣才合「ei」的韻。還有,「草披」的「披」音唱出來是「屁」音而非「披」音,變成是「草屁」,又有點像「粗鄙」。廣東話歌曲的歌詞的每一個字是必須完全符合廣東話的九個音調,當中沒有妥協,才不會出現要聽眾猜想的情況。

順帶一提,我很好奇想知道唱片公司為何會將此曲編排在〈楚留香〉和〈留香恨〉兩首武俠劇歌曲中間。當我耳畔仍然繞着鄭少秋以瀟灑大俠腔口高昂地唱出的「啊啊啊/啊啊啊/獨行不必相送」時,忽然來了一首開心佻達的Oh Gal,這個轉接已經令我聽歌的情緒有點接不上;怎知Oh Gal之後,倏地重返楚留香的世界,而〈留香恨〉更是一首令人黯然神傷,要先好好坐下來培養那份蒼涼悲慟的心情才可以聽的輓歌,卻緊接在Oh Gal之後。聽這三首歌,真是令我的情緒好像坐過山車似的,起伏得要喘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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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偷偷摸摸想结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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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阮逸辰,我认输,你走吧。”女孩背对着他,看不到表情。“不,我不走。你才是我停留的意义。”他走向女孩,拿起她的手,放在胸口“落茗,这里,因为你才跳动得鲜活。”落茗抬起无神的双眼,空洞的望着“但我没保护好你最爱的眼睛。”他眼神坚定“因为是你,我才爱。”茗茗,以后,我就是你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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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书通过对十三种核心财务陷阱的分析,帮助老板关注这些陷阱的成因和影响,从而结合企业际,准确地透析企业财务现状,有的放矢地把握企业财务管理的关键环节,有效地规避财务风险,保障企业的平稳运营。
  • 梦的一年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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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叛逆少女的四维梦境,研究所的生活,梦醒后的破茧而出……
  • 我的人间热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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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夜。“她呀,是那么美好的一个人啊。”A城的高层大厦,一个男人坐在阳台前吞云吐雾,时不时眯起眼睛,看看脚下的繁华。“锡宁,该睡觉了。”一个女人穿着一袭红裙,站在男人背后,话语间,手臂便攀向了男人的脖子,将脑袋轻轻地放在了男人的颈项。“姚玥斓,以后大晚上的就不要来我家了,还有……”男人好看的眼眸一沉,借着要扔掉烟蒂,拨开了女人的胳膊,站了起来,“把你的衣服穿好。”“穆锡宁!”女人妆容精致的脸庞升起一丝愠意,“这么多年了,我的心意你还看不明白吗?”穆锡宁没有说话,冷着脸,转身走向卧室。“锡宁!”姚玥斓胡乱的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然后自嘲的笑笑,“我…我,都怪我,是我不该无理取闹的,别生气了锡宁,你先好好休息吧,那我就先走了。”听见了一声关门声,穆锡宁才放松下来,靠在了床头上,闭上眼睛,开始想念他的女孩子。(Ps:这个文比伴霜要开的早得多,可是一直没有起笔写多少,可能会更新的很慢很慢,但是请耐心等待,一定不会让你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