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特医生没有问我那些我已经回答了多次的问题，他看过我的病例记录，似乎也知道我和理疗师之间的挫折和麻烦。他并不发表任何看法，也不询问我到底和别的理疗师发生了什么挫折。他的态度显示出他不认为我是病人，而是个客户。他也没有承诺后果，没有让我做任何心理测试题，他把我当成一个独特的人，一个生活出现了困惑和迷茫的活生生的人，而不是科学化的统计数字中的一个样本。”
“一个小时的理疗时间转眼就过去了，我们只干了两件事：谈高尔夫和我肆无忌惮、儿童般地哭泣。最后，他要求我承诺两件事：不要放弃，不要间断，他将和我一起去发现、探索；要相信时间，给我们彼此一定的时间。我答应了，我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行为确实毫无收获。我就这样成了怀特的客户，我从不缺席、迟到。”
“那时候，我和很多心理病人一样转移情结，将对父亲的爱投射到怀特的身上，丧失父亲的悲哀，似乎在怀特这里得到了补偿。我坚持每周都去理疗，过去两年的混乱、挫折和挣扎开始变得有序了。他丰富的经验和知识帮助我理解了自己，他在黑板上画出大脑结构图，解释脑震荡可能引起的情绪、心理变化。大脑如此复杂，一点点小问题就会引起很大的麻烦。理解了自己的大脑结构，减少了我的一些恐惧，我对于康复有了信心。怀特医生用他的慈祥、理解，丰富的经验，广博的心理学知识、脑神经学的知识赢得了我的信任，打开了我的坚固的心理城墙。”
“他最常说的话就是：‘泼洒的牛奶是无法收回的！不要为泼洒的牛奶而哭泣！’‘中国人有句名言，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渐渐地，我的抱怨、悲伤减少了——我也没有气力这样做了。我甚至怀疑自己：‘我一直都在做什么？是不是真的在为泼洒的牛奶哭泣？’我在渐渐地好转，只是心理世界的变化如此微妙、精细，我无法立刻就能从乌云密布走进阳光灿烂。我已经把长期积压的能量倾泻了出来，我已经准备好了走上‘千里之行’的第一步。”
“这才是第一步？”我渴望奇迹马上发生，我希望漫长道路能够缩短些。
坐在那个叫“我”的椅子上
“从怀特医生的理疗开始，我走上了一条寻找自己真实身份的道路。从开始质问‘我是谁？’我走入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在我们理疗的过程中，其中一项是对梦的分析。他告诉我，他不给我解梦，他只帮助我找到梦中出现的意象、符号在现实生活中的意义，最终解释自己梦的权威还是我自己。他是很有名望的心理学家，自然也是懂得梦的语言的专家，每当我试图让他给我一个确定的答案的时候，他就提醒我，我才是自己生活体验的真正权威。他仅仅提出一些建议，给我一系列梦出现的可能原因，原形的模式，然后我们共同讨论。他不把自己放在心理学权威的位置上，而是让我感到，他是我的同行者。”
“在我们讨论的过程中，我开始自己解出梦和生活中所对应的含义。我所解的梦，就是我前面给你讲过的那些发生在雪山事件前后的梦。在他的帮助下，我理解了梦中的深刻意义。他引导我把日常的生活和梦中出现的意象、符号对应起来，我们似乎在构造一个神奇的神话故事，我们都知道那梦中的符号在我生活中的象征含义，我们把生活中的真实事件和梦中的模型交织起来，一个生动、丰富、有意义的生活画卷渐渐出现了。”
“破除了消极抵抗，我的境界提升了，我终于在另外一个空间，看到了发生在这个世界上的可能性。在这段时间里，我好像一个心灵的侦探，在生活中不为我注意的那些蛛丝马迹中，破解灵魂的密码，我在看不见的世界里，找到了答案。怀特医生不但帮助我建立了极大的自信，还让我懂得了不少心理学知识，这让我越来越对自己的内在世界感兴趣。”
“这时候，他问我是否愿意参加小组的整合理疗，那小组中有5个成员，都是被称为成功者中的精英，广告公司的负责人、建筑师、金融分析家、一个石油大亨的太太，大家共同的特点就是都有忧郁症。在以后，我们中的3个人放弃了原有职业，转行成为心理理疗师，我们成了灵魂的朋友。”
“第一次参加小组整合理疗的情景至今历历在目。那天，我们都穿着得体，我们礼貌地握手，相互介绍，非常友好。我甚至想：‘他们不像是患忧郁症的人来理疗，倒像是参加一个商业会议。’怀特医生来了，他搬来了一把独特的椅子，他称那椅子为‘我’。他没有任何开场白，平静、淡然地告诉我们，大家将会相识，请每个人都坐在那个叫作‘我’的椅子上介绍自己。那个叫作‘我’的椅子仿佛有神奇的魔力，坐上去的人，一会儿就会失态，有的讲到一半，就进行不下去了。怀特依然是那么无动于衷，这一切他似乎司空见惯了。”
“那广告公司的女经理一坐上去，刚一开口说‘我叫简尼特……’就哭泣了。她说她不能够再假装了，她有太多的困惑，在别人的眼中她是个成功者，可是，在人际关系和爱情上，她却是失败者。她渴望爱与被爱，她感到孤独和恐惧，在白天忙得没有时间思考，一停下来大脑就强制性地出现一连串问题，在夜间她无法入眠，从回忆到幻想，从爱情的失利到困惑自己究竟为什么而活着，为什么而繁忙，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大脑在强制性地浮现问题，她无法控制自己的思维了，仿佛有个魔鬼将她控制了。最后，她被诊断为患有忧郁症，必须依靠药物控制那魔鬼。我感到，我们是那么的相似，她没有我这样生死的考验，就开始探索生命了。”
“那个管理咨询公司的项目经理刚刚30岁，他上来就告诉我们‘我有名字，却没有什么意义，我不知道我是谁，我是什么’。他是最年轻、最顺利的人，没有受到什么巨大的打击，曾经情场、事业都春风得意，和相爱了4年的女朋友就要举行婚礼了，他曾梦寐以求和她建立家庭。可是，在结婚的前一周他突然感到疲惫不堪，陷入了意想不到的空虚，他突然有了灵魂出窍的感觉，从一个高空看到，他所做的一切看起来都索然无味。他不想见任何人，既不想结婚，也不想工作。他取消了婚礼，挨了一个大嘴巴，他感到清醒了点，干脆辞去了工作，全职寻找‘自己’。他沉重而坦然地承认，尽管如此努力寻找，他还是陷入了对于‘我’的困惑。”
“那个石油大亨的太太很温柔，像个害羞的小女孩，说话声音小得像蚊子。她结婚20年了，有个别人看起来很幸福的家庭，孩子都已经离开了家。她陷入忧郁症已经两年了，在服用抗忧郁症的药。可是，药物不能停止她对自己过去历史的反思，她不知道自己怎么过了这么多年的婚姻生活。她的成就就是养了两个漂亮的孩子。现在她50岁了，她的内在有很多声音，其中一个声音想改变生活，想做一个自由的人，一个自由的女人，不属于任何人，可是，她又恐惧失去现在拥有的一切。她困惑，她有一个完整的家庭，一个富有的丈夫，却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还想要什么？”
这故事会让人吃惊！通常是富太太们要防止“二奶”和“小三儿”，别让她们夺走了老公和财富。可是，这个富太太的困惑居然不是“二奶”和“小三儿”，却是失去了自由的生活。
“我的心中也涌起了无名的悲哀，我们有着如此相似的内在经历，我克制着心潮的涌动，告诉自己‘不要失态’。我坐上去，像在以往的商业会谈中那样介绍自己：‘我叫索菲亚，我曾经从事工程，我曾经……我毕业于帝国理工学院……我出生于南非……’每个人都在真诚地看着我，我的内心乱了方寸。我意识到，除了自己的名字，其他的这一切都是历史，那不过是我做过的一件件事情，那都不是我。我的名字，也无非是个符号，我可以叫作南希、露西、玛西娅……”
“我曾经自信、骄傲地介绍自己，我过去以为那就是我，而此刻这样的自我介绍行不通了。我是谁？我是什么呢？我震惊地发现，这是我内在最大的困惑，我也潸然泪下。在这里，我们都没有假面具，我们都暴露了内在的脆弱、困惑。就这样，第一次的自我介绍，以我们所有人的失态而结束。我们都曾是物质世界的强者，傲慢的精英，我们已经没有了好听、好看的社会标签，也无法再支撑强势的假面具，失去了社会背景笼罩着的光环，我们内在最脆弱的一面从一开始就展现出来，正是这种状态，让我们真诚相待。我们5个人从此开始了寻找自己身份的道路。”
她的话重重地击中了我的心：在那个叫“我”的椅子上，我将如何介绍自己？离开了有影响力的媒体，我跨入了畅销书作家的行列，我出入于社会名流之间，看惯了笼罩在人身上五颜六色的荣耀光环。可透过光环，名流是谁？离开了荣耀、社会地位、财富、权力，成功者是谁？没有了标签，我们到底是谁？
认识自己，不是一个简单公式
“发现自我到底是什么？”“自我”这个词汇成为心理学的中心，可是，到底什么是真正的自我？
“认识自己，并不是一个简单的公式，更不是一步就能认识自己的。认识自己，实质上是对自己内在的心理过程有了感知，密切地注意到自己的内在世界，这就开始了认识自己的道路。自我，是心理学领域研究的核心。在我们的生命过程中，心理在变化，自我也在不断地变化着。有各种名目的‘我’‘小我’‘高我’‘超我’‘本我’‘真我’‘假我’等，这些‘我’都用以理解我们在各种坐标中的生活和心理。”
“实际上，生活并不是外界的事件，生活的实质发生在我们每个人的内心里。完整的生活，就是能够黏合内外的生活于一体，没有心灵的黏合剂，我们的生活就只是一系列事件的组合，如同一盘散沙。当发生了不如意的事件，生活就可能支离破碎。生活在社会中的人，都有社会的标签，‘董事长’‘CEO’‘父亲’‘儿子’等，这些仅仅是人的社会身份，当我们把社会身份、标签当成了‘自己’，和自己内在、灵魂分离了，就失去了生命的中心，我们就会以外向的方式生活，把关注点放在外界，所关心的是发生的事件、后果、过程、原因、效益，虽然大脑在忙碌地思索，却不会静心洞悉自己内在的精妙感受。一个人可能在物质世界里站在成功的巅峰，可是，内在却一贫如洗。尽管他的外界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可是内在却停滞不前。这导致了身份的迷失，人格的破碎，精神的危机。这就是我所处的情况，我只有一个外在的世界，却没有生命的中心。事业升起的时候，我的心灵并没有成长。当失去了社会标签，就遇到了‘身份’的困惑。”
我不由得点头：“成就、财富不能够代表一个人的魅力和精神。”
“我对自我的顿悟，发生在日本的禅院。那个禅院，建设得那么自然，没有人工修饰的痕迹，那是自然的和谐美。在一个禅亭外，有一块石头立在园中，当年，僧人们要坐在亭台上，静观石头。那天，有很多的游客坐在亭台上，静静地望着那些石头。我也坐在亭台上，像当年的僧人一样观看着石头，那十几块石头的纹路很有趣，渐渐地，石头上的纹路不再是纹路了，你看它是什么，它就是什么，它在变化，一会儿像是老虎，一会儿是美女，一会儿是一个打着雨伞的人……同一块石头的纹路，我看到了不同的效果。它可以是任何形象。那一刻，我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原来‘自我’，就是我们心灵的虚幻变化。”
“实际上，并没有一个独立的心灵之外的自我存在。心灵就是一张如同宇宙一样的巨大网络，在这网上彼此联结着众多信念、欲望，这些信念彼此交织，就形成了我们心灵的世界，那里就是自我的发源地。我们对于外界的认识，并非是心外之物的心灵再现，我们所认为的真伪、对错等具体信念，取决于信念之间的相互关系或者联结方式。心灵的宇宙，就是宇宙的心灵，宇宙和心灵，就是大宇宙和小宇宙。心灵的信念密密麻麻地存在，心灵是一个整体。”
“没有任何一部分可以被认为是网络不可或缺的，我们制造了自我，而自我就像是禅院里石头上的纹路，你看它像什么，它就变成了什么，如此变化多端的自我，实际上是心灵的投射。心灵，是人自身所看到的真理的来源，实际上，所谓的绝对真理和相对真理，都只是心灵信念的程度之别。”
“寻找自己，就是开始走向深层思考的预兆。怀特引领着我们进行有序的思考、沉思、内在的对话。”
“我更为真切地意识到，过去我只是从别人的表情中看到自己的形象，那形象，仅仅是一个社会角色，我如此地投入，把社会角色当成了自己的身份。而现在，我如同一个卸了妆走下舞台的演员，漂亮的面具没有了，华丽的服饰不见了，心中的台词无用了，真实的面目也就暴露了。我都不敢看那镜中的真实自己，那镜中不是美女，却是青面獠牙的野兽。那就是躲在华丽标签背后的黑暗中的自我。”
“多少年，我与成功的女人的面具融为一体，我不知道完整的自己是一个具有阳光，又有阴影的人。我们习惯于接受自身‘美女’，拒绝丑陋的野兽，而那一部分阴影却从来就没有脱离过我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