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的守卫在子时变得有几丝空隙,潜伏在树丛中的苏翎从暗处缓缓走出,就像一只游荡的鬼魅,悄无声息的进入了卷宗房内。
房间内的卷宗无数,被整理的十分齐整,分门别类的编号摆放。苏翎的目光掠过这浩如烟海的卷宗,一时间不明白北堂绯话中的含义。直到目光停留在一处墙壁上,若是不仔细观察,就不会发现墙壁上有细微的凹陷,此处应当是有机关暗格。
苏翎走过去拍了拍墙壁,随后轻车熟路的找到了机关所在。皇宫浩大,到处都是承袭了苏府法门的痕迹,包括这些小机关。
从暗格中抽出的只有两份竹简,还有一纸信件。苏翎草草浏览了这些资料的落款,更是多了几分疑惑,苏府的几位前任祭司,都是这几份卷宗内事件的参与者。
借着微弱的火光,苏翎打开竹简,当事件犹如故事一般铺叙在苏翎面前时,她只觉得背后有几分升起的凉意。竹简内记载的是一场朝堂的权谋争斗,党派林立时,苏府的前任祭司竟破例参与了其中。而当时有显赫的平昭侯府谢家,站在了与苏府为对立面的队伍。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若是失败,则会遭到不得好死的下场。而前任祭司竟然荒唐的透露了天机,使得谢家所在的党派棋差一招,大败后落得个意图谋反,满门抄斩的下场!
似乎是有所预感,苏翎握着那封信件的手,此刻绵软冰寒,冷得像雪。她缓缓拆开信件,就像是做下了什么重大的决定。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苏府特有的印章标记。
打开已经泛黄的信件,里面的内容并不长,只是苏翎越看心就越往下沉,直到目光移到了某两个字上,瞬间脑海里空白一片。
“我感泄露天机之举有违天道,却是测算谢家侯府命数与此间相冲。然,背上谢家上下百余性命的孽债,却是未曾想到。人心可畏,我知犯下大错,于谢家却之寻到了幸存的侯府世子,名唤东篱。或许这件事由始至终都是一场错误,已没了回头之路。我于次日将其带回苏府,改名苏陌……”
苏陌二字,就像是一道惊雷,在苏翎的眼前晃出一阵火光,一颗心就像是沉没在了水中,窒息的闷人。
那些相处的画面瞬间恍若隔世,在眼前忽而又虚浮出现。
“我将心坦诚与你,皆是从未有过分毫的欺瞒。我心悦你的真情实意,你却说是另有企图。你待人,当真是不用心感受的吗?究竟谁是真情谁是假意,你就是这般肆无忌惮的对着他人,说出这样的猜忌之语?”
……
“阿翎,你心中若是怕,我一直都会在。却不该把内心的惶恐和疑惑,加到我的身上。你对我的猜忌,是否太过伤人,太过牵强了些。”
……
苏翎忽然有些不敢再回忆下去,慌乱的险些打翻了手中的小油灯。她收好手中的信件,收拾好一切痕迹,正要离开,忽而门被打开,火光照亮了一切。为首的舞云岫轻挪着莲步缓缓走进了屋内,一副深意的看着苏翎。
“苏大人,别来无恙。妾只当北堂绯那个无趣的男人欺骗了妾身,怎料想大人当真会为了这里的卷宗而来。”舞云岫殷红的嘴唇在火光中尤为莹润饱满,看着苏翎此刻一身的狼狈,眯起了一双狐狸眸,“上一任祭司在上面还设了禁制,这卷宗内写了什么,倒是叫妾一阵好奇。”
苏翎一时有几分释然,又有几分恍惚,竟没有与舞云岫太过纠缠的念头。她知道今日这只九尾妖狐的目的,因为今日再见,这妖狐暗金色的眸子里,明晃晃的是毫不掩饰的杀意!
“别挡着我。”苏翎沉下眸子,看着舞云岫,抽出了腰间的软剑。
舞云岫微微有几分的惊讶:“门外围着一百名禁军,大人倒是对自己有几分自信?”说着忽而变了神色,暴起扑向苏翎。
然而今日的苏翎显然没有太多的心思与舞云岫纠缠,将手中的软剑抛向舞云岫,再快速的贴上无数封印,而后强行穿过大门。
出了门,这才发现门外早已经围满了禁卫军,以及在重重包围之外的宁寒。苏翎紧锁着眉头,身上的符咒道术显然对上这群人,就起不了什么作用,干脆取下腰间的牵丝铃,直接解下其中的一个小铃铛,而后丢向空中。
金色的小铃铛在空中忽而爆炸,炸出一道金色的光幕,包括苏翎自己在内,灵魂都受到一阵激荡,周围的人都承受不住,一瞬间晕了过去,那些训练有素身强体壮的禁卫军被震荡的七窍流血。上古异兽炼化的铃铛,余威也是此般霸道。
苏翎走出大理寺,没有丝毫的停顿,向苏陌的府上走去。
夜风很冷,冷到能沁入肌肤寒透整颗心。苏翎的步伐不快,甚至有些犹豫,她现下的脑子很乱,又不知道开口该问一些什么。突然之间,她停住了脚步,躲进了巷口,看着不远处的两人,竟是苏陌与北堂绯。
他们正坐在茶馆中,夜已深,几乎就没有人,苏翎贴着墙根,猫着腰,很是没骨气的蹲在了一旁。
“不知丞相大人今日找草民何事?”苏陌引了一口茶,看着北堂绯开口说道。
“也并非有要事,只是需要确认一件事罢了。”北堂绯看着苏陌,一双深沉的眸中看不出究竟打的何种主意。
“哦?这便是丞相大人请人商量的姿态?”苏陌看了看四周阴桀桀的鬼魅,不由眯起了好看的眼睛。
北堂绯也不计较苏陌的态度,伸手一挥收回了四周的鬼魅:“现下苏家将要垮台,作为商者贾人的领军,苏公子可想好归去处?”
“归去?”苏陌依旧一副笑意盈盈,看不出神情,“朝堂的那些个争斗与草民何干?依旧过草民的自在逍遥日便是。”
“苏家困窘,苏氏弟子的产业都有受到一定的干扰,只有苏公子不受半分干扰,绯只是了解一番,公子产业与苏家并无半分干系,甚至像是刻意脱离苏府的范围,独自立于其中,自成一家。与公子有关的人也并不知你与苏府的各种关系。”北堂绯看着苏陌渐渐收敛的笑容,依旧不紧不慢的说着。
苏陌紧皱了眉心,看着北堂绯,却第一次对一个人没有半分头绪,从他的眼神中得不到任何的想法,这人心思之深沉,让苏陌一阵不爽。
“公子不必紧张,绯先前便说过,今日来只是为了确认一件事情。”北堂绯的神色依旧是那般不紧不慢的从容,而这种从容的节奏,只是在不知不觉中增加了一些压迫感,“苏公子是否极力排斥与苏府的任何联系?或者说……谢家世子谢、东、篱。”
一字一顿的吐出这三个字,北堂绯低沉的嗓音像是幽冥鬼魅,带着蛊惑人心的错觉,让苏陌手中的茶水颤了颤,荡出一圈圈的涟漪。
“大人现在要草民做什么?”苏陌捏紧杯子的手忽而又放松了下去,将茶盏放好,重新挂上了一副笑意深深的商人模样,丝毫没有被揭穿秘密后的慌乱。
北堂绯的笑意更是深了几分,微微抬起下巴,深色的眼睛中掩映着翻涌的墨色:“如今苏家祭司陷入的危机,公子可会出手相助?”
“……”苏陌此刻看着北堂绯,一时没有言语。
“若是绯所料不错,公子接近她的目的,是为了复仇罢。”北堂绯一点点靠近苏陌,带着几分嘲弄的笑意,“同样是对苏家有着血海深仇,不得不说公子的手段教绯佩服,让绯再猜一猜,苏家祭司的戒律是断其七情,藏其六欲。公子此般,可是要让她爱上你,再狠狠抛下她?”
“如今苏家摇摇欲坠,苏大人面临如此窘境,被苏府所有人背叛,背上了如此骂名,落魄的她再遭受公子的最后一击,会发生什么呢?”北堂绯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特别阴寒。
靠在墙角的苏翎的心,也一点点的冻结,四肢冰冷的察觉不到一丝暖意,一瞬间就像是失去了支撑,眼神忽而晦暗了下去。
她从一处的角落,望向那个端坐在桌前的少年,一身锦绣流苏鲜衣,好看的就像画中踏出的人物,姣好的模样干净温暖,还带着几分商人吝啬的狡黠。而她如今一身狼狈的在窗外听见此般事实,当那些刻意的接近,一步步串联在一起,抽丝剥茧后将真相呈现在她眼前时,原来是这般的令人心痛。
苏翎靠在栏杆上,以此来支持着自己的身体。胸口的伤震得身体发麻,周身疼痛的经脉阻塞,她忽而有些想笑,可是要笑的什么?是那些愚昧的民众还是苏府的子弟?都不是,她握着栏杆的手一点点的抓进,因为太过用力,骨节都泛着一层青白色。
众人皆醉,不公的,是这个愚昧的世界。她凭的什么要承受这般的命运,如果重来一次的命运依旧是这般不幸,倒不如从此不要醒来。幽幽鬼魅,都不似人心险恶,苏翎双眼中最后的光芒熄灭了下去,身形融入夜色一般,一手捂着心口,踉跄着快速逃离了这家茶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