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天后,上海奉贤看守所的大门缓缓打开,苏虹穿着朴素,手里提着个黑色塑料袋,缓缓走了出来,一辆黑色捷豹停在看守所街对面,见她出来,朝她滴滴两声。
苏虹走到车副驾驶门外,拉开门钻了进去,车子传来引擎发动声,立刻驶离了街道。
怎么样,在里面受苦了吗,驾驶座上带着墨镜的一名中年女子一边开车,一边关切地问苏虹道。
哪有,现在的看守所管理都很正规的,苏虹仰着头靠在椅背上,神情微微有些疲惫,右手按着开关,把窗户拉开一条缝,深吸了口新鲜空气缓缓道。
你这次也太冲动了,女子见她没受什么委屈,不由开始说教起来。
这真不能怨我,文姐,苏虹扭头道,你也不是不知道,我忍那死胖子多久了,从刚进公司,他就想对我动手动脚,被我拒绝以后,变着法的给我穿小鞋,这么些年,我一直牢记你当年跟我说的,忍一时风平浪静。
那这次呢,怎么忍不住了,文姐道,你知不知道,这次跟瑞德药业的项目你出力最多,公司上层可是有意想提拔你。你在公司辛辛苦苦干了这么多年,这千载难逢的晋升机会,就因为这一泼断送了,还是为了个不相干的人,值么?
如果是为了自己,我可能还真就忍了,苏虹收起玩笑表情,一本正经地看着文姐,你知道么姐,那个实习生家里是农村的,为了供她上学,她哥哥初中读完就出去打工了,他父亲常年卧病在床,母亲又有残疾,现在她好不容易进入职场,可以为家里分担,却碰上了王洪波那个混蛋。
那死胖子见姑娘胆小,骚扰她不是一次两次了,小姑娘为了能够转正也不敢声张,只能在卫生间里一个人哭,被我撞见三四回了。她可是我当年招进来的,本本分分勤勤恳恳的孩子,每天遭这罪。
苏虹越说越气:这事儿我一直压着火,本来想着项目做完,她转正了也就好了,可那天聚餐前,王洪波硬是压着她的转正申请,说要再考虑三个月,晚上就有了他借着酒劲儿占人家便宜的事儿,那小姑娘整个人都已经吓傻了,你说,这种事,我能不管么?
文姐叹了口气,把车开到一边,摘下墨镜看着苏虹:可你知不知道,那小姑娘后来却说是你跟王洪波酒后起了冲突,具体原因她一概不知?
苏虹闻言愣了一下,抿了抿嘴,把头转向窗外,神色间有些落寞:我听说了,可她有她的难处,我反正不可能回公司了,她那么说,以后至少在部门里可以活得轻松些。
你啊,文姐无奈摇摇头,道:别人都这样对你了,还替她们着想,真不知道是不是脑子坏了。
别忘了我这都是跟谁学的,苏虹忽然笑道:当年刚进公司,由于我性子太直,得罪了不少老人被他们联合排挤孤立,是谁不顾众人眼光走到我的工位前跟我聊天的?又是谁把自己接到的项目跟客户分给我,帮我完成考核的?还是谁在自己嫁了个好郎君要辞职前,跟上面力荐我接替她的位置的,苏虹说着看向文姐,眼神温柔:有这么一个好老师珠玉在前,她的言传身教我一刻不敢忘。
文姐闻言脸上也浮现出一丝笑意:好了,怕了你了!怎么说都是你有理。
苏虹朝她挤挤眼,挽着她胳膊撒娇道:那你可折煞我了,要师傅怕徒弟,这岂不是欺师灭祖了。
说正经的,文姐语气一变,严肃道:这公司你确实待不下去了,但我老公那边有个生意伙伴,最近正在招人,也是平面设计相关,你无论是资历,经验还是能力都完全胜任,待遇呢要比这边稍低一点,但一年以后一定会高出不少。
苏虹激动的握紧文姐双手喊道:真的!?可忽然又想到了什么,轻轻把手松开,笑着道:要不,让我再考虑考虑?
文姐见她有些犹豫,叹了口气:怎么,还在想着出国读书的事情呢。
苏虹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毕竟那是伦敦皇家艺术学院,我申请了三年才好不容易擦着边被录取的。
你也知道是擦着边被录取啊,文姐道,没有奖学金,一年学费都要50万,你告诉我,这钱从哪来,找你爸妈么?
苏虹摇摇头:他们已经为我付出太多了,假如我决定要去,这学费我一分都不会找他们要。
你也知道他们付出太多,文姐语气稍微软了些,循循善诱道:你已经三十一岁了,现在他们不外乎希望你有分稳定的工作,嫁一个靠谱的男人,过两年生一个健康的宝宝让他们抱孙子,可没指望你成为大画家。再说了,你也不是没有出国学过画画,要是能火,早就火了。你说说,你放在老杨画廊里那十几幅画,今年卖出去多少?又卖了多少钱?
我知道,苏虹小声辩解着,语气里带着丝苦涩,我要是有潜质,应该早出名了,也不会熬到三十多岁还是个无名之辈,可姐,我从小就是学这个的,公司里那些事儿我可以做,甚至完成的很好,可那真的不是我喜欢的东西,一旦闲下来,我脑子里总是想着画画,哪怕一分钱都不挣,可我画的时候就是很开心。
那把画画当成个爱好不行么?文姐柔声道,谁也没拦着你闲暇时候搞创作啊。
我试过了,苏虹苦笑道,这几年不就是这么下来的么,上班认真工作,下了班要么去看展,要么把自己锁在家里搞创作,可能我还没有进化到真的不在乎别人的看法吧,自己的画得不到内行的认可,我心里一直很憋屈,甚至我自己都对那些作品不满意。又或许是我还没开窍,所以,她顿了顿,我想,也许去了伦敦会有什么不同。
那你是一定要去读了?
苏虹摇摇头:我真的没想好,要不早就递辞职信了。
文姐看了看她,再次拿起墨镜带上,发动了汽车道:那这样吧,一个月的时间,你给我好好想清楚了,她顿了顿,道: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反正家里还有点儿闲钱,你如果非要厚着脸皮跟我借,我也不好意思不借给你。
苏虹闻言开心地在车里挥舞起双手,搂着文姐脖子狠狠亲了一口:我上辈子积什么德了,遇到你这么好的姐姐。
文姐故作嫌弃的抹了抹脸,嘴角却不自觉地上翘:摊上你这么个妹妹,我上辈子造什么孽了。
捷豹在一处普通居民楼前停下,文姐熄了火,对苏虹道:赶快上去洗个澡,换身干净衣服,我再带你去吃个饭冲冲晦气。
苏虹笑着下车走到另一边,挽住文姐胳膊道:怎么,今天不用陪我姐夫啦?
他还在开会呢,一会儿下了班跟咱们一起吃。
苏虹从浴室推开浴室门,一边哼着歌一边用吹风机吹着头,文姐坐在沙发上百无聊赖的翻着时装杂志,见她出来,道:刚刚你电话响了,我看显示的是老杨,就帮你接了,他让你一洗完就给他回过去,说是有重要的事。
苏虹接过手机,摁下回拨键,有些疑惑的自言自语道: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这个财迷可从没主动给我打过电话。
电话那头嘟嘟两声忙音后便接通了,老杨激动的嗓音透过电子信号一丝不差地传入苏虹耳中:喂?苏虹吗?
是我啊杨馆长,您找我什么事儿?
当然是大事儿!我告诉你,你放在画廊里的画,遇到伯乐了!18幅,全部被人买走了!
什么?苏虹难以置信地把电话紧紧压在耳边道:18幅?一副3万那可是54万啊!
什么一副3万,电话那头杨馆长刻意顿了顿,好整以暇地卖着关子,苏虹见惯了他的套路,也不急着追问,终于他按捺不住,抬高音量道:是一副30万!18副,整整540万!
苏虹彻底蒙了,30万一副买她的画,还一口气买18副?她对着电话语气严肃道:老杨,这个玩笑可一点儿也不好笑。
什么开玩笑!我的姑奶奶,你打开微信,我现在就把合同原件照片给你发过去,你自己看!
苏虹打开免提,把手机放到面前,微信里老杨刚刚传来一张图片,她点开放大了看,一旁文姐也凑过来仔细端详。
那是一封定金合约,买方已经缴纳了50万定金,承诺在3天内付清余款,落款处购买人写着陆羽二字。
苏虹激动地整个人踩在沙发上,挥着双手来回蹦跳,要不是顾忌着老杨没挂电话,她怕是早就喊了出来。
喂,电话那头老杨见她久久不出声,焦急地问道:你还在听吗?
在听,在听,苏虹忙不迭道。
你先别高兴太早,买方在签合同的时候,特意附加了一条,要见你本人。
什么?见我本人?苏虹道:难不成想当我粉丝啊。
那就不清楚了,老杨道:但是假如见不到你本人,这画他们就不要了,所以我才这么着急给你打电话。
那成吧,明天怎么样,反正我最近闲着,最不差的就是时间。
不行,老杨斩钉截铁道:这位陆先生今晚凌晨就要坐飞机飞国外了,他说,今天必须见到你。
什么人啊,这么神神秘秘的,该不会是什么犯罪分子吧?苏虹感到事情有些蹊跷,语气中透着丝怀疑。
什么犯罪分子,你才是刚从看守所里放出来的好不好,电话那头老杨没好气道:这陆先生是上海一家排的上号的光伏企业CEO,真正的大老板!买你画的那些钱对他来说只是毛毛雨,人家是真的爱才心切,想出国前看看画的作者,你少胡思乱想。
可是,我今天晚上。。。
苏虹还未说完,一旁文姐立马拍拍她手,嘴里口型比出一个去字。
怎么了?你别跟我说你没时间啊,电话那头老杨语气里带着丝不悦,又隐隐有些紧张。
苏虹握着文姐的手,表情为难,似乎还在迟疑,文姐用手捂住手机喇叭,小声对她急道:你有病啊,这种事情还犹豫,跟我吃一顿饭害你损失500万,你想让我卖房子还你?
苏虹闻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把头靠在文姐肩上,对老杨道:有时间,说吧,几点,去哪儿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