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魔鬼怪,魑魅魍魉,这些都是真实存在的东西。”舞云岫收回手,一点点靠近北堂绯,伸手扯住他的衣襟,再次逼近了几分,“大人,你可知道?”
北堂绯眯着一双眼睛笑意盈盈,举着双手不触碰她,却不答话。
“你也算是聪明人。”她温柔软糯的声音,像是带了甜味的毒药,在他耳畔犹如吟歌一般低低响起,“本宫便不再转弯抹角。今夜子时的捉鬼行动,还请大人释放恶鬼,扰乱行动。”
美人吐气如兰,妖狐一双暗金色的眸中泛着点点金色的涟漪,带着蛊惑的语气附在他耳侧。北堂绯低下头,唇畔擦过了她的发丝,这般姿势,自然生不出拒绝的语气,只是伸出骨节分明的一双手,一点点掰开她握着他衣襟的手指,而后微微一笑,绯衣黑发,更是一副撩人的姿态。
“娘娘又怎确认我会召唤鬼魅?”他问,却见她轻笑一声,像是听见了何种稀罕事儿,好一会儿,才听她说道:“大人身上萦绕着的,皆是浓重的煞气,本宫可不认为区区一个丞相,会有此般形容。”
“即便我会召唤鬼魅,随意指示恶鬼做事,可是要付出代价的。娘娘又如何认为下官会答应此事?”
话音刚落,周围忽而卷起一阵狂风,所有的树叶带着一道犀利的锋芒凝固在北堂绯的面前,却见那有霍乱气的美人,踏着莲步,神色张扬魅惑,饱满的朱唇牵着一分妖娆的笑意:“大人可要听清楚了,本宫此般,可不是一种请求,而是明目张胆的命令。”
北堂绯神色依旧冷静的可怕,除却看不清情绪的一双眼睛,脸上仍是温和一片,甚至是几分从容:“下官自是领命。”
锋芒散去,舞云岫皱眉看了一眼北堂绯,带着几分嫌弃:“大人当真无趣。”说罢,转过身子,留下一个窈窕姣好的背影供给他人遐想,踩着莲步缓缓离去。
即便是未到子时,罗刹鬼依旧出没的很是猖獗。自多日前,月妃凭借凡人的肉身已经稳不住体内的罗刹鬼,每晚都会极其嚣张的出没在宫内。
苏翎布置好一切,看了看身后的高台上,紧紧挤在一起的几个大臣们,不由得冷声一笑,分明是胆小如鼠、贪生怕死之辈,偏偏要壮着胆子过来见这般妖邪之物,把性命完全托付给他人。这等阴晦的妖物,即便是有命回去,怕是也要命衰三年。
倒是宁寒端坐在高台上,托着下巴,一副惬意的模样看着苏翎,丝毫不去在意身侧那些个战战兢兢的大臣。
月色忽而变得极为苍白,周围的气温也瞬间降低了许多。四周绑住的妖铃铛被突然席卷而来的阴气刺激的一阵摇晃,一瞬间招惹了罗刹鬼的注意,像是诱饵一般,由铃铛声吸引着它的靠近。
此时的月妃已经不复初见时那般明艳美丽的模样,罗刹鬼的煞气太过凝重,她的肉身已经被这些阴毒毁坏的差不多,此时行走时的模样就像是一具行尸走肉,空洞的双眼中有的只剩下欲望。
罗刹鬼妖化后的行动能力绝对不容小觑。当被血气和铃铛声吸引的月妃站在整个罗网的中央,抬起猩红色的眼睛看着苏翎时,背后的那些个大臣被这一股阴气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喘。
而苏翎坐镇在阵法的中央,以精血为引,按在阵眼上,瞬间催动了整个阵法开启。至于罗刹妖,说它难以对付,并不是因为它有多少敏捷和聪明,而是因为其中爆发出来的力量,以一种绝对性的优势破坏一切阵法。
在罗网收拢的那一刹,罗刹就像是忽然间被刺激了一般,疯狂的撞击内部已经成型的结界。绯红色的结界被撞出一个肉眼可见的弧度,就像是一个快要破碎的泡泡,上面已经出现了犹如蜘蛛网一般的裂痕。
苏翎见状没有丝毫犹豫,守在阵眼的中心位置,口中开始吟唱一段法诀。连带着那些个妖铃铛和牵丝铃一起摇动,发出一阵阵刺耳的声音,莫说是先天被克制住的罗刹鬼此刻痛苦异常,就算是身后高台上的那些身为人类的官员,也都是大脑中像是被什么搅动过一般,耳鸣且晕眩,一阵恶心头晕。
被铃铛刺激过的罗刹妖,开始像无头苍蝇一般的狂化,对着那一层结界死命的撞击。月妃娇小的身躯上满是血肉模糊的伤口,原本姣好的脸蛋也变了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嘴角渐渐突出了两个尖尖的獠牙。
然而这个阵法并不能持续太久,苏翎之所以能够凭借一己之力制造出这种结界,纯粹是借助了皇宫中的气运和风水,然而一旦时辰过去就会失去大半的效力,这也算是一种勉强之法。
困顿在阵法中的罗刹就像一只受困的野兽,不断张牙舞爪的冲向苏翎的方向,却一次又一次的被结界阻挡下来,留下一片血肉模糊的伤口。
阵法的结界也在逐渐的缩小,就像是透明的膜一般,逐渐将罗刹包裹在里面。眼见着罗刹妖逐渐不能再动弹,被紧紧捆绑住躯体,苏翎正要进行下一步的吟唱,将鬼魂从月妃的躯体中驱逐出来,此时全神贯注的苏翎并没有注意到身后正在逐渐拢聚的阴气,伥鬼怨灵正在接受指引的朝苏翎这边飞速赶来。
法诀吟唱到一半,苏翎忽而发现地上结界中的罗刹妖忽而露出了不对劲的笑容,却已经是来不及反应,背后数十只凶鬼将她紧紧包围,而后肩膀上便是结结实实的一口。
苏翎疼的一时分了神,罗刹妖抓进这个时机,挣脱结界的桎梏,而后暴起将这些个恶灵吞进口中,修补失去的能量,随后动作丝毫没有停顿,一个弹跳瞬间落在那些个官员的面前,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一口咬掉了其中一人的脑袋。
剩下的官员被吓的愣在原地,几乎就是大小便失禁,宁寒却不见了踪影,而软在原地双腿无力的官员下场也可想而知。
狼狈的一夜过去,皇宫中的楼台上皆是不忍直视的血腥。当打扫的侍卫来到楼阁面前时,就看见他们的祭司大人就那么静静的站在高台下方的场地上,像一座雕塑似的一动不动。
她在这里站了整整一夜,眼睁睁的看着罗刹妖十分猖獗的吃完了人后,嚣张离去的背影,身体的力量却被反弹的结界禁锢住,动不得分毫。夜深时的血腥味萦绕在鼻尖,她闭上眼睛不再去看鲜红色的高台,紧紧皱着眉头试图恢复自己的力量。
一个侍卫战战兢兢的走来,试着轻声喊了一句:“苏大人?”
却见苏翎缓缓转过了有些僵硬的头,以一种有些阴冷的表情看了他一眼,而后,他们的祭司大人一言不发,迈着缓慢的步伐离开。
恶鬼不可能会如此突兀的大批量出现,这是不符合冥道规矩的事件。因而昨夜的事情,不用猜也知道是谁放出的厉鬼。
苏翎走在行宫的门口,正抬腿,却忽而收住了步子,转身往回走去,一路脚步不停,径直出了宫门,直奔苏府。
昨晚吞食多人的性命,还吞下了那些个怨气浓重的厉鬼,比起之前的罗刹妖,今时已经不是她一人可以应付的。她如今唯一的上上之举,便是请求苏府的长老一起护法收妖。
对于苏翎这样的请求,苏家的长老断然不会拒绝,力量强大的一直罗刹妖若是放任它再成长下去,祸及的将不仅仅是皇宫内的人。于是内院高层的长老随苏翎进入皇宫,当晚决定再此摆下阵法收妖。
然而今晚的高台上,不再有此般数量的围观者,包括潜藏在暗处的北堂绯,他知道今日已经没有再放鬼干扰的必要,苏府的长老护法,便是再干扰,也是一件无关痛痒的事情。
终究是妖物,已经丧失了身为人时该有的灵智。力量更为强大的罗刹此刻只是凭借了本能和欲望在行动,于是收复的过程变得有些顺利和简单粗暴。众位长老守住阵眼,由苏翎指挥压制,再剥离罗刹鬼出窍。
说难不难,不过是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强行的一场分离。当罗刹鬼消散在幽冥的一道蓝光中时,被榨干了力量的众人都猛然间坐在了地上。
此刻就像是已经安排多时了一般,一大群皇宫禁军蜂拥而上,一瞬间安静的夜晚被红光照亮。不由分说,按那些个身穿铠甲军服的军士直接一把捏住众位在场的长老,极其粗暴的将他们拧在身侧收押进囚车中。
苏翎紧皱着眉头,却被三个禁军拦住了去路,强行冲破不开,却之听这三人异口同声道:“请大人见谅,下官不过照命办事。”
就这么一场大乌龙似的闹剧,带走了苏府所有的长老,就像是个卑鄙的小偷,在筋疲力尽的时候走出来一举收获。苏翎将腰间的软剑抽出,架在其中一个禁军的脖子上,脸上一片冰冷:“让开。”
只是,即便她有收鬼的本事,怎么抵得过训练有素的禁军,光是力量上的差异就十分的巨大,更别说今日的一战几乎消耗了她所有的体力。
那人被锋利如叶片的薄剑抵住了喉咙,却丝毫没有变过半分颜色,只是捏住了剑身,一把制住了苏翎,将她反手扣住。
虽说嘴上说了得罪,力道却丝毫不减轻半分,粗鲁而大力的将苏翎带回行宫中,将她推进门中。而后,三人就像门神一般立在门口,这架势,分明就是变相的软禁。
苏翎的心中有些慌乱,紧紧皱着眉心,看着被紧闭的大门,却不知该如何解除现下的困兽之局。她是当真没有料到隐藏在暗处的敌人,会如此直接而粗暴的对上这么一手。
一日、两日、三日……饭菜倒是好吃好喝的提供着,那三个禁军轮流换班,也从不曾苛待过苏翎,只是这软禁却是落到了实处,生生将苏翎关在了行宫中整整十日。
当第十一日的黎明到来,就像是又预先约定好了的一般,三人悄悄的是离去,没有丝毫的征兆,这样的软禁似乎到了期限。苏翎从行宫的门口踏出,看着院落内空荡荡的模样,将嘴唇紧抿成了一线。
忽而一个身穿司礼监官服的大太监,手捧一卷明晃晃的诏书踏了进来,用阴阳怪气的语调宣读了一番圣旨,大意是因为苏翎的失职,导致兵部等一干朝臣的死亡,所以收回她在皇宫内的行宫,保留祭司的职位,遣返苏翎回到苏府。
这一系列的动作就像是预谋了太久太久,风卷残云一般的动作,利落的简直一气呵成。当苏翎孑然一身从皇宫内回到苏府时,见到的又是另一番景象。
那些苏家的子弟们见到她的眼神里充满了这些情绪,不安、害怕、防备、厌恶、激动……她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在这十日内,短短的十日,苏府的布局虽没什么多大的变化,竟生生让她瞧出了萧索落魄的味道。
终于,内院的几个弟子疾步走到她身前,快速的行了一个象征性的礼节,而后那人的口气带了几分咄咄逼人:“祭司大人,如今长老随你去宫中被扣押,其中罪名还需要大人来解释一番。”
苏翎不解,也难怪她不解,被莫名其妙的囚禁在行宫中十日,根本不知这期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了解了一番才知道,当日跟随苏翎去的长老都被关押在牢狱之中,更是有传言宫中出的罗刹鬼和西山的异兽皆是由苏家亲自释放召唤,其辞言之凿凿,生动传神,就像是那散布流言的人亲眼所见了所有的过程。
流言是最人言可畏的东西,当所有的人都在一个简单的故事上都添加一些自己恶意的想法时,这个故事就成了一个真实的事件。没有人会去仔细考察它的真实性,所有人都会趋之若鹜的附和着当下最流行的一个说法。
而苏府,在短短的十日内,被塑造成了另外一个形象。谣言传,苏家如今声望有所衰减,于是放出了异兽与罗刹,并且又假惺惺的扮作好人前去收服,这样就可以达到收买人心的效果,然而太过急功近利,罗刹和异兽又哪里是这么好对付的?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被罗刹险些逃脱,差点就酿成了大祸。
原本就对封锁了西山心有不满的百姓,此刻更是找到了咒骂苏家的理由。而苏家支持运转的长老们被收押在监狱中,苏府内部的许多事务突然就被抽去了主心骨一般,根本无法正常的运作起来。这个庞大的家系,一时之内,竟有些变得摇摇欲坠——内部的弟子分裂成几个党派,苏翎又对这些世俗的事务不通,也无法在短时间内接管的井井有条,而朝堂中人加紧了对速苏家的打击,从商业上到政治上,一时间就算是在外院中做些小本生意的子弟都受到了极大的打击,产业链严重受损。
以前,他们以苏这个姓为自豪,即便是外院的弟子,也有人腆着脸上来沾亲带故,生意不是一般的好做。而如今,苏家几乎成了京城内人人喊打的对象,那些个外院的弟子内心窝火,却无处发泄,回到苏家还要受内院那些自认高他们一等的弟子们颐气指使,让他们提供维持苏府运转的银钱和粮食。
这样的等级制度若是在之前,完全没有问题,而如今的情形,无疑使得苏府的关系变得前所未有的僵化。然而苏家传承了太久,这一套等级制度在苏府内也存在了太久,根深蒂固的等级思想就像是依附的毒蛇,加速了整个苏府的动摇。
然而无论是外院还是内院弟子,从神坛跌落到泥潭的滋味绝对不是好受的,所有人的心中都有着共同的感叹,虎落平阳被犬欺,这怕是现下苏府最大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