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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状元金笔(五)

二人、二妖,四个活物就这么在清冷的月光下对峙着,只是彼此的状态明显大不相同。念尘保持着应有的警惕性,重新抓了符咒在左手,右手已经慢慢地收进了袖笼里,估计也是握住了什么兵器或法器。对面的两个女妖神色更为紧张些,如果今天只是对付一个念尘,也许胜算还是很大的,但她旁边一脸笑容显得轻松无比的梓乔可不是好惹的,且不说它们主仆二人今日实力已大为削弱,就算是平常也是不敢轻易动手的。对于妖族而言,“梓乔”这个名字的震慑力和威胁性某种程度上更胜于降灵阁。

仿佛感应到了二妖的恐惧和紧张,梓乔脸上的笑容扯得更开了,在明晃晃的月光下显得说不出的怪异甚至惊悚。背对着她的念尘对此一无所知,可对面的二妖看得真切,只觉得心头发紧、遍体通寒。

“阿少大人何苦如此相逼?”祝府的大少奶奶几乎是在咬着牙开口发问。

“公主殿下此言差矣,梓乔我,不过是在恪尽职守罢了。”梓乔回答时的样子仿佛在聊天气很好一样。

“公主?”念尘和二妖俱是一惊,见二妖暂时不敢轻举妄动,念尘回头诧异地问:“什么公主?”

梓乔将左手从袖笼中抽出来,伸着食指点向对面的祝府大少奶奶说:“快来见过山魈族公主殿下。”

此言一出,念尘惊得反射性回过头去瞪大了双眼盯着祝府大少奶奶一时竟说不出话来。而那对儿妖族主仆也是僵在原地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应对。

“约五百年前,分崩已久的山魈一族终于一统,但新王亦负重伤,因其后母族势盛,共治之。又三百年,新王崩,葬后三妃逼宫,混战百年,后终胜,三妃一死一逃一顺,后自立,封二女为公主,次女尚弱,命长女辅政。长女贤,众皆归之。岂料又一百年,此女不知所踪。后言其云游修行,然人云此女嫁与人族为妇。”

梓乔仿佛背书一般半文不白的来了这么一段,神色依旧轻松自如仿佛是在给大家讲一个乡野故事一般。念尘可远没她这么镇定:“你怎么知道的?”,二妖也是一脸疑惑。

梓乔无奈的摇摇头,说道:“我好歹也是阿少,此前的老苑首是我的师傅,这么大的传闻我知道并不足为奇吧?”

“那你怎就敢断定我家小姐的身份?”丫鬟珊儿厉声问道。

梓乔带着一种无语的表情看向这忠心护主的小妖怪说:“你这小妖,我要是在诈你你不是此时已然不打自招了?”

“你!”珊儿脸色一红,气得又要冲过来,但立刻被金线割得鲜血直流,疼的无法动弹。

“珊儿!快把金线给本公主撤了!”山魈族长公主俏儿心疼又心急“你与我山魈一族为敌?”

梓乔一脸的无畏地看着金线说道:“我不信山魈妖王的性子能由得你嫁个人族,否则怎么会对外声称你是去云游修炼了?那如此推论,你应是与你母亲决裂——至少是闹僵了。当然,你若回去求救,你母亲必然还是会率众来与我血战,但是——”说到这,梓乔停顿了一下,然后抬起眼皮,笑容不变的盯着山魈族长公主的眼睛继续说道:“长公主觉得我们今晚谁能走出这院子的几率大?”

“你敢威胁我们殿下!”叫珊儿的小妖此刻可谓眼都红了,若不是金线缠腿动弹不得,定要扑上来与梓乔拼个你死我活。

“我说的是实话,且不论我是杀过妖王的人,长公主你现在元气大伤,哪怕是一般角色你也不会轻易选择迎战不是吗?”

毕竟是山魈族长公主,与母亲闹僵偷跑出来嫁人之前,它也是默认的下任山魈妖王,它母亲的战斗力和谋略一并被它继承过来。梓乔所说不假,自己元气大伤,想要此刻从梓乔手下脱逃绝无可能。

“你究竟想怎样?”沉思片刻,山魈族长公主问道。

梓乔闻言收敛了目光,指了指身边的石凳说:“站了许久,说话说得都累了。不知公主殿下是否有兴致同梓乔一起坐下赏月啊?念尘你也过来,不用管那小妖女,它跑不掉的。”

念尘看了看珊儿腿上的金线,回身走到梓乔身边一起坐了下来。山魈族长公主盯着二人,半晌才走了过去。“公主!”“无妨。”小妖珊儿见阻拦无效,只能恨恨地瞪了一眼梓乔不再作声。

待山魈族长公主落座后,梓乔开口说:“公主殿下其实不必如此戒备我二人,我二人只与那些为祸人间的家伙为敌,今晚相约只不过是想要听一个真相而已。”

“你怎知我不是为了害人?”山魈族长公主的戒心丝毫没有放松。

“你堂堂山魈族长公主,如若想要这祝家人的性命,他们家怕是轮回都走完了。何况听闻你嫁入祝府一年余,孝顺公婆、善待下人,夫妻感情更是和睦。我当年当上阿少凭得可不是我师父的偏颇之心,你到底想不想害人我还是能判断的。”

“而且白日里我们二人救治祝大少爷的时候,长公主你的关切和悲痛之情做不了假。”念尘此刻也插言道。

“我若说了,你们能否起誓不拆散我二人?”山魈长公主的声音里少了戒备多了诚恳。

“公主殿下,其实你心里明白,事到如今,你二人能否偕老白头并不取决于我二人。公主你的身份瞒得了今日瞒不了以后,将来若你再次怀孕生产,半妖一出必然真相大白。”

此言一出,山魈长公主仰天长叹:“唉,我想和他白头偕老就这么天地难容吗?”

梓乔闻言微微皱了皱眉头,还未开口就听到山魈长公主兀自说了下去:“阿平他贩卖药材回来途中,遇到山匪,财物被劫不说,一伙人被杀了个干净,我赶到时,他已是进的气少出的气多了。”

“咦?”念尘十分不解:“你们此前认识?为何赶去救他?”

山魈长公主微微一笑,露出一丝怀念之色:“其实我们相遇也没什么特别的,就如同无数话本里说的那样。我们山魈一族原型甚是丑陋,未能完全化形之前,半人半妖的样子也很是狰狞。我八百岁那年正逢化形之日撞上渡劫,我记得那日道道天雷朝着我就那么劈了过来,我没办法向任何妖求救,哪怕是我母后。若是平日,以我的资质硬扛过去也是可以的,但化形消耗了我大部分的精力,最后一道雷劈过来的时候我以为我死定了。”

“他救了你?”念尘问。

“对,他救了我。”山魈长公主眼神中流露着浓浓的爱意“我闭着眼睛等死,可那雷却迟迟没有劈在我身上,我奇怪极了,睁开眼睛就看见一个滚了一身泥土灰尘的书生挡在我身上,将我护了个严严实实,我们就这么对望着,直到我听到雷声远去消散,他才将我扶起问我要不要他医治。”

“他不怕你?”

“我后来也问过他,我当时的样子已经被打得原型半露了,躲闪之际还抓伤了他的手。可是他跟我说,哪怕我伤过人也应该有老天爷来惩罚,他是大夫,他只负责救人,妖也一样。他干脆那几日住在了守山人的木屋中,日日来看望医治我,我问他不怕我害他?他说我的眼神干净,不会伤人。这句话你们人族和那些食素的妖族也许并不在意,可对于我们这类的妖族来说,太珍贵了。他当时说这话的样子我这辈子都忘不掉。后来他每次贩卖药材路过那座山我都去见他,陪着他上山下山,后来陪着走的越来越远,我的心也跟着他走远了。再后来他去向我母后提亲,我母后自然不答应。本来说好等他下次来了,带着父母的聘礼再次求聘,结果我却等到了他的将死之日。”

“那你是怎么救的他?”念尘脸上写满疑惑,按这些描述,这祝家大少爷早应该是个死人了。

山魈长公主眼色一黯,看向梓乔,一人一妖默默对视了半晌,弄得念尘好生奇怪,刚要开口询问,便看到长公主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然后说:“我把我的妖丹给了他续命。”

念尘听了这话简直是惊得一时间气都顾不上喘了,饶是梓乔也睁大了眼睛。一个妖族,将自己的妖丹让了出来,那和把自己的命让出来又有何异?

“那你自己?”念尘急忙追问。

山魈长公主扭头望向不远处被困在原地小妖珊儿,苦笑了一下说:“是珊儿,珊儿宁愿舍了族里的一切跟随我,还把妖丹分了我一半。是我耽误了它的修行,否则以珊儿的资质,今日早已是族中的高手了。”

“公主莫要这样说!王对我家族有大恩,我的命就是公主的!”珊儿见自家公主如此难过,急的又给自己挣出几道血痕。

“珊儿是山魈族大将军的独生女。当初它父亲幼时险些被豹族夺了性命,是我母后救回来的。所以当年我跑下山,珊儿也跟着我跑了下来。阿少大人,你放了珊儿吧。”话已至此,此刻山魈族的长公主已经全然没了争斗之意。

“公主莫求她!珊儿不怕的!”

梓乔看了看对面的山魈长公主,又扭头看了看珊儿,轻声说道:“为着它对公主殿下您的这份儿情谊,我也不会为难它的。”说罢一挥手,珊儿腿上缠绕着的金线瞬间消失的一干二净。

得到释放的珊儿也不顾两腿还在流血,一下子扑过来护在自家公主身前,对梓乔二人还是充满了戒心。

梓乔与念尘对视一眼,伸手从袖笼中掏出一个小小的贝母做的盒子,放在桌子上推了过去说:“这药还请珊儿姑娘涂上吧,否则你身上的伤没有十天半个月是好不彻底的。”

那珊儿看了看药盒没有接过来,最后还是它家公主将药盒取了过来交到它手里,并向梓乔道了谢。

“我当初听说那死胎的样子其实心里就做了些猜测,但也不能确定。不过第一次上门来,公主殿下您的昏倒当时没觉得如何,后来一想着实突然了些。估计是怕我们接触到祝大少爷察觉了他的异常吧?”

“对。”山魈长公主觉得事到如今没什么不能说的了“我知道你,你当时杀了妖王的时候才多大?整个妖族都震惊了,所有人都在打探你的消息。我们妖族没有人类这么健忘,无论是爱恨还是惧怕,那感情一旦在我们心中扎了根便很难拔除掉。所以当我知道你被请来了,我便放了一丝神识去窥探,看到你们要查看我夫君的脉象,我怕极了。我不知你是敌是友,我怕你说出我夫君的秘密。”

“后来满月之日我本想躲一躲的,但是满月的精华之气实在是太过诱人了,就算我能舍得,我夫君也需要它。所以那晚我偷偷将我夫君体内的妖丹取来拜月,次日又点了秘药在香炉里。可我本体已经十分虚弱,妖丹离了我太久也效力大不如前,我夫君。。。。。。说来还要谢谢阿少大人,帮我保住了我夫君的性命。”

“府中人的气血也是我取的,我夫君自身阳气已如烛火般摇曳,扛不住我妖丹上的妖气,我必须找来些人的气血克制妖气。还有就是,我以为这样可以保住我腹中的骨肉。不过我没有伤他们根本,只要我不再取用,稍加调养便可恢复如初。”

说完,山魈长公主仿佛用光了气力一般,显得无比疲惫。珊儿担心的抱着它,念尘一脸为难的看着梓乔。梓乔沉思片刻,让念尘掏了些上好的丹药出来递了过去,说道:“这些丹药公主还请服下,我们器苑别的不敢说,炼个丹药、法器绝不是稀罕事。公主的妖丹日后还要拿回来的,身子太虚怕是也要吃些苦头。”

怎知刚接过丹药的山魈长公主一下站了起来,速度过快导致身形不稳,若不是珊儿紧紧扶着怕是要倒地:“你要收回我的妖丹那我夫君怎么办?”

梓乔也跟着站了起来,抬手示意对方不必激动,回答说:“公主你也知天命不可违,你强留祝家大少爷至今已是老天爷开恩了。你的妖丹撑不了他一世,昨日之事便是例子。到时候只怕救不回你夫君,你也要搭进去性命修为。”

“我要和我夫君生死不离!”山魈长公主紧紧攥着丹药瓶子,眼泪就那么滚了下来。

“那你母后呢?你们山魈族呢?如果想着你山魈妖王正值盛年,将来还有你王妹继承大统,怕不是自私了一些?倒不是我站着说话不腰疼,只是我们都知道,有些东西我们不能躲不能夺。”梓乔神色肃穆。

山魈长公主哪里不知道这些道理,可是人也好,妖也好,动了情,就逃不掉了。

“阿少大人,我求求您,帮帮我们夫妻。我山魈一族不是忘恩负义之徒。”

“梓乔,你有办法吧?”此刻念尘竟突然开口帮着求情,弄得另外一人二妖都有些诧异。不过梓乔毕竟不是顽固僵化之徒,何况她也有自己的打算。

“公主殿下,梓乔我不怕答应了您。自古情深不寿,人妖殊途四个字往往可以阻拦太多东西了。明日您夫君的生死,你们夫妻的未来,不由我决定。如果祝家人做对了选择,别说您夫君祝大少爷只剩一口气,便是已经去了地府我也给您带回来!但如果没有,那别怪我秉公办事了。”

次日祝家老夫妇的屋内静默无声,老两口人是坐在主位的椅子上,但看样子随时都有倒下的架势。地上跪着一男一女,正是祝大少爷祝平和他的妻子——山魈族的长公主。一人一妖跪的笔直,头却深深地垂着,长公主身后退了一个身位的地方还跪着它的侍女珊儿。左手边的祝二少爷祝安早就惊得从椅子上跳起来,瞪大了双眼微张着嘴,视线不断地在父母和兄嫂之间转换,满脸的惊诧与茫然无措。右手边的念尘和梓乔二人倒是还坐着,只不过神色大不相同。经过昨晚的月下详谈,念尘现在满心都是希望成全这一人一妖,所以此刻也是紧张万分的等待着祝家老夫妇的反应。而她身旁的梓乔却仿佛与一切无关的样子,兀自捧着茶碗慢悠悠的品着,脸干脆看向了窗外,微眯着眼似乎对今日的阳光十分满意。

这样的状态几乎是足足维持了一个时辰,眼看着祝大少爷开始明显摇晃起来随时都能倒地不起。山魈族长公主忙一把搂过自己的夫君,支撑着对方,然后满眼乞求的望向祝老夫妇,盈了满眼的泪水随时都能滚下来。

祝安到底是能顶事的人,最先缓过神来,深吸一口气,扑通一声也跟着跪了下来,直直望着父母坚定不移的开口说道:“爹,娘。我们不能拆散大哥和大嫂。就算是大哥大嫂互相救过一命,但大嫂嫁过来我家这么久,她对我们祝家上下如何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只要心善,妖也是好妖,而心存了歹念,人也是坏人。一心向善,我们祝家的家训不就是这么讲的?”

“那四个字是这么用的吗!”祝老爷子呵斥道。

“所念所想所做皆为行善是一心向善,可与更多心善之人结缘不也是向善?我大嫂虽然不是人族,但是她对所有人都好,这不是善是什么?”

“可毕竟人妖殊途,到时候能不能生养后代,有了后代又该如何生养你们想过没有?”祝老夫人此刻也是满面愁容,不知该如何是好。

若说去掉这妖的身份,这儿媳身上连同她那陪嫁丫鬟一起,真的是挑不出半点不是。祝老夫妇不是那没眼界的人,祝安说的这些他们老夫妻何尝不懂?可以后怎么办?这一家子的家仆连同外人若是知晓了该如何?以后若是被别有用心之人发现了,祝家又该如何应对?可若说就这么拆散了这对儿恩爱夫妻,人心都是肉长的,祝老夫妇二人还真做不出来这决定。

“还是快些做了决定吧。”梓乔突然开口,人却依然看着窗外的阳光没有回头。“我知道祝老先生和夫人在担心些什么,说实话,换做其他家可能此时早就求我赶走你家少夫人了。你们还在犹豫也是心里念着长公主的好的,如此已算是尽了情分的。”念尘听着这话有种奇怪的感觉,不由得伸手扯了扯梓乔的袖子,没成想梓乔没搭理她,反倒将袖子抽了回去。

“梓乔姑娘不可这样说!”祝安可没想那么多,高声为自己的兄嫂争取着。

“你闭嘴,我和你娘在这哪轮得到你大呼小叫!成何体统!”祝老爷子立刻出言训斥,然后问道:“梓乔姑娘可有何建议?”

梓乔终于转过头来,看了看望向自己的众人和二妖,神色轻松的说:“很简单啊,祝家的顾虑确实不能不考虑,若说最稳妥不过,还是要将少夫人请回自己的族里去。只要您二老一句话,少夫人不是那不识相的,至于妖丹,已经长在大少爷体内了,祝家多多给些珍品作为补偿便是了。”

此言一出,山魈族长公主和它的陪嫁丫鬟也都一脸疑惑,念尘也是满脑子疑惑——“梓乔她说什么呢这是?”

可祝家人不明就里,老夫妻二人对视了一眼,都一脸惊讶的看向梓乔,想要说些什么却不知怎么开口。

梓乔仿佛算到了他们要问什么,主动开口说道:“妖丹这东西不是随随便便任由你给了还能拿回来的。当初长公主为了救大少爷的命,将妖丹吐出给大少爷服下,然后再未取出,直到那天满月,这日子久了加上不断地被长公主借来的阳气催化着,早就认了大少爷为新的主人。满月次日大少爷会突然晕倒,也是因为妖丹被突然取出又放回,他自己并不会调息驾驭罢了。所以啊,有妖丹在,大少爷即使病着弱着,但离了长公主,命还是保得住的。可毕竟长公主身为妖族修炼不易,不倾尽祝府上下所藏之珍惜药材做以补偿实在是说不过去。所以,我才有了刚才的建议。不知祝老先生、祝老夫人意下如何?”

听完她说的话,所有人和妖都沉默了,梓乔的身份地位摆在那里,祝家人显然已经相信了她说的这番话。而念尘连同山魈族二妖联想到昨晚的对话,倒是明白了梓乔这么胡说的用意所在。

“自古情深不寿,人妖殊途四个字往往可以阻拦太多东西了”。“明日您夫君的生死,你们夫妻的未来,不由我决定。如果祝家人做对了选择。。。。。。”昨晚梓乔说的这些话被一下子记起,念尘和山魈族的二妖瞬间明白了梓乔的良苦用心。她这看似挑拨的行为,其实是对山魈族长公主最大的保护。妖族、魔族、鬼族、精怪,因为对人族动情而付出惨痛代价的例子不胜枚举。

屋子里再次恢复了沉寂,其他所有人和妖的目光都集中在祝家老夫妇的身上,老夫妻俩呆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一言不发的盯着地面。许久过去了,他们仍没有任何表示。一只手扯住了祝老爷子外袍的下摆。

是祝大少爷祝平。

那只手臂是瘦削的、惨白的、如同冬日里的枯枝看不出丝毫生气。“爹,求您和娘今日不要拆散我和俏儿。我当年就知她的真身,我不在乎。就算没有救命之恩,我也要娶她。我这辈子只娶她一个。”说到这,祝大少爷不得不停下来,喘着气试图调匀呼吸。

祝老爷子满眼心疼地看着这个被自己寄予厚望的长子,问道:“若是你娘和我不同意你们在一起呢?”

祝大少爷闻言身形一顿,继而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来以一种坚定不移的姿态面对着他的父母,说:“那请恕孩儿不孝,且当我一年前便已经死了吧。”

此言一出震惊满堂,祝老夫妇被惊得上半身僵成了一块板一般,祝安倾着身子看着他哥双手停在半空,山魈族长公主呆呆地望着它的人族丈夫,片刻之后便紧紧抱着它的人族丈夫呜呜痛苦。身后陪着跪着的珊儿也不断的抹着泪水。

看了一眼身边开始跟着抽抽搭搭的念尘,梓乔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然后开口道:“祝老先生、祝老夫人,我二人不能再继续等下去了,所以。。。。。。”

这拉长的尾音仿佛刺中了祝家老夫妇一般,二人均是一抖,然后对视了一眼,又看了看一个头磕到地的长子、长媳,陪着磕头的次子、珊儿。二老的目光在他们身上往返了几个轮回后,终是身子一软,弯了下去。

跪在地上的祝平夫妻因为叩着头,看不到他们的反应,只觉得忽然一双温暖的手扶上了自己的双臂——

“都跪着干嘛,还不赶紧起来,地上凉。”祝老爷子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沙哑和疲倦。

“爹。。。。。。”祝平迟疑的唤了一声自己的父亲,然后又看向自己的母亲。

“我和你娘不瞎,也还没老糊涂。。。。。。儿孙自有儿孙福,都起来吧。”

像是死刑犯听到了特赦令,祝平夫妻连着又给祝老夫妇磕了好几个头,祝安大喜过望,急急忙忙将自己的哥哥从地上搀扶起来,激动地满脸泛红,珊儿也赶忙将自家公主搀扶起来然后报作一团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念尘也跟着大大松了一口气,然后十分欣喜地看向梓乔,想到梓乔出的这个折磨人的法子,又作势拍打了她几下。

梓乔从昨晚开始脸上的笑容终是有了温度。

当天的晚饭,祝家人与梓乔、念尘同席,宾主尽欢。吃完了饭,梓乔请祝老先生屏退了包括管家在内的所有家仆,然后让念尘取了东西,去到外面处理有关家仆的事情,

“这是给家仆们喝下的丹药,能将他们的血气恢复,这是给他们喝下的符咒,会让他们的记忆产生听从我们的安排而改变。这些药粉。。。。。。”“这些药粉是撒在祝家宅子里的,我的阿少大人,小女都知道啊,瞧你这啰嗦。”念尘详装不悦的转身离去。

待她走后,梓乔关起门窗,并上了禁制以防被人窥探。

梓乔的举动和神色,令祝家人心头一紧,接下来梓乔的话更是让所有人和妖都陷入震惊之中。

“首先,我要跟祝老先生、祝老夫人陪个礼认个错,下午的举措实在事出有因,并没有恶意冒犯的意图,还请见谅!其次,就是我下午撒了个谎,妖丹并没有认祝大少爷为主,妖丹自打被生出便只有一个主人,哪怕是被夺了也不会改变。除非刻意炼化,否则是不会被他人融合的。而祝大少爷不是修行之人,即使有长公主在旁,这妖丹他也驾驭不了,必须还给长公主,否则会对大少爷有损。”

“可姑娘不是说,这妖丹一旦离体,我大哥的命便保不住了吗?”祝安急忙问道。

梓乔抬手示意祝二少爷稍安勿躁:“这话不假,大少爷一年前重伤之后,都是这妖丹帮着留住一口气,否则早就驾鹤西去了。但这妖丹在这么下去,大少爷的命保不住,长公主也损伤严重。”

“阿少大人,你答应过本宫,会救我夫君一命。”山魈族长公主一把抓住梓乔的手腕满脸焦急。

梓乔轻轻地拍了拍它的手,接着说:“我有一物可以代替妖丹为大少爷续命,但此物自身便是个禁忌,知道的人越多危险就越大,所以我干脆连念尘避开了,为的就是如果你们同意,最大程度保障日后祝家和我的安危,如果你们不同意,我也会做法消除了你们的这段记忆防止给我自己惹出不必要的麻烦来。”

“梓乔姑娘放心,白日里您用心良苦我们祝家感激不尽。倘若您出手救我儿一命,今后您就是我祝家的大恩人,我们祝家虽不是什么权贵,但只要有用得到我们祝家的地方,赴汤蹈火万死不辞!”祝老爷子在祝安的搀扶下起身向梓乔鞠了一躬。

梓乔看祝家上下都表示了同样的决心之后,便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包裹,然后一点点打开,随着她的动作,屋子里开始越来越浓的弥漫着一股无法言表的异香。最后,一块儿小小的黑漆漆的东西被梓乔呈在掌心,这东西异香扑鼻,看着似蜡非蜡,又不像琥珀,祝老夫人、祝家两个少爷和珊儿都一脸惊奇地看着这小东西不知为何物。而祝老爷子和山魈族长公主片刻之后便明白了为何梓乔会如此慎重,连自己人都要避讳。

——返魂香!

“阿少大人,你怎么能有此物!这!这!”山魈族长公主指着返魂香声音都有些发抖。

“梓乔姑娘,您这是从哪里得来的这传说之物!”祝老爷子做梦也没想到自己有生之年竟能机缘巧合得见这传说中的神药!

梓乔料到他们的反应,并不意外,只是再次确认到:“如何得来你们就不用知道了。我只告诉你们这是真的返魂香,也只有它能安安稳稳的留住祝大少爷最后的一口气,若想好了,下个月圆之夜,我便过府为祝大少爷施法。虽然还有将近一个月的时间给你们考虑,但如果这期间走漏了消息,且不论我的下场会如何,这世间以后是不会再有祝府了。”

梓乔的话像是一道道惊雷劈在祝家人的耳旁,震得他们连魂儿都发颤。仿佛过了很久一般,祝老夫人第一个回过神儿来,她深吸一口气,坚定不移地对梓乔说:“不等一个月,现在老身就代表祝家告诉梓乔姑娘我们的答案,若我祝家人走漏了丁点消息,便全家人堕入畜生道永世不得超生!还请姑娘救我儿一命!”说罢就要跪拜下去,被梓乔一把拉起。

“好,有这句话梓乔也就放心了。下个满月之夜子时梓乔一定到府!”

等念尘忙活一圈回来,只见到祝家人陪着梓乔一起边喝茶边鉴赏着祝家的藏药,仿佛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次日,祝安照例送二人上了前来接应的小马车,临行时,梓乔也依旧探出身来,递了个小包给祝安说道:“这里依旧是些符咒和丹药,现在那人参精已经被我二人降服,虽然一不留神被它溜了,但想必再不敢下山来危害人间。符咒再替换着贴上一个月,丹药还按老方法给府里的人服下就可以了。那我们就告辞了。”

祝安看着梓乔递过包裹时看似无意的将大拇指按在一个暗蓝色小瓷瓶上,心下了然,朗声回答道:“祝安代替我父兄谢过二位姑娘!此次多亏二位姑娘还我祝府安宁和清白!改日定登门致谢!”

梓乔放下轿帘,车夫驾车缓缓离去,带看不见影子后,祝安还鞠了一躬才转身回府。等到祝安进了院门,不远处的角落里才闪现出一个人影——正是莲花的仆从茗儿。原来这几日她一直蹲守在祝府门外,窥探着一切。

“茗儿那小蹄子果然在偷窥!呸!”马车中的二人其实早就知道了这一切,只不过没拆穿她们罢了。“你说,是她们自己的主意还是谁的?好端端的跟着我们干嘛?我们又没违反阁里的规定!”念尘一脸愤愤不平。梓乔倒是没那么激动,边看着车外的街景边慢悠悠地说:“单是茗儿自己应该是没这份心思的,只是不知道她背后只是那莲花还是另有其人。算了,反正我们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随她们去吧。”听了她这话,念尘噗嗤一笑打趣道:“就是有鬼叫门你也不怕。诶你看那家的点心好像很好吃,我们买些回去找辅苑大人喝茶用吧。”。。。。。。

回到器苑,二人找辅苑雅言汇报了前因后果之后,被留下喝茶用点心。雅言说道:“事情总算圆满解决了,没想到那祝家大少奶奶竟有如此身份!只不过依然把妖丹留在自己夫君肚子里,也算是它情太深了,连自己的修为都不管不顾了,怕是以后再难回到山魈一族去。不过祝家的实力,寻来珍惜药材为他家大少爷炼丹压制妖丹的妖气倒也不是难事。”

“辅苑大人,那茗儿到底是受谁指使跟踪、偷窥我们?”念尘对此事仍愤愤不平的厉害。

“哎,可能还真就不一定是莲花那丫头。谁让递这卷轴的人身份特殊啊,上头不会不注意的。”

“到底是谁啊?”

辅苑放下茶盏,伸手掏了张帖子出来,说:“我本是想着就安排你们师兄妹见上一面叙叙旧,现如今看来,我还是出面替你回了吧,日后再说好些。”

“师兄妹?。。。。。。难道是!”念尘稍加思考就明白这递卷轴的神秘人到底是谁了,正是当年的器苑大师兄任岩!现如今任岩身份显赫又掌握着天下医药诸事大权,怪不得上头暗地里指示茗儿打探消息。

三人喝茶谈事的时候,那边茗儿已经把消息传递给了她的姐姐莲花:“莲花姐姐,这就是这几日我打探来的全部消息。姐姐不知道,整日守在那市井之地,又要提防被她们发现,茗儿好生辛苦。”

“知道你辛苦,我会替你跟辅台大人请功的。”莲花一边思考一边随口应付到。

“谢谢姐姐!不过没想到,人参这上等药材,成了精竟也会害人!这阴错阳差的若不是她们出手,等它修炼够了,怕是祝府的人也被吸干了吧。不过竟被它跑了,看来这梓乔也不过尔尔。”茗儿完全没有听出莲花的敷衍之意,反倒美滋滋的嚼起梓乔的舌根儿来。

“只可惜不知道她们与那任岩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只好先回报了辅台大人再说了。”莲花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只得作罢。

日子过得飞快,很快第二个月圆之夜便到来了。是夜,梓乔特意做了法术,隐瞒了自己的行踪,偷偷来到祝府后院内堂,因着此前妖丹的缘故,返魂香被融进祝大少爷体内的过程十分不顺,甚至险情频发,足足过了一个时辰才算是尘埃落定。守在一旁的山魈族公主见做法完毕,立刻扑上来搀扶着自己的夫君并上下查看起来,直到确定没有什么损伤又见到祝平的脸色开始隐隐有了回缓之色才放下心来,转身就要对梓乔行跪拜之礼。

梓乔一把架住山魈族长公主的胳膊,说道:“长公主大可不必如此多礼,你权当这是老天爷有意成全你们好了,我只不过是执行了它老人家的意思而已。您在跟我较劲,我可真没力气扶着您了。”听她如此说,山魈族长公主也不好再坚持,只好说:“阿少大人的大恩大德,本宫牢牢记在心里,今后本宫便是阿少大人的盟友,今生今世绝不背弃!若有朝一日,我母后允我回族,整个山魈一族听凭调遣!”

听到这话,梓乔心里甚是高兴,要知道,妖族的誓言威力是极大的,一旦背弃代价惨重。她调匀了气息后,又从袖笼里掏出一个玉瓶递给山魈族长公主:“这个还请公主殿下笑纳,我炼得丹药虽好但毕竟是人族产物,而这份丹药是一位妖族故交所赠,特意嘱咐我交给公主殿下调补身体使用。有了这丹药,妖丹的损耗很快就能补回。”

山魈族长公主结果玉瓶颇为不解:“敢问是哪位朋友?我好择日登门拜谢。”

“我那位朋友是位性情中人,特意嘱我不要多嘴,说日后有缘自会相见。”

“那好吧,恭敬不如从命,还请阿少大人代为转达本宫的感激之情。”妖族的人性情大多爽利,话已至此山魈族长公主便不再追问。

见它收下丹药,梓乔便提起另一个话题:“我此前提到的东西,不知可否交给我了?”

听她提起,山魈族长公主急忙让珊儿将祝老爷子请了过来,祝老爷子见到自己儿子的样子,不禁老泪纵横,对梓乔的感激之情更是无法言说,只能对着梓乔拜了又拜,梓乔和二妖又急忙将他扶住。祝老爷子经儿媳提醒,忙将东西交到梓乔手上说:“正是此物。梓乔姑娘尽管拿去。他日若有人问起,老朽便说丢了,一块儿金子我祝家还是赔得起的。”

此物不是别的,正是另一块状元金笔的碎块!

只见梓乔本就因疲劳而更加苍白的脸色此刻又笼上一层阴影,她沉吟片刻问道:“敢问祝老先生,这金快儿究竟从何而来?”

祝老爷子也察觉到梓乔脸色不对,不敢有任何隐瞒,急忙回答:“说来也怪,这金块起初并不是这个样子。老夫虽然是个药商,但基本的诊脉还是懂的,当时平儿回来,我搭他的脉便十分害怕,这明明是将死之人的脉象,纵是体弱也绝无可能出现。但眼见着平儿的样子,又确实还是个活人,老夫十分苦恼,又不敢对任何人讲起。直到一日,同我那世交任家家主相聚,酒过三巡,见到任家的小子任岩仕途得意、身体康健不禁悲从中来,一不留神便说出了这困惑。”

“所以爹您其实一开始就知道。。。。。。”

“不,听爹讲完。老夫那故交宅心仁厚,见不得我这位老朋友如此悲痛,忙叫任岩想办法。想到任岩曾经是梓乔姑娘的师兄,也是老苑首的高徒,老夫当时心生希望,苦苦哀求,任岩见老夫如此十分不忍,终于开口说许是因为什么机缘平儿留住了这最后一口气。后来又是老夫的故交拿出威严来逼迫,任岩才将他的金笔交给老夫,说有金笔镇着,平儿应该能保住性命。结果哪成想,没有数月,这金笔竟无端端不见了大部分,只剩这小小一块!老夫心里焦急万分,一边是担心平儿的性命,一边是担心将来如何归还给任家。哪成想机缘巧合,才有了今日。这之前,平儿的脉象也从来都是老夫一人经手,生怕被他人瞧出破绽。”

听完祝老爷子的讲述,除去睡去的祝平,一人二妖都觉得十分困惑。不同的是,二妖困惑的是金笔为何会消失大部?而梓乔困惑的是任岩到底为何这样做。想了半天没有答案,梓乔便不再纠结,但仍对祝老爷子和山魈族二妖嘱咐道:“这事儿甚为蹊跷,绝对不要在向任何人提起此事,包括祝老夫人和两位少爷,否则一旦传出去难保祝府将有何灾祸。梓乔暂时还不知其中原因,但,一旦何日任家讨要此笔,请务必先通知于我再做应对!”

山魈族长公主到底与祝老爷子不同,听了梓乔的话心里隐隐升起不好的预感:“阿少大人的意思,那任岩对我祝家没安好心?”

“不,不会吧?我们两家可是世交。”祝老爷子无法相信这种猜测。

梓乔微微摇头说:“别的我也真不好说些什么,但是,请务必相信我,此事绝对另有蹊跷。而如果我没猜错,近期任岩就该来打探和讨要金笔了。请一定以大少爷尚未完全康健为由,尽量拖延。如果任岩来与你们当面问询有关我过府相助的事情——”说着,梓乔掏出几张符纸,交给祝老爷子才接着说:“若老先生相信梓乔,请将这几张符咒给家里人烧灰服下,这样如果任岩使用了什么法术想要从你们口中探查真相,他定不可能如意。除了这个功效,这符咒不会产生任何的作用,所以不会伤人。”

祝老爷子此刻脑子一片空白,他无法消化听到的这一切,可自觉告诉他,这次必须完全听梓乔的安排。

一切安排妥当后,梓乔趁着夜色,独自离去。

月色下,红衣女子坐在梓乔的院子里,甩着九条火红的尾巴好不悠哉,一颗闪亮巨大如夜明珠般的妖丹随着她的呼吸在空中上下起伏。

“你回来了?”都不用回头,梓乔刚一在院子里现身,就被红衣女子感知到了。

“果然是你,随意进出我的禁制不说,连我隐身的法术都瞒不过你。”梓乔也不稀奇,兀自更换了衣物陪着她一起坐下晒月亮。

“东西送过去了?”

“送过去了。”

“那东西拿到了?”

“拿到了。”

“那就好,炼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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