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瞎子直挺挺的躺在推床上，脸上那种青色让人瘆的慌。我赶紧上去问医生情况。
医生说他生命体征稳定，目前来看没有什么危险，只是短暂昏迷。我问医生什么原因，他说很多检查结果还没出来，现在还不能确定，有可能是中暑。医生的推断和我最初的推断一样，但是我看着陈瞎子那张青白色的脸，心里总是觉得有点不妥。
我事务所主要做风水堪舆的业务，风水分两种，一种是给活人看的，大到城市规划、建房子、修桥、修路；小到家里换个马桶、挪个家具或者是摆放什么植物，都可能用到我们。另外一种就是给死人看的。虽然现在城市都规定要火化，但是中国几千年的土葬传统是根深蒂固的，一些有钱有地位的人还是会坚持传统土葬。风水也不仅仅只是看个墓地，还有整套丧葬的仪式和流程。丧葬文化是人类最古老的文化之一，人类到现在还没有解决关于死亡的各种终极问题。老子、孔子都是这行的大拿，因为他们在中国文化上的地位，所以很少被人提及，当时他们的丧葬文化做的及其精细复杂。
在这一年的工作中，死人我也见过不少，所以当我第一眼看到陈瞎子的脸时，那种青白色和死人脸上的颜色简直一模一样。
我上去摸了一下陈瞎子的脉搏和呼吸，确实如医生所说一切正常。虽然心里有担忧，但见他似乎死不了，也就坦然了，一切等他醒了再说。
护士把他推进监护病房安顿好。
我跟中年男子说了一些感谢之类的话。他们客气了几句就说丧事还没办完，要马上回去。临出门，我听年轻人问中年人。
“现在丧事主事的进了医院，那接下来怎么办？外公的尸体还要不要停七天？”
中年人无奈的摇摇头没有回答。
七天！我心里一个激灵。这是湖南和贵州一带流行的丧葬习俗，家族中有辈分的老人去世需要停尸，而且辈分越高需要在家里停尸的时间越长，七天是最常见的停尸天数。
我追上去请他们稍等，说我刚才急于陈师傅的状况，你们是我们的事主，虽然他出了点意外，我们也有义务尽力把剩下的事情做好。
我想继续做这件事还有另外一个考虑，在现在社会还坚持这样传统丧葬的家族已经不多，只有传承很好的大家族才会有这样的坚持，特别是湖南西部和贵州一带的少数民族地区现在还比较常见。而我之前查找很多资料探寻爷爷告诉我的家族秘密，很多线索都停留在湘西一带。而我的老家也正是湘西。
我问他们老家是哪里的。
中年人答道老家湘西那边的。
果然如我所料。湘西地处偏远，自古远离中原文化，大家族并不多，这样有传承的大家族一定是有故事的。
我说现在陈师傅虽然昏迷，但是医生说没有生命危险，丧葬事情我可以继续帮你们完成。
中年人看了我一眼，眼神中透露出怀疑。
也难怪，我还不到而立之年，长的还算白净，小平头，格子衬衣，怎么看只是某企业上班的白领。不像陈瞎子留着小络腮胡，披肩长发挽了个发髻，做道士打扮，一脸沧桑，一看就知道是吃这碗饭的。
我对中年人说，我业务上的事情都懂，家族传下来的。
中年人看着我说：“这个我们当然相信，只是我们的要求比较特殊，操作难度很大而且复杂。”
我问道：“是否指停尸七天的事情？”
中年人点点头。
停尸的过程中，每天都有不同的仪式，不像现在简单的丧葬，只是走个形式。其次还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在冬天到没事，然而夏天尸体的保存是个最难解决的事情。在八九十年代，在有停尸风俗的地方，也许很多人都经历过夏天办丧事时那种尸体高度腐烂散发出来的恶臭。
我说：“要不我过去先看看再说。”
中年人点点头说：“这样也好，如果你能解决当然是对我们最大的帮助，如果解决不了，现在社会也难找到这样的师傅，我们就只有改变仪式。”
中年人话语中可能还是不太相信我能解决他的问题，我自己也无所谓，虽然我没有陈瞎子那么专业，但帮事主走完流程还是完全没问题的，以前没有陈瞎子的时候，我也独自办过几件三两天的丧事。再说我也想去现场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因为陈瞎子那张青白色的脸一直在我眼前飘来飘去。
我让他们等我十几分钟。我先给燕子打了电话，让她赶紧关门来医院照顾陈师傅，我又去办了住院手续和缴费。办完这些燕子刚好赶到医院，我嘱咐燕子照顾陈师傅，有什么事情打电话通知我。交代完和中年男人一起上了他的车。
一路上我知道中年男人叫刘德全，那个青年是他外甥，他们老家是湘西吉首人，离我老家沅陵不远。这次去世的是他七十多岁的父亲，是家里辈分最高的人。因为家族一直坚持古老的丧葬传统，所以这次他们也想按照祖制办，可是现在有能力做这行的师傅实在难找。
我表示同意。中国经历了上百年外族侵略，到建国后的十年浩劫，再到现在一切以经济发展为中心，很多传统的东西都已经失传，被人们遗忘。其实我也是一样，当时要不是爷爷以不孝的名头压我，我也不会学这些当时认为是神棍骗人的东西。爷爷只能传给我也有他的不得已，因为我父亲是国家公职人员，又是和新中国同时期成长起来的一批人，对这些东西更没有兴趣。
半个小时后刘德全的车在西郊一户建筑风格古朴的农家大院前停了下来，跟我说“到了”。我打开车门，一股尸体腐烂的恶臭迎面扑来，几乎把我推回车里。我看了看刘德全，他也是眉头紧锁。
刘德全的外甥捏着鼻子说：“二舅，怎么我们才离开一个多小时，咋就这么臭了呢？”
刘德全没有回答外甥的问题，反而转头跟我介绍说，以前家族中的老人去世，都是按照祖制停放七天才下葬。在吉首以前有一位老人做丧葬做的很好，特别是由他主持的丧葬，再热的天气尸体也不会臭，以前我家族中的人去世都是请他操办的。只是那位老人在三年前也去世了，他无儿无女，断了手艺。这次父亲去世，我们在长沙找了很多师傅，都不会这项技术，现在有真材实料的人太少了。后来找到你们的陈师傅，他提出来方案，我们觉得还比较靠谱，就请他来主持。尸体是昨天开始有轻微的臭味，一直到今天中午都还不是很严重。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前几天一直呆在这里适应了的原因，现在离开一会儿回来就觉得味道特别重。
我点头表示知道了。
刘德全带着我走进宽大气派的院门，只见院子足有两个篮球场那么大，三面建着仿古的房子，有点北京四合院的味道，只是比一般的四合院大很多。院子中间搭着大号的灵堂，灵堂里放着一副漆黑的棺木，两边围满了花圈。棺木前有一个大铁盆，里面没有燃烧完的纸钱还冒着烟，铁盆旁边点着白色的蜡烛。
大概估算了一下，有七八十号人在院子里，可见确实是一个有地位的大家族。有的忙着端茶倒水，有的聚在一起打牌，更多的妇女小孩围坐在院子离灵堂比较远的大树下聊天。进到院子里尸臭更重，院子里面很多人已经用湿毛巾或者手绢之类的东西捂住了口鼻。
这时一个****着上身，衣服搭在肩上的男人走过来，对刘德全说：“二哥，那个陈师傅没事吧？”
刘德全答道：“没什么大事，医生说可能是中暑了。”
赤膊男人点点头，说：“那就好。大哥在客厅，让你回来和我一起去见他一下。”
刘德全说了句好。
赤膊男人看了看我，问刘德全道：“这位是？”
刘德全给我们做了介绍，说我和陈师傅是一起的，也会丧葬事宜，陈师傅还处于昏迷中，所以他过来接陈师傅的工作。正好我们一起去和大哥协商一下接下来的事情该怎么做。
赤膊男人是刘德全的弟弟，叫刘德高。
刘德高引路，我们一起向院子中间的房间走去。
进到房间，一股空调的凉意让人感到浑身舒服，但接着我就感到一阵恶心。因为在封闭的房间里，那气味更难闻，混合着一种霉变的感觉。一个微胖秃顶的男人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见他神情端重，眉头微锁，应该是在思考什么事情。刘德全又给我们做了介绍，这个秃顶的男人是他的大哥刘德厚。我看着刘德厚，似乎有点眼熟，又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大家坐下之后，刘德厚用他家乡话先和两个弟弟沟通了一下。我们老家离得不远，虽然发音有些不一样，但我基本还是能听懂。
大致情况是说，不知道什么原因，他们父亲的尸体在这一个多小时时间里好像在快速腐烂，尸臭味道越来越大，如果到时变成一滩尸水下葬，怕对父亲不敬，虽然他已经命人去准备加装一台空调在灵堂里，但是他觉得可能效果不是很大，看是否明天第五天就安排下葬，如果是确定明天下葬，那么现在就要开始准备。
刘德全说：“祖制一直是七天，如果我们五天就把父亲下葬，他老人家在下面会不会不高兴？”
他们就此事讨论了几句，谁也拿不定主意，然后就是十几秒的沉默。
刘德厚转过头看着我问道：“李师傅觉得这个事情应该怎么处理？”
我等的就是他这句话，虽然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因为我从来没有实践过，但目前的情况正好是爷爷传给我的法门之一，让我有点兴奋的想试试。以前我主持的都是传统的丧葬，走走形式而已。
我也知道他们说的这一个多小时尸体在加速腐烂，这按照正常的物理规律是不太可能的，腐烂是一个过程，前面三天半都没有太大问题，为什么在这一个小时的时间里会腐烂的这么快？再加上陈瞎子脸上那种白青色，事出蹊跷必有妖。我感觉今天似乎要有什么事情发生，必须先看看具体情况再做计较。
我端着语调道：“我需要先去灵堂看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