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才为姑娘清理外伤,帮她换了衣服。周身创口都是穿越荆丛的擦碰磕伤,所幸无大碍。可她的马靴我难以脱下,是用剪刀划开的。这姑娘一双脚踝本就有伤,事先已经缠了纱布,可我破开她靴子时,发现她伤口破烂的皮肉与纱布和靴子都粘连在了一处,而创口处又被泥水泡过……”花医师说。
身在军旅之中,平日跌打磕伤虽也是家常便饭,可想象着这个姑娘所遭受的苦痛折磨,我也不免打了个激灵。
“要落下残疾么?”我追问。
“那倒不会,虽说严重,也只是皮外伤,落疤自然少不了。可我不解的是,脚踝擦破皮肉本就蛰痛难忍,可看她这伤势分明是在脚踝磨破之后又行了不知多少路程,这姑娘受了太多苦了。”花医师有些心疼的说。
听到此处,除怜惜之外,之前被我抛在脑后的疑窦又在心中浮现。这天玄渡口,非牧城之人定然不曾听闻,这姑娘能找到天玄渡口,该是本地人才对。可我救下她时,她虽然虚弱至极,可言语间莺声燕语,不似北境的口音。而她破晓时分便赶到了天玄渡口,那定是连夜行船,再加上刚刚花医师的推断,我对她的身世更感扑朔迷离了。
“花医师,我叫维谷,是牧城守望者。我将腰牌留在此处,明日再来,若是这位姑娘没有银两,此间医药的花销,可先记在我账上。”
我嘱咐了这些,便回了军营囫囵睡了一觉。
翌日清晨,我便又赶到了清夙医馆。一来我心里惦记着她的安危,二来我也好奇这她的身世经历。
经过花医师允许,我轻声走入病房。
病榻之上,姑娘已经悠悠转醒。
花医师已替她擦去了周身的血渍和污秽,换上的素净的衣衫。经过了一夜的修养,她原本苍白的脸颊上映出了些许血色。
我这才发觉,她五官精致可人,皮肤白皙,看着格外的惹人怜爱。
我拉过一张椅子,坐在她床对面轻声问,“姑娘,你可好些了么?”
她看着我,眼神还有些迷离。
花医师走进病房,将一碗药递给姑娘说:“不认识了么?昨天就是他把你带我这儿来的。”
姑娘接过药,恍然点点头对我说:“谢谢你。”
随后姑娘便又转过头,双眼紧紧盯着碗中的药汤,皱起眉毛,急促的呼吸,像是做足了心理准备,忽的又转头望向花医师懦懦的说:“清夙姐姐,有蜂蜜水么?”
花医师嗤笑着说:“你这小姑娘太可爱了,就这么怕苦么?好,我去拿给你,你先趁热把药喝了。”
我也嗤嗤的笑。
可她似是不悦,嘴唇微撅,瞪了我一眼,又转头皱着眉一口气喝干了碗中的药汤,随后她满面狰狞,过了好久才长长吐出一口气来。
而我就坐在床边,痴痴的望着她。
花医师递了一碗蜂蜜水,姑娘一把接过,大口大口的喝了下去。
我和花医师瞧在眼里,相视一笑。
那姑娘见状,又没好气的对我说:“你笑什么?”
我心里微微一跳,故作波澜不惊的道:“姑娘,你这脾气还不小。”
“你昨天差点儿摔死我,我还没跟你计较呢。”她冷声说。
此话一出口,我竟听不出她是真心责备,还是一句玩笑。
花医师摇摇头,起身说:“你们聊,我先去忙了。”
我那时莫名的紧张,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那尴尬的场面和我梦里的情形一点儿都不一样。
“姑娘,你从哪里来,遇上什么事儿了?怎么去了天玄渡口,那儿太危险了。”我唐突的发问。
那姑娘低下头去,沉默了片刻,淡淡的说:“我们全家都被魔族抓去做了奴隶,爹娘和哥哥们都被害死了,只有我趁机跑了出来,这一路上也没敢停下。早听闻爹娘说逃到牧城就安全了,便一路南下,翻过了碾子山北峰,到渡河口时,已是深夜。可不曾想我敲了好久铜锣,上面竟没人接应。”
“姑娘,这天玄渡口只有白天才有军士值守。”我说。
“我只听闻有这么个渡口,却不知道这些。那时天已漆黑,除了湍流的江水,听不到别的声音,我也不敢一直敲铜锣,怕黑暗之中吸引来其他的动物,便只得在悬崖下的小船中等待天明。这江水雾气太重,熬了没有大半夜,衣服便都湿透了。我挨了一晚上冻,到破晓时分已近乎失去知觉,万幸最后敲几下铜锣被你听见了,不然我可能真的挨不住了。”她轻声说。
“原来如此,可听花医师说,你有中毒之相,是怎么回事儿?”维谷问。
姑娘眉头一皱:“我一路上饥饿之时便胡乱找一些野果子野蘑菇吃,便吃坏了肚子,至于到底是哪个果子有毒,我就无从知晓了。”
我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你还有什么要审问的?”姑娘淡淡的问,语气显得有些虚弱。
“没有没有,姑娘你别误会,我就是关心一下。”我赶忙解释说。
“我听清夙姐姐说,你是牧城的守望者。”她说。
“是,我叫维谷。姑娘怎么称呼?”我问。
她忽然眉头紧蹙,低声喘息着,双手捂着肚子,一副难受的样子。
我赶忙唤来花医师,便又出门回避了。
这次在外间等了没多一阵,花医师便出来了。
她对我轻声说:“官爷放心,小姑娘没有大碍。”
我舒了一口气,想再进屋瞧瞧,可花医师依然微笑着挡在我身前,没有让开的意思。
她说:“小姑娘还说了,她身子不舒服,面容也憔悴,和官爷相见有些难堪,官爷还是不要见了吧。”
我听到难堪二字,忽觉心中悸动,客套两句便匆匆告辞了。
那时我心中暗想:“若是姑娘对我无意,怎会觉得害羞难堪呢?”
一念及此,我便喜笑颜开。
从那以后,她的容貌便整夜出现在我的梦里,魂牵梦绕。我常梦见这个姑娘医好了伤势,她面颊红润,身姿婀娜,眼波流转间顾盼生辉,而我与她携手做了一对神仙眷侣。
那几日我坐立不安,盼着赶快多过些时日,盼着姑娘好一些了,再去看她。
我料定她对我有意,所以也不愿表现得过于心急,煎熬着足足等了七日才又去了清夙医馆。
“花医师,她可痊愈了?”我进了医馆便问。
花医师正在前院铺晒草药,听得此言诧异的抬起头。
“呦,官爷,您来了。”她礼貌的笑着说。
“她怎么样了?”我继续问。
花医师见我穿了一身干净利落的短衫,人也收拾的很精神,一眼便看穿了我的心思。
她叹了口气说:“哎,官爷,要让您失望了。那姑娘医好了伤,已经离开了。”
我听闻此言心中无比失落,过了好半晌才缓过神来,问道:“那她去哪儿了?什么时候走的?”
“前天走的,去哪儿她没说。”花医师说。
我难掩失落之意,低声问了句:“花医师,这疗伤的费用记在我这儿吧,一共多少钱两?”
“她已经结过了,她还让我给你道一声谢。”花医师说。
我点点头,怅然的转身走了两步又停下来回头问:“花医师,那姑娘叫什么名字?”
花医师笑着摇摇头说:“官爷,强扭的瓜不甜,既然她不愿意说,你又何必苦苦追问呢?”
那时我这才明白,上次见面花清夙所说的“姑娘觉得难堪”原来并不代表对自己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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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尔斯楞一直没有打断维谷的讲述,只是自顾自的边听边饮着酒。
维谷见阿尔斯楞一直不发言,摇摇头说:“将军见笑了,我这絮絮叨叨的都是些儿女情长,还没讲到国法有失公允。”
“继续啊,别卖官司。”阿尔斯楞晃了晃酒壶说,“酒壶里的酒还有一半,所以但愿你的故事只讲到了一半。”
“好,那我继续。”维谷笑了笑继续着他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