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虹轻咳一声,思绪顺着回忆爬出铁窗,一路回到了十年前的西班牙:跟罗隐小绅士结伴的那七天里我们经过了很多城,翻过了很多山,跨过了很多桥。看到了古罗马的水渠遗址,唐吉坷德里描写过的大风车,专属于朝圣者的方尖石碑。
他们带着我一起去超市里蹭吃蹭喝,到当地农户家帮忙来换取牛奶,一起在青年旅社的餐厅里做墨西哥鸡肉卷,我们聊起国内的生活,聊欧洲见闻,我才发现他真的懂得好多,这一年里他几乎走遍了整个欧洲,汉堡,尼斯,里斯本,布鲁塞尔,布拉格,。。。
有了这两个活宝陪着,我慢慢开始欣赏旅途的风景,整个人也活泼了很多,可惜任何旅途都有终点,虽然有些不情愿,我们最终还是走到了圣地亚哥,距离第二天我的航班还有24小时,距离我们的分别也只有24小时了,在庆祝抵达终点后,我们三个人都出奇的有些沉默,
我们跟着小绅士去兑换了证书,去孔波斯特拉教堂做了礼拜,落脚的旅馆坐落于城市边缘的山腰,由一个巨型教堂改造,足足可以容纳200多人。
那天恰逢教堂的圣餐日,圣餐是教堂免费发放给所有人的食物,红酒代表耶稣的血,面包则代表耶稣的肉,还有豆子汤,我不记得那天自己喝了多少,只记得那个盛放红酒的木桶被续了至少两回。
吃过晚饭,小绅士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我跟罗隐沿着门口的小路一路走到了山顶,惊喜的发现那里居然有个凉棚,下面挂着个大秋千,我像小孩子一样高兴的坐到秋千上,他也跟着坐在我身旁,晃啊晃。
那里恰好可以俯瞰整座城市,落日余晖下,晚风轻拂,我们就在那儿来回荡着,他不说话,似乎喝的有些倦了,整个人倚在秋千上看着整座城市,我突然间有种冲动,跟他说,你别动,在这儿等着我。
他有些惊讶,却没有问我为什么,听话的坐在那里,我从秋千上跳了下来,一边朝教堂跑一边扭头跟他说,不要走开,一定要等我回来。
不一会儿,当我喘着气把画夹背到山顶时,他噗嗤乐了,你早说想画风景,我帮你去拿不就好了。
不不,我不画风景,你没有离开过这个秋千吧。
没有。
好,就这个姿势,你就当我不存在,给我20分钟就好了。
你要画我啊。不要钱吧。
算本姑娘送你的,把头转过去,别看我。
他乖乖把头扭了过去,继续看向城市,我找了块石头坐下,趁着夕阳余晖,一点点在白纸上勾勒出眼前的一切,苏虹说着笑道,说实话,那恐怕是我迄今为止画画最认真的二十分钟。
你画完没有啊,他背对着我喊道,我腰都酸了。
好啦好啦,我把画板举起来,大功告成!
他走下秋千来到我身旁,把头低下来,仔细的端详着那副画,他的脸跟我贴的很近,比第一次给我包扎伤口时离得还近,我可以无比真切地感受到他的体温,他的呼吸。
不错,把本公子的帅气画出了7,8分。
呸,我给你美化了100分。
那我岂不是本来只有负90多分。
你以为呢。
哈哈,好吧,他从我手里接过那副画,把我拉回秋千上,突然看向我,眼睛一眨不眨,轻声道:谢谢你。
我被他盯的脸颊泛红,道:你突然间这么礼貌我不习惯,还是变回以前那个流氓样子吧。
他依旧笑着看向我,语气温柔:大多数人走上这条路都是为了甩掉之前的包袱,现在走到终点了,你甩掉了么。
我看着远方风景,深吸了口气,点点头,你呢?
他苦笑了一下,其实踏上这条路之前,我就没报过任何希望,假如不是半路遇到了小绅士,想着帮人帮到底,我可能根本不会走完,没想到好心真的有好报,现在我觉得,自己快放下了。
你的包袱,是个女人么。
他想了想,点点头,你的包袱,是个男人?
算是吧,不过我现在已经彻底忘记了。
那就好,你有没有听说过,从圣地亚哥再往西走70公里,会看到0km的界碑,那个地方在西班牙语里叫做findelatierra,翻译过来就是世界的尽头,相传在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之前,欧洲人认为哪里就是凡间的终点,从海岸线出发航行就可以抵达神的世界。
我似乎真的喝多了,只在一旁傻傻地摇着头。
你之前说过机票还可以改签,他顿了顿,鼓足勇气道:不知道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去看世界尽头的落日?
哈哈,那算世界末日么?
算吧,他淡淡道,再过两天,有你陪着我走到那里,我的包袱应该也就卸下了。
好,不过这人情你将来必须要还。
放心吧,他倚在秋千上,看着天空喃喃道:别说话,星星出来了,这是我这20年里,最美丽的夜晚。
等我们回到旅馆已经是晚上9点多,小绅士看到我们之后,跟罗隐道:你总算回来了,刚刚有个中国人来这里找你,在这儿坐着等了一个多小时才离开,走前让我告诉你,务必去山下的酒店找他。
中国人?我名气这么大么,居然来到这儿还有粉丝。
哈哈那我就不知道了,他说你一定会想去见他的,这是他的名片。
罗隐当时接过名片,脸色立马变了,对我们笑笑道,是个以前在法国碰到的朋友,没想到会在这儿遇见,你们先休息吧,我找他叙叙旧,一会儿就回来。
我当时没有多想,一心只惦记着第二天去机场改签机票,上网找关于芬得拉攻略的事儿。
那天晚上直到熄灯他还没有回来,多年不见的朋友想必有很多话要聊,我喝过酒以后也有些困,想要等他,却在迷迷糊糊中睡着了。
到了第二天,我睡醒的时候,看到一个人影就坐在我的床边,静静地看着我。我惊地立刻翻了个身,才看清是他。
你要吓死我啊,一声不吭地看着我,怪渗人的。
是你睡得太死,一个女孩子家出门在外也不知道提高些警惕。
切,我提高警惕还要你干嘛,未来两天你继续做好本姑娘的安保工作。
他看着我,眼神中泛着一丝苦涩,小苏姐姐,我可能没办法跟你去芬得拉了。
你说什么?我从床上坐起身来。
我这边临时出了点问题,需要回国处理一下。
我仍旧记得当时的感觉,那种全身血液朝头顶涌去的感觉,一个月前被人背叛的痛苦再次朝我袭来,我深深地吸了口气,冷笑道,呵呵,那还真是巧啊,早不出问题,晚不出问题,偏偏这个时候出问题。
有些事情我现在不方便跟你解释。
好啊,我也懒得听,什么多年不见的朋友,我看是你的那个包袱又回来找你了吧。
他苦笑着道:我知道是我的错,但这次回国跟男女感情无关。
你不用跟我解释,我们本来只是萍水相逢的路人,只不过一起结伴走了一段路而已,你想去哪里是你的事情,正好我在马德里还有一堆事呢,就算你不提,我也准备跟你说我不去了。我一边匆匆下床,装作翻书包的样子,不让他看到我的眼泪流出来,努力用平静的口气说到。
你可不可以给我一个联系方式,我保证回国后在合适的时间一五一十告诉你发生了什么。
我看就没有这个必要了吧,你又不欠我什么,我还要在欧洲呆三年,咱们隔着这么远,又这么久的时差,就不用假客气的交换联系方式了,我的唇膏呢,跑哪儿去了真奇怪。
他站在我身后,叹了口气,苏虹,你不要这个样子,我真的有一件不得不做的事情,但我之前跟你说过的话,都是真心的。
好了我知道了,你不是有要事去办吗,赶快去吧,我也要去赶飞机了,误了这班,改签机票可是很贵的。嗨,原来口红就在我口袋里,我真粗心。
算我求你了,给我一个联系方式,好么。
不好!你这个人怎么这么烦,像个狗皮膏药一样缠着女孩子不放,我背起书包,对他说,我要去赶飞机了,祝你圆满解决你的事情。
苏虹。
你别跟着我!我冲他吼道,也不准再叫我的名字!我警告过你了,你他妈的要是再跟着我,我就报警了!
说完我背着书包冲出了旅馆,甚至没有跟迎面走进来的小绅士打声招呼。
一直撑到圣地亚哥的机场我才终于敢放声哭了出来,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只是短短相处了2个星期,我居然对失去那个男生有这么强烈的难过,这种痛苦完全超越了前男友的背叛,或许因为我们相处的时间,地点还有状态都太对了,那2个星期在后面好几年,都成为我一直逃避不开的回忆。
好了,苏虹扶着栏杆起身,活动着有些酸麻的小腿,这就是我跟罗隐的故事。也可以叫傻姑娘接连遭遇渣男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