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已深，大雪纷飞，雪地上几行脚印从校门口到教室，只见三尺讲台上语文老师的脚印还是湿的。
只听老师说：“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这首诗写得好呀，雪花纷纷之日，有岑嘉州塞外惜别，有谢令姜亭中巧喻，今日赵某有感，想与各位交个朋友。大家初次见面，幸会幸会。”说着捧起双手，左中右各一作揖。
话毕便响起一震掌声，有同学咧嘴笑得牙齿磕磕作响，鼓掌鼓得双手瑟瑟发抖。掌声甫歇便纷纷交手袖中，缩作一团。这是这个班入冬以来第一次笑。
语文老师赵老师看着台下三十多个孩子，苦涩的笑容里闪起了泪花。妻子曾在这里任教七年，在她去世后赵老师才第一次见到她的学生。
这是一所处在山谷中的小学，共有两个教室、六个年级，服务着李谷村七组的三十七位学生，这些不同年级的学生同在一间教室上课，由赵老师的妻子李淑芳负责。李老师以语文老师的身份干着小学全部的活。平时她就按顺序给不同年级的学生上课，让上过课的同学去另一间教室上自习。
七年之前，在桃花开满山谷李花含苞欲放的时候，赵老师肩扛棉被与李老师携手站上谷边。望着红花遍野，炊烟袅袅，李淑芳一阵甜意油然而上，嘴角逐渐绽开，露出欣然微笑，春风轻拂秀发，花香阵阵扑面，仿佛置身梦境。眉头微皱的丈夫不禁揽住她的腰，阳光暖融融照在额上，使他皱容不禁舒缓，只是去不掉他的隐忧。赵老师望见谷间有一条小溪穿过，对岸是两间黄图墙、石板顶的房子，旁边有一棵老李树，一半枯了，另一半挂满了苞蕾。他怎么也想不通如何在这两间房里教书育人。
第二天赵老师便回邻县小学工作，李老师则与学校里唯一一名同姓老教师共同干起了教书育人的工作。此时天还不太暖，李老师见学生常饮溪中冷水，便每天早起烧水。下春雨时，孩子们一个个水淋淋的跑进教室，李老师便想给他们做点东西遮遮雨，好不容易用棕叶做了十几把伞，手疼了半个月。
李老师在忙完一天的工作，送走了孩子们以后常扶着李树望着两间教室发呆，总觉得缺少一些东西，于是她捡石头砌讲台，挖野树种野花，将教室周围布置得像花园。又在教室门口留了一条小路直通外边，在小路末端种了两棵小树当作校门。丈夫在邻县小学也是肩负重任，只在寒暑假的时候来聚两天，暑假看到李老师砌了讲台，寒假再来便捎一袋水泥，将讲台糊得牢固。
赵老师在睡觉前才有一会儿空余时间，在这个时候他总是想着李老师，想起上学时淑芳常念叨着回家照顾那群穷苦的小孩，淑芳回到家站在谷边的那次笑是她最美的一次。第一次去探望淑芳，那张丰满的俏脸已经削成了瓜子状，可美丽却增加了几分。第二次便见她眼角多了几丝皱纹，笑容中充斥了几分疲惫，赵老师悲情涌现，难过淑芳已经走上了青春的下坡路。令赵老师最难过的是他在学校附近遇到的一个人。
李淑芳回村的第三年深秋，一场秋雨绵连几日，下得道路松软，谷中一片凄清。在下午放学的时候有个叫刘小强的男孩突然晕倒了。李淑芳赶紧掐住刘小强的人中大喊老李老师来帮忙，正在给孩子们抄课本的老李老师立马从隔壁室冲过来抱起刘小强就要去找医生。刘小强的爸爸是山谷里唯一的医生，不巧的是他听说城里能赚钱，开春就携妻子赚钱去了。
天黑得快，老李老师背着孩子还没出谷就被夜色笼罩。李淑芳为其撑伞，自己则暴露在秋雨之中。其间刘小强呻吟了两声，李淑芳不由想起自己曾因贫血晕倒在厕所，被亲爱的班主任背着就医的情景，刘小强趴在老师肩上一定很幸福，老李老师的背一定也是那样宽厚。
可不幸的是刘小强再也没机会怀念老李老师宽厚的肩膀。老李老师抱着冰凉的刘小强走在回家的路上，李淑芳为他们撑伞。
次日李淑芳怀着巨大的悲痛来到教室，只见讲桌上留着一张字条：我去当保安了。李淑芳看着这几个沉重的字，心一下子慌了。支撑房子的两根柱子折了一根，自己就是剩下那根。但是没办法，房子不能倒，自己无论如何都得撑下去。
赵老师在百忙之中抽空去一个同学家找他沉迷麻将的父母谈话，回来的路上在学校旁人民银行门口他看到一个清瘦的老头，这个人身体硬朗背却驼了一些怎么也直不起来，没被帽子遮住的头发都已变白隐隐有黄色，当他转过头时，赵老师看出他曾经历风霜如刀，岁月如砂纸，那是一脸粗糙，仿佛柳树的老皮。这个人正是身着保安制服的老李老师，他望着西边的天空，一脸惆怅。赵老师顺着他的眼神望去，那也是自己思念淑芳时所望的方向。
后来，每当有同学生了重一点的病，李淑芳便寝食不安，总有不好的预感，再后来，她找了许多医学书籍，希望能学会看病，但中医古籍言简理深，她便强背，背了几本医书，熟习几本病案，再学以致用，给孩子们看看小病，慢慢地，同学们生病也不用再找大夫。只是深山里哪有中药，即使有相应植物，不炮制也不是药，于是她便攻于中医治病的另外方法——针灸与推拿，学有小成以后治病极为方便。李淑芳看着一个个被针过推过的孩子病除以后生龙活虎的样子，感觉很快乐。慢慢地有大人来找她看病，她觉得以后可以为所有乡亲解除痛苦了。
为了方便在黎明之前烧水，李淑芳刚来半年便倚着教室搭了个小棚子搬过来住了。那是一个美好的夜晚，李淑芳背完针灸歌诀《玉龙歌》后躺在床上甜甜地回味一番，心想自己的医术又能高明一些了。忽然门被踹开重重撞到墙上，哐当一声中李淑芳被捂住了嘴巴……
第二天来得早的学生便见到小棚里四处都是血迹，小棚外还有撕碎的衣服，他们拾起衣服碎片，可能还想不到这已是遗物。
支撑房子的第二根柱子被折断了，赵老师要抢上来用双手把房子撑住。他看着瑟瑟发抖的孩子们，望了望纯洁的雪花，心想不能让孩子们知道淑芳被强暴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