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跑去寻仙儿?!”彪悍的主妇提着一根竹条儿,在李元武的小腿上狠抽一下,然而他却咬着牙,硬是没叫出声儿。
“李元武!说话!”妇人看见他这倔驴样子,更是气急!竹条在孩子的光腿上抽的‘啪啪’作响,边打边骂道:“让你去!让你整天不干正事儿!让你往小苍山跑!”
可李元武还是丝毫不作辩解,死死的咬着嘴唇,眼中始终只有倔强。这妇人正是李元武的母亲,原本是位知书达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美丽妇人,却不想他爹死后,变成了如今模样。
七八岁的孩子,被那专门浸了水的竹条反复抽打,让过路的村民都有些不忍。但却没有一个人走上前来劝慰,许是他们早都习以为常,顶多只是摇摇头头叹叹气。
“李元武!李元武!村口来了个老头儿,快去瞧快去瞧!”一个两筒鼻涕拖到下巴的娃子兴冲冲的拐过墙角窜了出来。
可这娃子刚到近前,便看到李元武正站在家门口挨揍,他那彪悍的老娘怒气冲冲的转过头去看向娃子,娃子顿时被吓破了胆儿,一个滚葫芦摔倒在地,扬起一阵黄土,又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转身逃走了。
“给家走!”妇人狠狠瞪了一眼屁滚尿流的季福山,对着李元武一声爆喝。
这娃子叫做季福山,小他两岁,俩人可是‘过命’的交情,皆因村里的娃儿们都喜欢欺辱殴打他俩。
至于受欺负的原因,李元武是因为常年读书不事农务,生得一副白白净净的好皮囊;这季福山是因为打小体弱多病,总是挂着两筒子‘疑是银河落九天’的鼻涕棍儿,所谓‘鹤立鸡群’,自然为其他娃儿们不喜。辱骂还算好的,吐口水也能接受,丢石子就有点痛了,满村子追着打那是家常便饭,可谓苦不堪言。
李元武偷偷往季福山逃走的方向瞟了一眼,低着头走进了破旧的土坯小院儿里。不待妇人再度发飙,他紧忙走到一张小方桌前,踢了一脚歪放着的小板凳,坐下身去,瞅着眼前的眼前的书卷,开始发起愁来。
书卷上繁杂的文字越看越迷糊,这第一个字儿,念什么来着?
‘啪’!竹条又劈头盖脸的打将下来,立刻抽得他脖子上浮现出一道紫青印子。
“啊!”这次他终于是没忍住,痛得直接叫出了声儿。
太疼了,火辣辣的疼!家法棍儿立刻让他意识到错误的根源,身子一矮千钧一发得躲开了第二下抽打,慌慌张张的冲到一口大水缸前,抓起木瓢,舀出满满一瓢清冽的山泉水,二话不说给小手伸进去开始使劲搓洗。
李元武的爹说过,书乃世间至清之物,若用脏手去触碰书卷,是为大不敬。
至于是对谁不敬,他爹没有说过,他也不敢问。
在读书识字这一方面,他爹还在的时候严苛的要命!多问,便先是一道紫印子!有时会给出答案,有时则再无言语,静静的坐在石桌左边的小榻上修生养息。
书读百遍其义自见。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两年多,书读了不少,却让李元武变得极为孤僻,话很少,有时候一整天都说不上一两句。随着年龄日渐增长,渐渐有了自己想法的孩子便会叛逆,李元武格外的叛逆,并且生了一副犟驴脾气。
虚岁七岁的时候,李元武的爹不见了。
村里的人都说,李元武的爹是个京城里犯了事儿的逃官,被一群持刀拿剑的武人围杀在了小苍山的松树林里,尸骨丢下了悬崖。
说的有板有眼跟真的似的,可李元武不信。
有那么一次,他曾向母亲问道:“爹是不是个坏人?”
挨了打,却也换来一个答案:你爹虽缺心眼儿,但绝对不是乡里这些没见过世面的懒汉泼妇们所说的坏人!
但自从他爹人没了之后,他娘便永远收起了林罗绸缎,穿上了粗布衣服,甚至干起了杀猪匠的活儿。
一个女杀猪匠,成了十里八乡的笑话,刚一开始时,有些好事的男人们甚至能专程走个多半天的土路,跑来看一个娘们儿杀猪。
生活啊,就是一把钢刀。当你被迫拿起它开始杀猪的时候,过去骄傲的你也被这把刀杀死了。
话说回来,元武娘看着自家娃儿洗净了手,乖乖坐到石桌子前开始‘咿咿呀呀’的识文断字,满意的点了点头,转身进了灶房。前些日子李村财主李太爷撒手归西,请她去杀了两头猪,这杀猪匠的规矩,猪头肉倒是白割回来许多,便寻思着赶天黑卤出一锅来,打打牙祭。
就在李元武他娘搭柴烧水的功夫,季福山顺着屋后的大树桩子偷偷爬上了李家的墙头,‘嘘嘘’了两声,立刻引起了李元武的注意。
‘村口来了个老头,可好玩了,去瞧瞧!’
李元武读懂了季福山的唇语,往灶房偷撇一眼。见娘亲正忙得顾不上自己,便踮着脚尖,悉悉索索的又摸出了院子。
按往常,李元武是没有刚挨过打就再溜出去逛荡的胆量的,这要是被发现了,揍个半死不说,黑饭都没得吃了。
但今天不一样,当季福山说出那句话的时候,他的心狠狠的悸动了一下,有种莫名的感觉,必须去一趟村口才行!这种强烈的感觉,就好比他爹出了远门归来,带了一箩筐好吃食,正在村口微笑招手,等着他去接行李。
和季福山接上头,他比划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从卷着的袖口里捏出那颗滚圆晶亮的珠子,正是他今天在小苍山的收获。
那萦绕指尖的香气,顿时让季福山眼珠子变得直勾勾的,哈喇子都流出来了。李元武见状,赶忙又是一顿比划,确认季福山搞明白了‘这玩意儿不能吃’,他这才朝村口方向打个手势,两个孩子贴着墙根,静悄悄的远离了李家院墙。
但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没走多远,他两就遇上事儿了。
“季福山,你特么地给俺屋猪圈里头丢了三四个大耗子,惊得俺家的猪撞翻栏杆跑到麦地里,害的你爷俺追了个浑身是汗,你说说,这账要咋地算?李元武,手上拿的撒子?拿来给你爷俺看一下子!”
问话的娃子十二三岁,高处李元武一头。不待李元武说话,便一脚踹在了他的胸口上,踹得他坐倒在地,‘呼呼’喘着粗气。
“宋家狗,你敢动我们,我哥黑饭就回来,按着你妈批打!”季福山明显不服气,就要冲上去开干。
李元武赶忙站起身来,挡在了季福山的身前,胸口的麻布衣服上一个大大的黄土脚印,这一下可不轻。因为他眼瞅着隔壁家的王犊子一溜小跑儿喊人去了,怕是再过一会儿,村子里最顽劣的几个哈批娃子就凑齐了,好汉不吃眼前亏,得赶紧开溜!
犹豫了下,他不动声色的将手背向了身后,把珠子悄悄塞进了季福山的手里。
确信没人看到他的小动作,李元武猛的转身把季福山推开,推得季福山‘哇’的一声趴在了地上,身上脸上都是土,又被他合着鼻涕抹了一把,顿时成了一只花猫儿。
“哈哈哈!”几个娃儿看到季福山的狼狈样子顿时杀心大减,大笑起来。
“嘿!”李元武也暗笑一声,高举右拳喊到:“我娘的宝贝,哈批们有种来抢!”
说完李元武看都不看满脸懵逼坐在地上的季福山,头也不回的往小苍山方向冲去!
领头的娃子一看,你李元武还敢跟我们挑事儿了?手一挥,七八个大大小小的孩子就带着滚滚黄尘,追着李元武去了。
季福山是真没想到李元武来这么一手,刚开始还有点生气,你个狗子李元武,推老子作甚?看给老子摔的屁股生疼!但他眼瞅着李元武带跑了所有哈批,‘机智’的脑袋瓜子立刻让他反应过来,这种情况故事里怎么说的来着?金蝉脱壳?
“然后咋整?”季福山挠着屁股自言自语:“要不去村口等我哥?”
反正追着进山他是没胆子的,保不齐就被追不上李元武的哈批娃子们反过头来逮住他一顿好打,李元武行走山林的本事,他可是知道的,寻常人根本就跟不住。自己的靠山堂哥季德海出门去了,要天麻黑才能回来,不然回家喊来大哥,这几个哈批一人挨一老拳就都老实了。
于是季福山瞅了瞅手中被尘土糊了一圈的珠子,小心翼翼的擦了擦,打定主意向村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