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高考成绩那个午后,天气闷热,雷声隆隆。冯秋怡第一次没给哥哥姐姐们做饭,一个人闷在狭小的阁楼间里,外面突然一阵漂泊大雨,她终于忍不住泪如雨下。
“为什么?老天爷为什么要这么狠心?”
“凭什么我没有一个爱我的家庭,凭什么我要经受这样的童年和青春,我不过是想有一个机会逃离这样的生活,我也只不过是想做一个平平凡凡的好人啊”。
心如死灰的冯秋怡像条死尸一样躺在地板上,任眼泪横七竖八地划过脸颊,流进嘴里,耳朵里和头发里。
楼下传来尖锐的骂声:“冯秋怡你是死的吗?这个点还不做饭,叫我吃什么?”二姐杜美怡举着刚做好的美甲吼道。大姐杜静怡已经毕业出去工作了,哥哥杜文康去朋友家打游戏,亲妈冯兰香在菜市场吃从家里带的便当。
是啊,我怎么不去死?反正没有人在乎我,继续活下去不过是苟延残喘浪费空气罢了,我有什么资格做警察保护别人,谈什么狗屁理想。
冯秋怡用手擦擦鼻涕苦笑一声。有那么一瞬间,她想冲上天台头往下跳,最好头先着地干脆一点的那种。
死了这一切就结束了,再也听不到家里没完没了的埋怨,不会再有缠着她从黑夜里惊醒的噩梦,没有一眼望不到头的灰色未来。
闭了闭眼睛,两行眼泪流下来冲进了她黑暗的世界中,撕开了一条缝,这时,有一道光挤了进来。
那是一个干干净净的少年郎,他在前面跑着笑着,回头喊道:“缝秋衣来呀,你别怂啊”。
是那个叫林渡的人啊!那个在她上一次想死的时候救了她的林渡,那个在她成长过程中既是朋友又是家人的林渡,前半辈子唯一给过她温暖的林渡。
可是他不见了,那个夜晚之后的第三天他就突然不见了,不辞而别消失得无影无踪。即使冯秋怡后来一直在找他,但他还是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消失于人海里,不曾留给她哪怕半个背影。
他怎么可以这么狠心,什么话都不说就不辞而别了。
可人家没有这个义务一辈子做你的守护神啊,你凭什么怪人家?他跟你非亲非故的,不过是儿时过家家的玩伴罢了,玩完就散不是很正常吗?况且连你的家人都嫌弃你,你有什么资格祈求老天爷满足你的愿望呢?
转念想到这,冯秋怡突然就不难受了,想想自己这么多年都是在这样的不如意中长大的,连说过要做她的擎天柱的林渡都离开了自己。她苦笑着坐起身,看着镜子里那个瘦瘦小小,满脸泪痕的冯秋怡,突然笑出了声。
“嘿,敢情你在房间偷懒呢,冯秋怡,你不要以为妈不在家,你就可以为所欲为了,你不过是流了点杜家的血,真以为咱家稀罕你啊,你别忘了,咱爸就是给你克死的,你怎么不死在那个破渔村,永远都不要回来啊!”杜美怡狠狠地拍打着冯秋怡的门,可那扇破门就这么倔强地任由她打,除了抖倒也没什么,也不知是被拍的还是杜美怡细尖的嗓门震的。
此时在房间里已经擦掉眼泪的冯秋怡站起身,之前她完全把门外的狂吠拒于耳后,简单收拾好自己本来就少的衣物和一些书籍,还有十二岁那年林渡送给她的飞机模型,小小心地包好收到行李箱里。
她拉开门停住脚步冷冷地说:让开。
“反了你了,死冯秋怡,赶紧滚出来做饭,你不做我吃什么呀”!杜美怡气势汹汹地尖声怒吼道。
“我不做饭你就吃屎吧”!
这应该是冯秋怡长这么大唯一一次这么硬气说这么俗的话。是后来想起来也不觉得害臊,反而觉得解气的一句话。说完推开杜美怡,拉着行李箱径直走出家门。背后传来杜美怡声嘶力竭的怒吼:“短命的冯秋怡!你有本事死外头永远别回来”。
冯秋怡边走边下决心,以后你们跪着求我,我也不会再踏入这个家半步。
离开前的最后一件事,冯秋怡把自己的名字改了。她去到菜市场把行李放外头进来跟冯兰香说:“妈,我报考志愿要用户口本。”
李兰香看到冯秋怡红肿的眼睛开心地笑着问:“没考上公大吧?我就说我们这的师范挺好,出来工资高名声好,以后也可以跟你哥多照应点儿。”说着从钱柜里掏出户口本。
“嗯”冯秋怡没有解释。
拿到户口本去派出所填完所有资料,正式更名——杜秋恋。
生出来上户口那会儿,她妈为了跟她撇得干净一点,干脆把她挂在叔叔婶婶家的户口,跟了他们姓。回到家里以后父亲曾提过要给她改名字换户口,可后来他病了,这事就耽搁了。再后来他去世了,其他的家人更是对这件事避而不谈,生怕跟她亲近一点,下一个倒霉的就是自己。她也就明白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凡是想对自己好点的人都不会有好结果,连偷偷塞给她东西吃的哥哥,也因为骑摩托车逞强而摔折了腿,这事李兰香也赖在了她头上。
可姓氏是短命又懦弱的父亲给的,是父亲留给自己唯一的东西,无论如何保留这个姓氏是她的权利。一来他好歹每个月给叔叔婶婶她的生活费,虽说明面上是听从风水师的话为了她好,留在水边住才能养活,实际上也是花钱买平安,把她送得远远的,一家人才能相安无事。二来想到他之前也想对自己好的,只是家里冯兰香说了算。如果自己的爸爸还活着,自己应该不至于在这个家里过得这么艰难吧。想到这冯秋怡的眼泪又掉下来。
换掉“怡”这个字是因为她不想再跟两个姐姐有半点关系,从此以后她就是杜秋恋,跟其他任何一个杜家人都没有关系。她吸了吸鼻子,倔强地抬头挺胸走出派出所,直接坐上火车去到她准备报考的大学附近打工。
往后的大学四年时间里,杜秋恋换掉手机号码,把户口本寄回去以后没有联系过家里任何一个人,也没有回过家,四年的学费和生活费全是自己课后时间打工得来的,每学年的奖学金也是全用在刀刃上。大学里的同学谈恋爱的谈恋爱,考研的考研,出国的出国。只有她在大学毕业那年埋头苦读,拿出比高三还拼的劲头,一次就考上了经济发达的正阳市警队职位,成为一名光荣的人民警察。
四年的曲线救国,四年的坚持奋斗,四年的省吃俭用,四年的卧薪尝胆,四年的破茧成蝶……真正完成了从冯秋怡到杜秋恋的蜕变。实现了那年在烟花下许过的愿望。然后从这个偏远的大学拍拍屁股走人,头都没回。
杜秋恋,走过的路千万不要回头。
因为一回头你会发现全是泪和血。
人生既如此艰难,你就不必如此。
入警之后的杜秋恋阳光开朗,平易近人,没有人知道她曾经是那个没人疼爱,伤痕累累的冯秋怡,尤其是受过那样一个侮辱的冯秋怡。那就是一个永远都不能说得秘密。
那件事发生在15岁的一个雷雨夜,是冯秋怡永生难忘的噩梦,使她每每想起来,都会生起一种要把自己身上每一寸肌肤都搓掉一层皮的固执。那天晚上冯秋怡的叔叔在冰鲜厂加班,婶婶带着她儿子冯均波回娘家去了。冯秋怡一个人在家发了烧,本想吃点退烧药挨过去,无奈婶婶把家里常备药锁进她的房间里,冯秋怡只好自己打把伞准备去诊所买点药。想着抄近路能快点,在经过祖屋的水塘时,表舅冯癞子突然从墙外转角处冒出来,猛地拦住了冯秋怡的去路,他靠得近顺势就把手搭在冯秋怡肩上,扑面而来的酒气把晕乎乎的冯秋怡吓了一大跳。
“是秋怡啊,下雨天是要去哪啊?”冯癞子不怀好意地往冯秋怡身边凑,冯秋怡想用力挣脱他,无奈发烧使她手脚乏力,连无声的反抗看上去都是软弱可欺的样子。冯癞子虽然喝酒上了头,但他知道此时是雷雨交加,又四下无人的黑夜。再加上眼前的女孩早已不是黄毛丫头,这些年来她渐渐发育的身体和愈发清纯可爱的外貌。可好几次拿色迷迷的眼神盯着她瞧,都会被狠狠地盯回去,更别说有几次去冯家喝酒,他故意碰到她的身体都被她像甩开病毒似的逃走。
但是此时明显感觉得到她力不从心,淬火的眼神也少了些杀伤力,不免s从胆边生,借着喝醉酒的缘故就去拉冯秋怡的手,说要带她去家里躲躲雨,冯秋怡吓得伞都掉了,拼命推着不断靠近自己的男人,并用恶狠狠的话说道:“冯癞子给我滚开,不然我就要喊人了。”冯癞子吃准了渔村的人在雷雨天的大晚上都不出门,即使出门也不会来这里。也不怕暴露自己的真实意图了。他用男人特有的蛮力搂住她就要亲,还奸笑着说:“小秋怡啊,这么大的雨,你叫也没人听得见啊。“
冯秋怡大喊:“你别过来,救命啊,救命啊”!可雷雨声轻而易举地盖过她的求救声。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尽管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努力去摆脱这个恶心的男人,可男女天生力量悬殊,尤其是一个醉酒的野蛮男人力气非常大,她最终还是被扑到在地。冯秋怡被吓哭了,一边哭着一边喊着:“不要不要,你个畜生放开我,救命,救命啊”!
她趁他压制间隙,调动全身力气挣脱压在自己身上的男人,眼看就要挣脱他起身,无奈发烧的身体战斗力直线下降,刚迈出一步就被冯癞子从背后把她给拖回来.
冰冷的雨水,刺眼的闪电,暴躁的雷鸣,四下无人的田间地野,无用的拼死挣扎……冯秋怡此时心狠地想着既然不能逃脱,那就一起坠入水塘淹死算了。
正在她闭上眼睛打算与世界告别时,突然,一声木棒敲击的闷响从背后传来,身上的桎梏突然松开,冯秋怡没来得及回头,一下子就跪倒匍匐在地。
“冯秋怡!冯秋怡!你醒醒啊”!耳朵里传来充满恐惧与慌张的声音。
“是林渡!是林渡来救我了!”她意识里回应着他,可是她没有力气睁开眼睛,就被拥入一个滚烫的怀抱,鼻尖传来一阵熟悉的洗衣粉的味道。隔着衣衫能感觉到男孩胸膛内的心脏跳得很快,热烘烘的怀抱加上发烧的体温,她感觉自己都快被烧起来了。
世间的黑夜那么长,长得我想就这样闭着眼离开,还好你带着一束光走了进来,从此我才了有睁开眼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