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公子?苏烟一愣,回头望过去的时候,果不其然正从院子往里走的人正是苏晏然,她这院子里的大小仆侍她都没有特地给他们立过规矩,此时一下子就能看出些问题来,苏晏然算是这几天来她院子里的第一位客人,像是悉如、朱砂那般手上管些事的,这样跑腿传话的活自然是不必他们来做的,但现在的问题是,那些真正应该管起这些事的小厮们,此时却没一个做着他们该做的事情。
苏烟将这些看在眼里,清秋清碧在她身旁也都是皱眉,他们是一等侍者,这些事情当然也不可能亲自去管,可底下人不得力那就是他们该管辖的范围了,两个人都是云知俊身边走出来的,真要动起手来自然是会立竿见影,可是来到苏家之后,苏烟却是让他们什么也不要做。就在清秋清碧虽然疑惑但仍是照着她的吩咐行事到了这第四天的时候,问题这就暴露出来了。好在如今来的苏晏然是长房的人,就算如今还不怎么熟悉,但他终究已经是苏烟的弟弟,在这长房已经凋零衰败的苏家,苏烟就是往后他唯一一个可以依靠的人,所以如今苏烟的院子虽然仍是乱作一团,但到底还是不怕在苏晏然面前暴露出来。
“主子,是不是要我去迎一迎?”清秋在屋子里看着院子当中苏晏然的面无表情和他身边侍者明显四下张望不明就里的样子,还是开口提醒了苏烟一声。
“去吧,清碧,你去把悉如和朱砂叫来,我不传唤,就让他们在花厅外候着。”苏烟点点头,她这几天按兵不动,到了今天,也算是观察的差不多了。
两人领命而去,苏烟也同样转身去了她卧室一旁的小厅,毕竟就算是亲姐弟也没有在她寝室里待客的道理,更何况她就是个冒牌货,这些规矩更是半点都不能错。而苏烟一边走也一边在思考苏晏然这一趟到底是为何前来,她院子里的事情都是小事,可她这个长房正牌的大少爷弟弟,却绝不是什么小事。
不一会儿,清秋打着帘子引了苏晏然和他身边的易水进来,苏晏然抬头看她的一眼,闪过了一丝很不一样的感情。
不过也只是这一眼罢了。
都说苏烟的眼睛长得像苏心喻,那么就算不是有十分像,也至少是真的相像了八分,苏晏然那日在看到她的第一眼会那么震惊的站在原地,毫无疑问就是因为看到了她的这双眼睛,由此可见他虽然面上总是那么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可是内心之中对于真正的亲人还是很有感触的,只不过……如今苏家的情形,却让他不得不将自己伪装起来,避开众人,不问世事。这些事情苏烟只是在苏家呆了三天,并且还是闭门不出的状态下就已经弄清楚了,毕竟对于她来说,一个真正只有十五岁的少年想要隐藏自己内心的想法还是有些难度,而她正是在有意的观察之中,发现了不少蛛丝马迹。
就比如在她出现后苏晏然对她表现出的那极度淡漠的模样。就算是还不能够确定苏烟的为人和来到苏家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但以苏晏然如今对自己的命运丝毫不能掌控的状况,他就是再怀疑再不敢肯定,也是应该试探着和苏烟接触一下的,可他却完全没有这么做,原因很简单,他就是不想让别人察觉到他有向苏烟靠拢的意思,否则对他们来说,那都会是招来祸患的决定,而正是因为苏烟很明白他的用意,所以这几日之中,她也并没有去主动接触过苏晏然。
虽说苏烟一早就已经做好了一到苏家就身处漩涡的准备,但苏晏然此时的小心谨慎,还是让她稍稍宽了心,至少在长房这边,她如今这位唯一的亲人,还是十分靠谱的。
“大姐。”苏晏然进屋之后便对苏烟行了个礼,苏烟连忙示意他不用并请他坐了下来,而对于他今日的来意,虽然心中有猜测,但苏烟到底还是有点好奇。
“晏然,”叫出口这个名字时,苏烟忽然想到了这两个字的意味:安宁和乐,苏心喻虽然心底的人并不是她的正夫,但对于自己的孩子,到底还是有着更好的期许,苏烟定了定神,笑道:“可吃过东西?”
也许是不曾想到苏烟竟然没有开口询问他的来意,顿了一顿后,苏晏然点了点头,“已经吃过了,大姐不必费心张罗……我今日前来,其实是有个不情之请,希望大姐能让我看一眼……母亲留给大姐的紫玉佩。”
苏晏然这么开门见山的就说出了自己的来意,苏烟也没有太多的意外,他再怎么成熟也不过只有十五岁,这种程度的沉不住气实在是很正常,今日苏烟就要祭拜宗祠,名字也要正式被记入族谱,这一切结束之后,她就是苏家长房名正言顺的嫡长女,苏晏然虽然那日在苏心知告诉他要将苏烟记在他父亲名下时痛快的答了是,但是在他成长的十几年中看惯了母亲对于父亲的冷淡……如今这个母亲真正记挂之人的女儿回来,不管怎样,他心中还是有些异样的吧?忍耐的这三日,他是在为了他们两人着想,但真的到了这最后一刻,他还是没能忍下来,所以才会在这一大早跑来苏烟这里要求看苏心喻当年赠给章氏的信物。
上一辈的事情,终于还是要影响到下一辈,她默默地叹了一声,叫清秋去将玉佩拿出来,那是属于“她”的东西,苏心知自然是在给苏心嘉证实过了之后便交给了她。
苏晏然到底还是个很冷静的人,这次来找苏烟,也不过是想在亲眼见到事实之后,然后给自己一个可以彻底说服自己的理由,所以苏烟就看到苏晏然将那块玉佩放在手中摩挲了一阵之后,忽然笑了。
“大姐可曾知道,祖母年轻时在偶然间得到了一块极其珍贵的南丘紫玉,以此雕琢了三块玉佩,之后传给了自己的三个女儿,这紫玉佩对于每一房来说都是传家之宝,二姨母的已经传给了二妹妹,四妹妹如今年岁还小,但三姨母手中那块,过几年也是会交给她的。只有母亲……她在世时膝下没有女儿,却也同样没有这块玉佩。”苏晏然忽然站起身来,走到苏烟面前,握起她的手将玉佩放在了她掌心之中,“年幼之时我怨过、恨过、不解过,可她却到底是我母亲……如今,大姐你要好好的,这块玉佩,也要替母亲继续传下去。”
苏烟抬眼看着他,而后握紧了手中的玉佩,“你放心,这是自然。”虽然苏心喻对她来说当真只是个外人……但是此时面对苏晏然,她也只能这样回答。
苏晏然点点头,表情又变的淡漠起来,“时候也不早了,我这便回去了,大姐也差不多该要往二房去了。”苏晏然说着果然就要离开,苏烟干脆也就站了起来,随他往外走去。
“我送你,一道也就往二房那边去了。”
两姐弟这么一前一后的往外走,走出门的时候苏晏然忽然停了一下,因为他看到了正立在了廊下的悉如和朱砂二人,清碧站在他们身边,虽然一切如常的向着苏晏然在请安,但是却明显看出来他的脸色并不好看,恐怕才刚动过气,苏晏然没有说什么便走在了前面,而苏烟也迈出来的时候,眼神瞥过向着她看过来的悉如和朱砂,只是淡淡的留了句话。
“跪着吧,什么时候我叫起,你们再起来。”说罢,带着清秋和苏晏然一起出了院子。
“主子都发了话,还要我再重复一遍吗?”清碧似笑非笑的挑眉看了两人一眼,虽然才跟了苏烟几天,但之前在云知俊身边时的沉默低调如今在清碧身上已经是完全看不到了,留下这句话,清碧看也不看那两个人便自去忙自己的了,而留在原地悉如还犹在咬着唇说不出一句话的时候,朱砂却已经在他身边一声不吭的跪了下去。
“没出息!”看着朱砂老实的样子,悉如带着怒气和不屑的哼了一声。
“不然如何?不要说主子发话,就是清秋清碧两人说的话,如今我们也是不得不听的,今日大少爷前来之事怕是主子存心为之,你现在晚跪了一刻都会落在清碧的眼里,上有命,难道我们做奴才的可以不从?”朱砂低着头看不见表情,但他的声音平顺,完全听不出有任何怒气或怨言,但也同样没有任何的不安和惶恐,他只是规规矩矩的跪在那里,院子里周围各式各样的神色,似乎都与他无关。
悉如脸色难看的看了他两眼,最终也是一言不发,屈膝跪在了冰冷的石板地上。
他们二人都不知道今天这一跪究竟要跪到什么时候去,而在这一日晚霞渐起之时,苏氏传承了百年的宗藉族谱之上,已字迹清晰的在苏心喻一脉之下,写上了苏烟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