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秀华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劝劝玉芳了,只是流着泪默默地挂了电话。
那天,李秀华的表情很是吓人,像是极力忍耐,又像是充满了恨意忍耐不住。那种恨意仿佛是在气球里膨胀的气体,越来越发酵,体积越来越大,只要稍微触碰就会炸开一样。梅子看着李秀华的表情,她觉得自己的表情和李秀华是无二的。玉芳才嫁过去不到一个月,新的家人对她都还是审视的状态。可是,无论玉芳的表现是多么得体,多么讨人喜欢,秋生现在都把美好的局面搅得糟糕到了极点。梅子甚至能想象的别人说起玉芳时的语气:“她呀,不知道怎么样,可是她那个爸,像个老流氓一样。”她仿佛看到了,玉芳以后在那个家总是低人一等的样子,甚至不能据理力争,因为只要一句话“你看你爸那个样子”就可以噎得玉芳哑口无言。
平时如果秋生不在家里,梅子就会很快睡着。可是,那天晚上,梅子在床上辗转反侧。一直到深夜,李秀华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梅子倏地坐了起来,细细谛听,生怕听到秋生又闯祸的消息。可是,李秀华的声音细细的,梅子根本听不清楚她在说什么,只是觉得她仿佛在倾诉,又仿佛在抽噎。梅子的心里充满了疑惑。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梅子随时都绷紧了一根神经,生怕秋生又在涂刚家里喝醉了惹事。不过,貌似平静了下来。可是,家里忽然来到的访客让梅子有些猝不及防。
那天一大早李秀华就回了娘家,梅子一个人在家里无聊地看着手机上的小说。忽然,门被敲响,来者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个子偏高,身体有些偏瘦,墨绿色的中长款羽绒服有些褪色了,国字型脸,蜡黄的脸色和一脸哀戚的表情让原本有些讨喜的脸型变得有些让人畏惧,还有一个和梅子年龄相仿的女孩子,身量比中年妇女矮一些,穿着红色的背心裙,和中年妇女看起来是母女,白皙的脸上架着一副眼镜,看起来很斯文的样子。
可是,两个人梅子都不认识。梅子谨慎地问道:“你们找谁?”女孩儿先说的话:“这是李秀华阿姨的家吧?”梅子点点头。中年妇女接话道:“你是玉梅吧,我是你妈妈的好朋友,只是多年没有联系了,前几天听说你姐姐结婚了,所以来看看。”梅子半信半疑地说道:“可是,我妈妈不在家,她去外婆家了。”中年妇女笑道:“那我们进去等她好不好。”想到家里也没什么值钱的,即使遇到坏人也没有什么损失,梅子把两人让进屋里。
进屋后,母女两人冷不热地和梅子聊着天。中年妇女还不时地出门去看看村里的景物。过了不到一个小时左右,李秀华抱着一小袋子的化肥回来了。六目相视,李秀华显然认出了中年妇女,不过没有显出太大的热情,只是冷冷地说道:“稀客啊!”
女儿走了过来:“你是李秀华阿姨吧?”李秀华点点头。女儿接着问道:“你认识沈庆东吗?”这话一出,梅子就懵了一下,不是说好朋友啊,怎么还不认识?李秀华哂笑了一下:“认识啊,认识多年的老朋友啊,这位不就是他的老婆吗?”沈庆东?梅子脑袋里迅速转开了,这个名字很熟悉,对,庆东。在她四五岁的时候,姐姐带着她偷偷看过母亲要寄出去的一封信,那信的开头就是“庆东”梅子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这个名字如此记忆深刻。她还记得,姐姐当时拉着她说:“有一个人想要抢走妈妈,妈妈不愿意,我们要随时看好妈妈,保护她哦。”他们担心了很久,直到什么都没发生,梅子姐妹的心才放了下来。梅子还记得有一年,她和李秀华、姐姐在田里给麦子除草,聊着聊着,妈妈忽然说起了这样一个叫沈庆东的人,其他的梅子记不清了,梅子只记得李秀华当时说了一句:“唉,多少年的事儿了,现在还在这儿和你们说,要是外人听到就成笑话了。”
那妇女听了这句话,一张嘴眼泪就下来了,一边絮絮叨叨地诉说着自己的遭遇。梅子听了半天才理出了线索:这个妇女的老公,也就是那个叫沈庆东的人,想要和老婆离婚,离婚是为了娶李秀华。梅子被震惊了,她大概猜到了,那天夜里的电话应该是沈庆东打的。可是,这和李秀华有什么关系呢?李秀华却不干了,转身在菜园里抽了一根木棍在手里:“你这个人才好笑,你老公要和你离婚,你跑我家来闹是几个意思?我让你老公和你离婚的吗?”说着扬着木棍想要把母女二人打出去。
梅子一看形势不对,连忙拦住李秀华,把木棍抢了下来,却不想,害苦了李秀华。那妇女一看李秀华的样子,居然嚎啕了起来:“李秀华,我们都是黄土埋到脖子的人了,你这样是不厚道的。”李秀华不甘被辱:“我怎么不厚道了?我踏踏实实过我家的日子,碍着你了?你说你老公要和你离婚为我?简直好笑!我哪里有半根指头插入你家的生活?”妇女还不甘心,接着哭嚷道:“我老公要和我离婚,天天在家里打我,你看,我全身都是伤。”说着还揪住李秀华的衣服不放,她的女儿也加入了拉扯:“你还我的家!还我一个爸爸和妈妈!”梅子也连忙去帮李秀华,四个人拉扯在一起。
吵闹声越来越大,惊动了邻居黄大嫂子。大嫂子敲开门一看,几个人已经扭打在一起了。大嫂子身量高大,几下就把四个人分开了。那妇女见有了外人,“哇哇”地哭着,大嫂子不悦道:“你们哪儿来的?要干嘛?”那妇女哭哭啼啼地又把自己的哀愁说了一遍。大嫂子的表情辗转了一番,忽然说道:“不要哭了,大年还没有过完,哪能在别人家里掉泪。”那妇女收住了眼泪。大嫂子问道:“你们到底想要干嘛?”妇女接着说道:“让她离开我老公。”说着指了指李秀华。李秀华气不打一处来:“我离开你老公?我和他有半点关系吗?你嘴巴放干净点。”
那妇女自顾自地哭着,大嫂子三劝两劝,居然把那妇女和女儿劝走了,两人站在大门口对李秀华道:“黄土都埋到脖子了,李秀华,你要厚道。”李秀华这才反应过来,不能让她们就这样走掉,连忙喊道:“回来,你们两个给我回来。”母女俩抹着眼泪,头也不回地走了。
母女两头也不回地走了,却留给李秀华泼在身上一辈子也洗不清的污水。梅子有时候想起这件事,总是后悔不迭,如果没有接受过高等教育,她完全可以像个泼妇一样去和那两个女人吵架,去保护李秀华。而不是在关键时刻,连个脏字都吐不出来。如果那天,她没有拦住李秀华,抢下她的木棍,而是帮着李秀华把母女两打出家门,也许李秀华还有些清白,也就不会出现大嫂子背后说的话:“她如果真的清白,怎么不几棍子把那两个人打出去?她只要说一声我是清白的,你们帮忙打,我们肯定就帮忙。”如果当时没有放走那对母女,而是选择报警,也许李秀华身上的脏水也不会有那么多。这些也许的背后,就是李秀华不必再秋生那儿再受一次又一次的苦。
对于大嫂子,梅子有些恨,可是,大嫂子对于他们一家又是那么照顾。梅子慢慢才知道,那些淳朴的农村妇女,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善良可爱的,只是遇到八卦的时候,他们就会变得邪恶,他们很喜欢自己是当事人,因为这样他们就会成为信息中心,他们更喜欢自己能发表一些见解,即使是泼脏水也无所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