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就到了京城,城门口又有人来接,两厢会合,就有人调头回府报信。
话不多说,于是一行人进城,执缰控马,缓缓而行。期间陈宁一路观望,只见街面上商铺鳞次栉比、行人摩肩接踵,叫卖欢笑之声此起彼伏,煞是热闹。其市井繁荣、人烟阜盛处,果然是京都繁华,自不必详叙。
大约被黄召那些军汉镇压大了,此时兴国府的豪奴们也不复一路上的骄横嚣张了,各个都安静起来,管家赵固、周泉等前后忙不迭地行走约束,四处瞻望,谨慎小心,生恐冲撞。陈宁看在眼里,对史万钧说的“天保十四年的武家日子难过”有了些体会。
就这样约莫走了一个时辰,来到一条宽敞大街,人迹渐少,街口两边尽是青瓦白墙,高门大宅。再走一刻,前边街面朝北一拐,迎面就蹲着两个大石狮子,后面三间兽头大门楼,红柱青瓦白墙,雕栏画栋,华彩溢章。楼檐下正挂着一块蓝底红边大匾,上錾五个鎏金大字:“敕造兴国府”。正是兴国公府到了。
陈宁骑着马远远打量,长出了一口气,心想自己的贵族生活于此,就要正式开始了。
这时又见兴国府大门前列坐了十来个华冠丽服之人,陈宁还以为是府里的人迎出来了,正打算下马,却见那十几人早早地跑了出来,待马到跟前,都一下子跪着,高呼:“给大爷请安……”——却原来还是奴仆门房之辈,兴国府再一次刷新了陈宁的认识。
此时兴国府正门未开,又有人喊了一声:“请宁大爷走西角门。”
这句话像一个信号,回府的队伍似乎猛然一顿——陈容在马上一颤,眼睛看了看喊话的人,又转头偷觑陈宁;林嬷嬷在车中听到,猛地掀开车帘,心中暗沉,手上的帕子绞了又绞;至于其余那些随从小厮们,更是佝偻起身形,各个眼神传递,眉眼四飞。
陈宁初来乍到,哪里知道这里面的礼仪规矩,恍若未闻、犹自未觉。这时自有人上来牵马,于是自大门西边一小门,进了兴国府。
入府,又走了一射之地,人人俱都默然无声。到二门口照壁处,众人下马、下车。至此,众管家、小厮、听随的一路护送就此完成了。管家的赵固、周泉、曹信、钱良;前五廊的陈寇、陈守、陈沃、陈湃;二门管事的金琨、马钰、刘福、刘来等纷纷上来请辞。
一时间人都走了个干净。
只剩下陈容、陈宁、林嬷嬷、林海子四人,连陈容的两个听随小厮都不见了。林海子肩头扛的、背上背的、手上提的,大包小包,全是陈宁和自家的行李包袱,满压在身上,都没有一个帮忙的。
气氛尴尬,陈容心跳不已,高声叫骂自己的小厮:“兴儿!旺儿!你们两个混账死哪里去了?仔细爷剥了你们两个混账起子的皮!”
照壁两边高墙陡壁,一声不闻。
陈宁此时终于觉察出不妥来。
林嬷嬷再也忍不住了,也不怕陈容当面,已然忿恨出来,向陈宁言道:“哥儿,小心些!堂堂爷们儿,大门也不让走,小厮也没有一个,府里是有人作妖啊!”
陈宁察觉出些意思了,这下马威使得,简直不漏痕迹啊,要不是那些随从小厮们见风使舵使得又快又狠,自己都觉察不出来。这也算贵族风格了,就是忒婉转了些,依着自己,还是直接爽快些过瘾。
他记在心上,面上却向林嬷嬷笑了笑,转头平静地问陈容:“容大哥,咱们该往哪里去?”
陈容心里正暗自思量:不想二婶的手段这就来了,也太心急了些,倒也省去自己老爷太太的挑拨了,正中他们的下怀。只怕府里日后要多事了,只看陈宁如何应对,反正自己再不敢摻合进去,两不得罪的。
这时听见陈宁的话,见他面上没事人一样,陈容心中更加戒惧,面上也仿佛没什么事情发生一样,伸手一请,笑道:“好兄弟,这边来,咱们先见二叔、二婶,再去见老太太。”
他原本还想说些老太太、二叔二婶早就想陈宁之类的好话,这时候生怕陈宁多想,不敢再多事,竟再也闭口不言,亲自领着陈宁、林嬷嬷、林海子转弯向东,走过一座东西穿堂、向南大厅之后,到了一处仪门。
仪门内是个大院落,上面五间大正房,两边厢房鹿顶,耳门钻山,四通八达,轩昂壮丽,比各处不同,正是兴国府正内室。
仪门上自有丫鬟婆子值守,看见陈宁四人过来,连忙向内传禀;“容大爷和大爷回来了——”又连忙迎上来请,倒把林海子留住,把他身上的包袱也都接过去了。
院内各房门口、各廊面上丫鬟婆子站着不少,却俱都垂手肃立,鸦雀无闻,只眼神偷偷往陈宁这边打量,不言一声。
陈容、陈宁、林嬷嬷三人就在这沉静怪异的气氛下于院中穿行,由婆子引着,来到正房堂屋门口。门口丫鬟打起门帘,陈宁欲进,林嬷嬷悄悄拉拉他的袖子,眼神焦虑。陈宁对她笑了笑,抬手虚按两下,示意她放心。
进入堂屋内,抬头迎面先见一个赤金九龙青地大匾,匾上写着斗大三个字——“荣禧堂”;后有一行小字:“某年月日书赐兴国公陈贵”,又有“万几宸翰”之宝印。
墙上悬着待漏随朝墨龙大画,底下一座大紫檀雕螭案,案上设着三尺多高青绿古铜鼎,两边一边是錾金彝,一边是玻璃盆。地下两溜十六张楠木圈椅。又有一副对联,乃是乌木联牌镶着錾金字迹,上写:座上珠玑昭日月,堂前黼黻焕烟霞。
陈宁一见,便知这些都是《红楼梦》里的布局,想来是后台偷懒,直接照搬模版所致。他也不关心,这一路的景致也无心欣赏,只想瞧瞧这当头给自己一个下马威的郑夫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又随婆子进到东边耳房,里面炕、椅、几俱全,锦褥洋毯、茗碗瓶花、瓷觚香盒,陈设精致俱备,并无一人。
兴国公陈钤、郑夫人却不在这屋里,婆子也不解释,只是让座。陈宁三人都在椅子上坐了,又有本房的丫鬟连忙端上茶来,请吃茶。
陈宁耐心吃茶。屋内的丫鬟婆子,除了伺候时说一两个字,行走动作俱都小心翼翼,不出一声,个个眼观鼻鼻观心,连看都不敢看陈宁一眼了。
屋里一时安静下来,氛围沉默得十分别扭。
在这样别扭的沉默中,陈容坐卧不安,林嬷嬷手脚微颤,陈宁安静平淡地慢慢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