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飞转流逝。
在邯郸城度过了一个春节后,不知不觉间,姜魁已经在这里住了半年的时间了。现在已是公元前204年。
这一日,一身戎装的姜魁收到夏崇虎的报信,紧急从军营赶回夏府。
一进大门,姬伯就连忙迎了上来,急声道:“将军!您可回来了,老爷在书房等您呢!”
姜魁谢了一声姬伯,心头涌起一丝阴霾,暗道必然是出什么事了,便连忙赶到夏崇虎的书房。
书房门没关,姜魁径直走了进去。
夏崇虎一看到姜魁来了便急忙站起来,连招呼也不打,气急败坏地说道:“将军可知魏王豹败了?”
姜魁摇摇头,有些吃惊地说:“这些日子都在军营和士卒们训练,并不知道外面的情况。到头来,魏王豹还是败了?”
夏崇虎轻叹口气,道:“我早说过,那魏王豹根本不是韩信的对手,他能支持到现在已经不错了。那魏王豹重兵布防在蒲坂,封锁临晋关,想要阻止韩信渡过黄河,那韩信在临晋关设置疑兵骗过魏王豹,而真正的主力却在阳夏以木桶和木盆代替船只顺利渡河,之后韩信轻装疾进,直攻魏国的都城安邑,魏王豹大惊之下立即率军回援,却被韩信以逸待劳,大破魏军,连魏王豹都被韩信生擒,魏国现在已然改作汉国的河东郡了!”
姜魁听罢默然不语,虽然夏崇虎寥寥数语难以描述整个战役的详细过程,但姜魁还是能看得出来,韩信此人确有领兵作战的天赋。
魏国冶铁业十分发达,和齐国并肩,但齐国的铁器多予民用,而魏国的铁器却多予军用。魏国曾用全副的重装铁甲装备了一支5万人的军队,这支军队的创始者就是战国的一代奇才——吴起。
吴起训练的这支部队,士卒皆是精挑细选出的壮士,通常手执一支长戈,身上背着五十支长箭与一张十二石的铁胎硬弓,同时携带三天军粮,总重约五十余斤,连续急行军一百里还能立即投入激战,能达到这样标准的才可以入选并享受优厚待遇。魏国用这支铁甲重步兵曾称霸一时,就连大秦的军队也常败于这支有史以来最早的重装步兵军团手中,这支军队的名字就叫做魏武卒,和秦国铁鹰锐士、赵国胡刀骑士、齐国技击士并称战国四大精锐。
当年,吴起率领魏武卒南征北战,创下了大战七十二,全胜六十四,其余均解(不分胜负)的奇功伟绩。周安王十三年(前389年)的阴晋之战,吴起以五万魏武卒,加车百乘,骑三千,击破秦国五十万众!可以说,魏武卒绝对是当世步战士兵中最为精锐和彪悍的!
后来魏国被灭,这支铁甲军就消失了,但在陈胜吴广大泽乡起义后,魏咎复魏国,东拼西凑地重建了这支魏武卒,但人数只有原先的五分之一,即一万人,虽然远不如第一代的魏武卒,不过这一万人的战斗力依然不可小觑。后魏王豹杀了魏王咎自立魏王,同时接手了这支二代魏武卒。而韩信刚灭代,虽然收了代国的降卒,但人数不多,战力也难以保证,硬碰硬之下很可能败于魏王豹的重装步兵。
但是韩信非常聪明,他没有与魏王豹硬拼,而是绕道直攻魏国的首都安邑,魏王豹惊慌失措下率军回援,但到了安邑,魏王豹的大军早已疲惫不堪,尤其是那一万铁甲军,能站直了不趴下就相当不错了,兵器那肯定是挥不动的,而韩信却是养精蓄锐专候魏王豹到来,一战之下,要是魏王豹不败那才是没天理。
声东击西,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以逸待劳,围点打援,一系列策略一一划过姜魁的脑海,看来韩信确实极善兵法。所谓兵者,诡道也,向远,装作往近,向近,装作往远,能打,装作不能打,要打,装作不要打,是真可假,假亦乱真,韩信已得兵法之真髓。
姜魁忽然有一种感觉,韩信是一位真正的帅才,如果项羽遇到了韩信,有可能会赢得几场战役的胜利,但最终可能还是会落败。
夏崇虎见姜魁沉吟不语,不由得沉声说道:“韩信即将领兵攻赵,赵国就靠你了!”
姜魁回过神来,却并无特别的反应,只是淡淡地开口说道:“这次赵国统兵的是谁?”
夏崇虎不禁有些尴尬,不过大家都是聪明人,包括姜魁自己在内,谁都知道这次抗击韩信的统兵大权不可能交给姜魁,毕竟姜魁现在是项羽的部将,赵王是怎么也不会将兵权交给外人的。
夏崇虎干咳了两声,说:“很有可能是成安君陈余。”
姜魁听罢不禁皱了皱眉头,倒不是因为自己曾经揍了陈余的儿子,而是因为这陈余只是个书生,文才也许是有的,但领兵打仗可就稀松得紧了。
夏崇虎见姜魁有些不快,试探着说道:“听说将军刚回邯郸不久就把陈余的儿子给教训了一顿,可有此事?”
“有。”姜魁很坦然答道。
“那将军可是担心今后将帅不和……”夏崇虎的眉头更皱。
“这点请夏侯放心,我不会将个人恩怨置于邯郸的安危之上。”姜魁顿了一顿,又说:“但为了以防万一,我要求这半年来一直随我训练的三万精骑必须全部听我的命令,其他任何人不得干涉!”
夏崇虎犹豫了一下,但还是点头答应了下来,如果连这点也不满足姜魁的话,夏崇虎还真怕他撂挑子不干了。
夜色已深,姜魁躺在榻上,辗转难眠,脑中乱七八糟。
姜魁想到了在荥阳的项羽,不知他最近怎样。
而姜魁不知道的是,此时项羽的处境极为堪忧。
在这大半年的时间里,彭越已经进入项羽的大后方肆无忌惮地攻城掠地,这个月来更是连下数十城,项羽几乎快要攻下成皋,却不得不领兵回援,而刘邦就在荥阳和成皋一线伺机出击,看项羽回军就在项羽背后打两下,等项羽打退彭越,刘邦就立即缩回荥阳、成皋固守,就是不肯和项羽面对面打上一仗,这边项羽刚开始攻城,后面彭越卒兵又开始出来搅乱项羽的后路。
要说这彭越,那可以称得上中国游击战的鼻祖,敌进我退,敌退我进,敌疲我扰的战术那是玩得相当溜,好几次都是彭越这个游击队大队长前脚刚走,后脚项羽的大部队就到了,彭越数次就在项羽的眼皮子底下极限逃跑,那玩得就是心跳,直气得项羽恨不得将彭越那厮切丝磨粉喂鸡,可就是抓不到彭越的一根汗毛。
就这样,项羽在荥阳和彭城之间疲于奔命,陷入了绝对的被动之中,形势十分堪忧。
过了一会儿,姜魁又想到了韩信,韩信开辟北方战场,攻略代魏赵燕齐,一旦韩信把整个北方都变成了汉国的郡城,那么项羽就要四面受敌,想要翻身,比登天还难。
突然,一阵脚步声传来,一个甜甜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姜大哥,你睡了么?”
姜魁连忙翻身坐起,穿上鞋子去开了门,只见夏佳宁正站在门口,有些羞涩地对姜魁说道:“没打扰你休息吧?”
姜魁有些窘迫地挥手说道:“没……没有,郡主找我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就是想和你聊聊。”
“哦,郡主请进……要不我们到外边走走吧。”虽然姜魁心中坦荡,但避嫌还是有必要的。
“嗯。”夏佳宁有些羞涩地点了点头,觉得自己确实有点儿冒失了。
姜魁和夏佳宁并肩走在院中。
繁星当空,月明如水,姜魁在一旁看着夏佳宁那张泛起一层柔和光芒的脸庞,不禁有些痴了。
“又要打仗了是吗?”夏佳宁忽然开口说道。
“嗯。”姜魁点了点头,打仗对他已是家常便饭,就算下一刻要浴血厮杀,还能跟没事人一样,心中波澜不惊。
而夏佳宁却显得有些神色黯然,轻吁一口气,不由得问道:“什么时候才能天下太平呢?”
姜魁默默无语,这根本就是个无解的问题。
突然,一个念头涌上了姜魁心头,是不是项羽败了就可以天下太平呢?姜魁心中大惊,立即把这个想法踢出脑外。
随即,姜魁深吸了口气,说道:“快了吧,刘邦和项羽只要有一个失败了,天下就太平了。”
夏佳宁看了看姜魁,突兀地问道:“那你希望谁赢?”
姜魁愣了一下,摇摇头说:“我……不知道。”
“那这场仗你不是为项羽打的吗?”夏佳宁有些疑惑。
姜魁再次愣住了,沉默了良久,才缓缓地转过头来,看着夏佳宁诚挚地说:“不,这场战斗,我是为邯郸的百姓而打。”
夏佳宁也转过身来,美目之中盈光闪动,一脸企盼地面对姜魁说道:“那你会回来吗?”
姜魁心中一阵暖流涌过,看着夏佳宁认真地点点头,郑而重之地说:“我会回来的,我一定会活着回来的。”
公元前204年10月,韩信携灭代破魏之威,率军六万穿越太行山进攻赵地,赵王歇命成安君陈余为将,率军20万于太行山井陉口抗击汉军。
陈余在井陉口安营扎寨,一切安排妥当后,立即召开全体将领的军事会议。
陈余捻着自己的两撇山羊胡,微笑着对众将说道:“各位将领都是国之精英,今日相会于此,共抗那韩信小儿,各位有何妙计可畅所欲言!”
陈余身旁站着一位年龄约摸有三十多岁的男子,中等身材,面目清朗,斯斯文文的,就是被太阳晒得皮肤有些黝黑,此人正是赵国一代名将李牧的孙子广武君李左车。
只听李左车对陈余徐徐说道:“韩信一举灭代,智渡黄河,掳魏王,现又乘胜欲下赵国,军队锐不可当。可是韩信的弱点现在也暴露无疑,韩信转战北地,却没有一个就近的后方基地提供支援,而是从关中千里运粮,一旦中间断粮,士卒就有挨饿的危险,而这井陉口车不可并行,骑兵不可列队,行军数百里,其粮草必落在后面,只要将军暂拨给我三万骑兵,从小路截断汉军的辎重粮草,将军则深挖护营壕沟,加高兵营围墙以逸待劳,汉军前不得战,后路亦被我的部队所断绝,退不得回,汉军荒野无食可掠,不出十日,韩信的头颅就可悬在将军的旗下。”
旁边的姜魁看着地图再仔细分析李左车的这番话,不禁暗吃一惊。将门果然出人才,李左车看起来挺斯文,年纪也不大,用兵却很是毒辣,此招直击韩信的软肋,如果计策运用得当,可大败韩信!
然而,陈余却捏着山羊胡不以为然地说道:“我听说正义之师不用奇谋诡计,而且兵法上讲,十倍于敌人的兵力就包围它,一倍于敌人的兵力就与之交战。韩信虽号称数万人,其实哪有那么多,而且汉军千里迢迢来奔袭我们,士兵早已疲惫至极,我们却避而不战,若更强大的敌人前来,我们将如何对付?诸侯一定会认为我们胆怯好欺负,就会轻易地攻打我们,所以,还是直接迎战的好。”
姜魁听后差点没气晕过去,这是什么狗屁理论!心想,这陈余不仅是个书生,还是个迂腐的书生。
当下姜魁忍不住说道:“将军,我认为广武君说得很对,韩信的弱点就是他的粮道,行军打仗就是要以最小的代价歼灭敌人,哪有什么不能用奇谋诡计之说?兵不厌诈这句话将军难道没听说过吗?”
“这位将军看着面生的很啊,刚参军的吗?”陈余一脸好奇地看着姜魁说道。
姜魁顿时一股邪火直冲脑门,咬着牙说:“在下姜魁,曾和将军自我介绍过了!”
“是吗?呵呵,不好意思,我这人记性不大好,将军贵姓?”
全场一片冷静。
“在——下——姜——魁!”姜魁一个字一个字从嘴里蹦出来一样地说道。
“哦,是姜将军,”陈余不急不慢地说道,“想必将军也听说过军令不可违这句话吧?”
姜魁一阵冷笑,冷厉的凶眸盯着陈余一转不转。陈余心头发毛,却不愿露出怯态,强自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他环视了一圈赵将,被姜魁的双眼一瞪,几乎所有人都战战兢兢,不敢与之对视。
姜魁心中哂然,嘴角绽起一丝鄙夷的冷笑:“既然是将军的决定,做属下的当然不能违抗,可惜我不是你的手下,告辞!”
说罢,姜魁转身向外走去,当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忽然回过头来,一脸微笑地对陈余说道:“但愿这次将军不会再像彭城之战那样狼狈而逃!”说罢,再也不理会陈余那瞬间涨成猪肝的脸庞,昂首走出帐外。
李左车看着姜魁的背影本想开口阻拦,但看了看陈余愤恨的脸色,不禁摇了摇头,没有出声。
而帐中却有另一名赵将看不顺眼,脸上露出一丝怒色,冷哼一声,继姜魁之后大步离开了营帐。此人三十左右的年龄,身材魁梧,面容方正英伟,正是赵国的万骑长曲正刚。
曲正刚这半年来一直随姜魁训练,早已对姜魁崇拜不已,认为姜魁指挥骑兵的水平远胜自己,于是甘拜下风,后来两人为半师半友,这次作战奉命归姜魁全权指挥,心下自然十分欢喜,暗想这回可以好好学习学习了,哪料陈余如此不明事理,在大战之前羞辱本方大将,岂不是未战先败?如今曲正刚看到姜魁被陈余挤对走,心中怒火上升,于是毫不犹豫地表示了自己的不满,愤然随之而去。
陈余仿佛什么都没看到一般继续低头端详着地图,自顾自地说着自己的作战计划,直听得李左车暗自摇头。
清风徐来,碧草绵绵,今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蓝蓝的天空下,一块突兀的山坡上,一名看起来才二十七八岁的青衫男子正负手远望。此人身材高大,长得颇为魁梧,头缚白冠,腰挂长剑,面白无须,样貌甚是俊朗,长长的眉毛下,一双深邃的眼睛眨都不眨地观察着位于十七八里外遮天盖地的赵军军营。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叱咤了秦末汉初,同张良萧何一起被誉为汉初三杰,号称攻无不克战无不胜,“谋战”派的代表人物,被人誉为兵仙的韩信!而现在的韩信正值风华正茂、锋芒必露之时。
韩信扫了一眼远处的山峦,湛蓝的天空下,白云朵朵轻扬,他嘴角微微向上翘起,笑了一笑,转身挥手对亲兵说道:“回营,击鼓升帐!”
片刻之后,韩信的帅帐中,汉军北伐的将领基本到齐了,其实除了汉军将领刘贾、张齐和肃申外,其他全都是在北伐当中征召的,还有一些是灭代和灭魏后收降的敌将。
韩信看了看帐下的众将不禁笑了,自己从几千人一路发展壮大到拥有数万大军,其中更有从魏王豹手中吸纳的七千精锐重甲军团魏武卒!只要再打败了眼前的赵军,剩下的燕国可传檄而定。齐国的田荣早已和项羽反目,自己只要率大军汇合田荣的齐军一举南下,与西面的刘邦遥相呼应,再加上彭越在项羽的后方骚扰游击,项羽想不败都难!
韩信年轻而自信的脸上顿时散发出一层淡淡的光彩,意气风发地说道:“诸位,眼前的赵军有20万,不知道大家是否吓得双腿打颤啊?嘿嘿,一群乌合之众,本将军弹指可破之!现在我命令肃申将军率两千骑兵,每人执一面红旗,于今晚从井陉口西侧的小路,赶到赵军军营斜后侧的山坡上伪装隐蔽起来,窥视赵军,明日我率大军前去邀战,赵军必然倾巢而出,你们就乘机迅速冲入赵军营地,拔掉赵国旗帜,插上汉军红旗,不得有误!”
肃申铿然领命。
韩信又转头对张齐说道:“张齐将军率3万大军和7000武卒于渭水西岸设阵,其余众将随我直攻赵营!还有,回去告诉士卒,等明天打败赵军回来,重加犒赏!”
众将一时对韩信的安排大惑不解,这拔旗易帜也就算了,背水设阵岂不是犯了兵家之大忌?万一被赵军打败那可连退路都没有了。
这时,韩信下首的一个汉将沉声说道:“将军,兵法上说,列阵可以背靠山,前面可以临水泽,现在您却让我们背靠河水排阵,这是何道理?”
韩信余光一瞥,就看到说话的正是这支部队的二把手刘贾。
在军中,刘贾的地位有些特殊,无他,只因刘贾是刘邦的堂兄,刘邦让刘贾来做韩信的副手,其中的一些意味不言而喻。
对于刘贾以及众将领的质疑,韩信笑而不答,最后自信满满地说了一句:“相信本将军,汉军必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