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骷髅抬起已经斑驳成黑色的头颅,望着苏翎,黑色的眼窝骷髅中,泛出汩汩红色的血泪:“放……”它嘶哑的声音只有单独的一个音节,然而就是这一个字,像是压抑了太久太久的悲伤和冤屈,大悲至极。
被剥夺了精气和气运的人,是不能被完整的称为一个人,若是灵魂要轮回,靠的不仅仅是死去以后单一的一个生魂,那些或许虚无缥缈的气运也是重要的一个环节,这是一个人在生死簿上会被记录的凭证,而被人夺走,这人就像是从未存在过人世,没有了气运,生死簿就自动剔除了这个生魂,也就不存在轮回转世这一说,甚至更残忍的是,它们连无间地狱中的怅惘鬼也算不上。
此刻的骷髅只剩下了满身的怨气,苏翎根本就没有办法将它释放。这里的怨气太过凝重,唯一剩下的途径就只有以杀止杀,今日祖师留下的符咒已经镇不住它,当它化煞时,便是灾难降世的时刻。
月妃身上的罗刹蠢蠢欲动,更有西山异兽虎视眈眈,再加上这只化煞的骷髅,怕是会出霍乱大事。妖狐逆天改命,掠夺气运,只怕这就是天道将会降世的惩罚。
她抬头环顾四周,发现这座石室的构造十分有讲究,这只怕是先祖留下的第二个办法,只是这等大事原本应当是一代代传下来的,以此保证这些阵法能够被保护,也不知中间出了何种情况,如今的苏家没有一人得知。
其实也不怪当年没有记录,布置完这些的祖师,已经支撑不住回去口述完这件事情,加上此事太过隐秘,除却祭司,苏家按照惯例是不会来干扰祭司出面的这些活动,因而就没有留下来什么信息。
“抱歉,帮不了你。”苏翎甩开那具骷髅,将它封印在地上,身法迅速的扭转到一侧石壁,抽出腰间的牵丝铃,凝出一滴金色的精魂按进一处细小的凹槽之中,同时口中开始念动口诀。一瞬间,金色的精魄仿佛注入了生命,顺着石壁上细微的脉络像人体的经脉一般飞速的上升。
石壁上也开始像蜘蛛丝一般蔓延出一张金色的网络,金色的丝线飞速的上窜,通到最顶部的时候,逐渐显现出一个人脸的模样。等到金丝布满了整个石室后,可以看出顶部是八哥钟馗相,手举镇鬼宝器狠狠盯着地面。
一瞬间晦暗的石室内闪现了道道金光,那具骷髅和四周的煞气被笼罩在金色的光芒里面缩成了一团。而后四周似乎响起了一声声低沉的靡靡之音,嗡鸣声一般的念着繁复而晦涩高深的咒语,将骷髅逼的更紧。
苏翎半敛着眉眼,将前摆一甩,单膝下跪在地上,注视着前方的骷髅。它身上蕴含的最后一丝紫气渐渐泯灭,周身充满了金色的光芒,使得它的骨头都呈现出要碎裂的状态,布满了细细密密的裂痕。
突然的一瞬间,金光大作,从它骨头的那些裂缝中爆发出巨大的能量,一时间地动山摇,整个石室承受不住如此大的能量,轰然倒塌。皇宫中冷宫的炸裂声惊醒了大半个宫的人。
一时间,皇宫内灯火通明,所有锦衣卫和禁军都围在坍塌的冷宫周围,查探事由。无故引起如此大的骚动,是一件以为严肃的事情。
禁军和锦衣卫都手脚俐落的将破瓦砾翻了个底朝天,翻到了底下炸裂的棺材碎片和无数发黑的骷髅头。当幽蓝色的骷髅头暴露在黑夜的废墟中时,泛着清冷的月光,使得众人一瞬间心生胆寒。
至于苏翎,却是被地道石室的爆炸震出地面,挂在树上,心肺难免受到了损伤。拖着虚浮的手脚回到行宫内,一头栽进了行宫一侧冰冷的浴池之中。
牵丝铃震荡出道道温和的光芒,托着苏翎浮在水面上,牵扯出一道道的精魄缓缓渗透她的肌肤,修复受损的经脉内脏。
一阵剧烈的疼痛过后,苏翎惨白着一张脸,从水池中湿漉漉的爬出来,咬着已经变作紫色的嘴唇,回到寝宫换了一身朝服。今夜的大动荡会引起大骚动,有些事情必须速战速决为好。
皓皓长空,冷月当头。今夜的皇城依旧平静,却也不平静。皇宫道路上,穿着祭司朝服的少女正向皇帝的寝宫走去。封印已破,游魂鬼魅蠢蠢欲动,分明是什么都见不到的夜晚,却依旧让苏翎心中一阵悸动。
于九龙宫门前停下步伐,守门的侍卫拦住她的去路。却见苏翎一张惨白如霜的脸上带了几分不容抗拒的气势:“还烦请通报皇上,臣苏翎有要事相商。”
吵醒熟睡的皇帝,怕是没几个人有这样的勇气,若是一句话不甚,恐怕是一件会掉脑袋的事情。苏翎见着眼前都是面面相觑的侍卫,心中有些不耐,皱起了秀眉说道:“那我便直接硬闯进去,你们且当阻拦不住我便是。”
那些个侍卫倒是都十分配合的退下,不再阻拦苏翎的步伐。迈着不疾不徐的步伐,苏翎站在九龙宫的门前,径直的推开了金色的大门。
一股幽深的龙涎香之气一瞬间萦绕在鼻尖。金色的纱帐被风吹起微微摇曳。门口灌进了冰冷的夜风,苏翎踏进门顺手关上,地上厚重的地毯温软,踩在上面不发出分毫的声音,行了几步后,她站在了宁寒的床前。
夜明珠在不远处的木雕八仙桌上,散发着盈盈的光芒,恰好可以不掌灯就看清屋内的景象。透过薄薄的纱帐,苏翎微微俯身,正要掀开帐子,却听宁寒的声音突兀的响起:“苏爱卿深夜闯入朕的寝宫,怕是需要给出个合理的解释。”
一只骨节分明,手指修长的手撩开了纱帐,便见帐中宁寒披散了一头乌黑的长发,白色的衬衣半露出线条姣好的胸膛,而他微微侧过脸,眯着狭长的凤眸看着苏翎,带着一副撩人的姿态在这纱帐中好整以暇的样子,分明一副清明的神色。
苏翎看着宁寒,眉宇间皆是一片浓浓的戾气,却不能够再顾忌许多,说道:“还请皇上封锁西山。”
“你这是在命令朕?”宁寒挑起精致的眉眼,带了几分轻佻的神色看着苏翎,“封锁西山,绝对不是你一句话的事情这般简单。苏爱卿可知道,其中牵扯的究竟有多少?”
苏翎沉下眉眼,低敛着神色,紧抿着发紫的唇色,有些茫然的拧起眉头。忽而撩开衣服的前摆,膝盖着地一声闷响,她单膝跪在宁寒的面前,第一次露出了这般的姿态,不复原本超然于物外的轻描淡写之姿。
面前的宁寒眯着狭长的眼睛,好整以暇的看着苏翎的动作,缓缓趴在床沿,用手撑着下巴,歪着脑袋看着苏翎:“都道祭司大人超然世俗之外,如今看来不过也是芳龄二八的姑娘,平日未曾注意,此般情景下,倒是好看的紧。”
语气中的嘲弄意味十分的明显,这本就不是什么夸赞。祭司之职自古就有免贵行礼的特权,一定程度上甚至可以弥补帝王所没有的令一方面的威严。因而祭司也可以说是皇帝最为厌恶的一种职位,而如今代表着超脱世俗的祭司一方,由苏翎这一跪,含义瞬间变了样。
苏翎抬起头,扬起紧绷的下巴,一双眼睛中皆是闪烁的光点,哪怕是如今跪在宁寒的面前,也依旧是带了一副与生俱来的高傲姿容,目光中一片凛然傲骨:“臣尊陛下为王,是顺应天意。如今没有赋予臣调动兵马强制封锁西山的权利,因而臣顺应此道,对陛下行礼。但是希望陛下明白,臣不过是不想将事情闹得不成礼数。”
此话一出,宁寒的眼中飞速的划过一道凛冽的寒芒,而后他却是轻笑一声,勾起一个极好的笑容:“好,就如你所愿。”的确,以苏家祭司的名头,随便制造一个舆论流放到民间,可以对朝堂施加压力从而间接的达到封锁西山的目的,只是这个举动时效比较长,而且比较不计后果。
然而双方此刻还没有达到要撕破脸皮的那一步。两个势力的背后还有诸多事宜需考虑,这也是苏翎今晚来到此处的原因,其次也是因为苏翎不愿意放出流言,做这等阴谋事。
“谢陛下。”苏翎低下头道了谢,正准备起身,却听宁寒继续说道:“既然是爱卿提出,那么此举的后果爱卿可愿意一力承当?”
苏翎的眼中闪过一分水光,随后抬起头,双眼中是一片清明:“臣无异议。”
说罢不再多言,站起身退出皇宫。
第二日的皇宫很是平静,除却几句冷宫鬼神的流言之外,不再有多余的事情,毕竟冷宫偏僻,那些满地骷髅的阴森之状,也就只有禁军知道而已。宁寒也很是信守诺言的第二日就放出了封锁西山的命令,只是诏令上却很是戏剧性的写道:“祭司夜观天象,将有祸事降临,因而封锁西山。”
这一句,就成了用一个很虚无缥缈的理由,封锁了那些猎户、商户、农户的生活来源,百姓间自然掀起了大风浪,一时间,苏府以及祭司的声誉受到了很大的打击。一日两日还好,时间一长,百姓的生活供给不能得到补充,再加上朝廷又是一副,这是苏家人的命令和我们朝廷没有关系,你们要找就找苏家人,这样一副地痞无赖的样子。
日常生活都过的不是太好的百姓,自然就将矛头对准了苏府。
然而苏翎却没有任何动作来回应这些,十日的期限还有最后一日,她在这些日子里调查了许多事情,将西山几乎走了一个遍,心却越来越沉入谷底。
西山的异兽越来越多,月妃身上的罗刹妖也逐渐成型,宫中死亡的人数也越来越多,苏府已经是处于腹背受敌的状态。舆论的攻势猛烈,以及在何处都只有苏翎一个人决断,苏家一时间竟有些摇摇欲坠,朝中的党派也越来越多的开始放开了手脚的给苏府使绊子。
虽说苏家的高层是千年来都达成的共识,不会干扰苏翎的决断,也会在判断其行动的基础上无条件的支持此刻苏翎的行动。然而苏家不仅仅只有那些心思深沉的老怪物,更是有十分庞大的内外院上百名子弟。
在苏翎忙里忙外,夜不能寐的处理这些事宜时,有无数的苏家人投递牌子来求见苏翎,他们见到苏翎时的态度已经不像以往那般恭敬崇拜,反而带了几分埋怨轻蔑,若非苏翎积威已久,怕是这些个苏家的人什么话都说的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