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时间,柳冬旭被警察带走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话剧团,尽管所有人,从演员到导演到灯光师再到化妆师,没人相信他会杀人,但是当天晚上他回到皇庭宾馆的时候,人们看他的眼神还是有点古怪。
话剧团住在三楼,柳冬旭看了眼电梯门前拥挤的人群,径直走上了楼梯。
在楼梯上遇到了几个正要出门的同伴,往日无话不谈的朋友此时却像活见了鬼,只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就绕过他急匆匆走下了楼。
柳冬旭哭笑不得,又不知道说什么好,他来到自己的房间门前,用房卡打开了门。一只脚刚踏进去,屋内就传出了一声怪叫。
“冬旭!”一个身材胖大的中年女人冲了过来,一把将他搂在怀里,捧着他的脸,泪眼汪汪地说,“你没事吧?没挨打吧?让阿姨看看,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我可怎么向你父母交代啊!”
柳冬旭有些尴尬地挣脱开她的怀抱,安慰道;“我没事,一个误会而已,张阿姨你不用在意。”
张阿姨明显松了口气,接着又仔细端详着他的脸庞,心疼地说:“又瘦了,脸都煞白煞白的,我跟团长说说,明天别安排你的班了,好好休息休息。”
“那谢谢张阿姨了,您先去忙吧。”张阿姨是母亲年轻时的同学,也是话剧团的服装组组长,这几年一直受母亲之命照顾他、外加监视他来着,比自己儿子都用心。
好不容易劝走了张阿姨,气还没有喘均匀,一直坐在各自床上眼瞅着这边动向的三个同伴便一跃而起,将他团团围起来,七嘴八舌地嘘寒问暖外加打听情况。
住这屋的几个都是年轻演员,年轻人的好奇心总是要强一点,这一点柳冬旭清楚。
为了满足年轻人的好奇心,柳冬旭坐在床边,绘声绘色地将审讯室里的故事讲了一遍,当然有意省略了一些东西,比如最后那个足迹鉴定。讲完之后,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这都是误会。”
几个人也只当这是个故事,听完之后就纷纷议论起来。一个人说:“老幺也算是到过警察局了,比我们多了点人生经历不说,还免费吃了几顿饭!”
大家轰地笑起来,顺便伸手在冬旭的头上揉了揉。
另一个人搔搔脑袋,心有余悸地说;“不过真是够可怕的,如果警察的调查是正确的,那个凶手说不定真的在这家宾馆里!”
大家想想似乎是这样的,都不由自主闭上了嘴。一时间屋里的气氛有些僵硬,每个人的脸上都有些惶恐。
“管他呢,”年龄最大的小王打了个哈欠,推了推鼻梁上的眼睛,说道,“反正再过一个多星期我们就走了,在那之前多注意注意,尽量结伴走,别分开。尤其是你,老幺。”他点了一下柳冬旭的额头。
柳冬旭笑着点头,这段谈话便告一段落。
时候不早了,明天还要演出,其他三个人都挤在卫生间洗漱。柳冬旭请了假,也不急,就半躺在床上随手拿过一本书,刚翻了几页,就看到小王偷偷溜了出来,来到他的床边,表情有些迟疑。
“我说,冬旭,”他缓缓说道,眼神有些躲闪,“那天晚上,你真的没有出门?”
“不是吧大哥,连你都怀疑我?”柳冬旭只感觉又好气又好笑,“大半夜的我去哪儿?”
他嘿嘿干笑了两声,也觉得自己的想法匪夷所思:“你别在意啊,就是那天晚上我起夜的时候,好像看到你的床上没人,不过那个时候我迷迷糊糊的,又没戴眼镜,应该是看错了。”
柳冬旭看起来并不在意,笑着捶了一下他的肩膀:“别开玩笑,你睡觉跟个死猪似的,还能起夜?梦游还差不多!”
“哈哈,也是啊。”他摸了摸脑袋,又调侃了几句,就拿着牙缸向洗手间走去。
没想到柳冬旭叫住了他。
“大哥,”柳冬旭的眼睛闪烁着异样的光,“这件事情,你怎么不告诉警察?”
“哥不是相信你嘛,”他拿着牙刷,老实说道,“如果我说了,这事就更乱了,可不能因为我这双眼睛就让你受委屈啊。”
柳冬旭笑笑,冲他摆了摆手,看着他走进洗手间。房间只剩下他一个人,笑容逐渐在他的脸上消失,他四下看了看,翻身站起来,面无表情地走到衣柜前。
衣柜下摆放着他的背包,他把手伸进侧兜里,拿出了一样东西。
是一个古老的怀表,全铜的,没有拴表链,表壳已经有些生锈。打开表盖,一面是时间和指针,另一面是平滑的凹面,能够映出人的脸。
柳冬旭看着凹面上自己的影子,手劲微微加大。怀表发出一丝微弱的光芒,几秒钟后又慢慢消失了。房间一切如常,只是柳冬旭的脚下凭空出现一双鞋和两只白色的手套。
运动鞋的侧面有阿瑞斯的标志,除了鞋底一些红色的污泥以外,表面都是崭新崭新的。手套是旧的,手指的部位有一点红色的痕迹。
柳冬旭没有动,只是静静看着它们。地上那些东西像是被一股隐形的力量驱动着,缓缓飘动起来,升到与他的视线齐平的地方。
仔细看的话,能够看到它们周围笼罩着一层透明的薄膜。
下一秒,薄膜上烧起了一圈火焰,里面的东西迅速化作了一抔灰烬,静静躺在柳冬旭的手心里,没有漏出一颗灰粒。
柳冬旭来到窗前,把手伸到窗外,手中的灰尘便随着风飘走了,散落在城市的上空。
他倚靠在窗边,看着外面的车水马龙,人声鼎沸,满意地笑笑。
马路上有很多人,可是,没有人看到这一幕。
……
归叶园中。
一大早,在单间宿舍楼值班的蒹葭照例来到门口的邮箱前,打开邮筒查看这几天的信件。
邮筒中只有两封信,一封是保险公司的邀请函,而另一封……蒹葭翻到信封正面,看到收件人上写着“柳冬仪”。
蒹葭微微一怔,柳冬仪应该没有亲人在世,性格又沉默寡言自闭孤僻,那是谁给她写的信呢?
她当然不知道,冬仪有个弟弟,而且几天前刚刚重逢,虽然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
柳冬仪捏着手中薄薄的信封,有些失神。半晌,她才抬起头来,对着在门口站了许久的蒹葭小声说了句“谢谢”。
那件事之后,她似乎比以前更加孤僻了。叶铭来过几次,看到她愈发憔悴的样子于心不忍,于是劝她借助灵人的力量调查柳冬旭,都被她用眼神无声地拒绝。
叶铭不解,问了无数遍为什么,她缩在床上倔强地不说话,直到被叶铭的执着骚扰得不耐烦了,才说了一句让叶铭半懂不懂的话。
“我不想再因为我自己,给任何人带来灾难。”
信封很薄,大概只有一两张纸。冬仪用刀子小心地割开信封的封口,里面露出两张话剧的门票。
门票上写着剧名《提琴遗梦》,正面印着一把大提琴的剪影,和两位主演的名字——柳冬旭和张雅如,座位在第五排的正中央,是个黄金位置,时间在明天上午九点钟。
除了两张门票以外,再无他物。也没有写发件人的名字地址,但冬仪可以猜出来。
她不知道那人发这两张门票是为了什么,但就算是请君入瓮,她也无法坐视不理。
她把空信封撕得粉碎,碎片撒了满地,被从窗户外透过的风吹得徐徐前进。门没有关,一双鞋站在门外,默默看着这一幕。
冬仪没有理会他,她坐在床上,反复看着那两张门票,手指用力将它扯出一道道褶皱,苍白的骨节清晰可见。
突然一只手抓住了她的手臂,一抬头,就看到叶铭漠然的一张脸。
“我和你去。”他的语气中是不容置疑的强硬。
冬仪垂下眼帘,语气同样强硬:“不用。”
叶铭铁青着脸,盯着冬仪看了很长时间,也许是察觉到她不会因为他的强硬而让步,他攥紧了拳头,慢慢说道:“就算你不让我去,我也会在后面跟着你的。”
她沉默着,看着紧紧抓住自己手臂的那只纤长的手,犹豫了许久,终于抽出其中一张门票,递给他。
楼下,蒹葭站在楼梯口,不住地向上张望。年仅十三岁的凌霄在她的旁边席地而坐,面前放着一台复杂的仪器,凌霄头上戴着耳机,紧皱眉头听着耳机中传来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他放下耳机,奇怪地说:“他们好像要去看话剧,不过听这口气,怎么有种视死如归的感觉?”
蒹葭回过头来:“话剧?什么时候?”
“明天上午,在中心大剧院,”凌霄收起仪器装在白色的铁箱子里,拍了拍说道,“你说冬仪要是知道我们在她房间里装监听器,她会不会翻脸?”
“这也是为了她的安全,”蒹葭走进值班室,从桌子上拿起一份指令单,“以防万一,我向木槿申请一下,明天你悄悄跟着他们吧。”
凌霄哦了一声,露出些不情愿的表情:“居然要我去保护叶铭这样的家伙,当初就不应该让他掺和进来,净添麻烦。”
蒹葭笑笑,拍了下他的肩膀,柔声安慰道:“这是木槿的安排,而且多一个同伴总是好的,你就不要发牢骚了。”
凌霄拉长了一张脸,冲蒹葭摆摆手,慢悠悠地走出门去。一阵凉风吹来,他抬头看到天边的云彩开始染上黑色,估摸着又将是一场大雨将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