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邦看了看眼前无数行走于山路间的匈奴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雪地上,时不时地还往后滑两步,他脸上顿时露出了一丝残忍的冷笑:“弓弩手准备!”
刘邦一声令下,集中起来的一万弓弩手迅速向前,将负于背上的长弓卸下来挽在手中,一个个拉弓扯箭,死死地盯住下面密密麻麻的匈奴人。
刘邦看到最前面的匈奴人已经近在咫尺,连对面那一团团杂乱的小辫子下面狰狞的面目也瞧得一清二楚。
刘邦眼中闪过一道厉芒,断然挥手,喝道:“放!”
一万弓弩手立即举弓斜指半空,齐齐地松开了扯箭的手指,只听砰的一声响,一大片黑压压的箭幕就劈头盖脸地向山下的匈奴人倾泻而下,两千多名匈奴人哼都没哼一声,直接被射成了刺猬。
而汉军弓弩手仿佛什么都没有看到一般,机械地从箭壶里再次抽出一支羽箭搭于弦上,而后双臂发力将长弓举起,在嘎吱嘎吱的弓弦绷紧声中,一张张长弓已经被挽成了满月状,弓弩手们皆表情冷漠,两眼微眯,不带任何感情地凝视前方的虚空。
又听刘邦一声暴喝,所有弓弩手几乎再次同时放箭!
锐啸声划破长空,密集的箭阵瞬时飞临匈奴人头顶,然后像雨点般恶狠狠地砸落下来,正向上攀爬的匈奴人瞪着那一片阴雨从天而降,一阵森寒的惨号声顿时冲霄而起,那漫天的长箭当空旋转着、摇晃着,带起满天血珠,无数的匈奴人像狂风过后的草地一样,一片片地倾倒,股股的鲜血不断地渗入阴冷潮湿的地面,似要将整个山头染红。
匈奴的骨都侯见状大惊,急忙吼道:“散开,快散开,不要扎堆,找地方隐蔽!”
这名骨都侯正嘶吼间,猛然瞧见一支羽箭从天际倏然闪现,下一刻就准确而又无情地穿进了他的咽喉,骨都侯的面孔急剧扭曲起来,巨大的痛苦将他笼罩,魁梧的身躯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双眼圆睁,眼神却逐渐散乱。
几轮箭阵下去,匈奴人死伤惨重。
刘邦看着山下的成果心中颇为满意。
当年与项羽苦斗,要说汉军唯一的优势就是弓弩了,射出的箭无论协调性还是密集性,都不是一般弓弩阵所能相提并论的。汉军从关中杀出来,带出了一批秦朝的弓弩部队,可以说汉军继承了秦朝最大的优点,就是犀利的箭阵,而项羽的楚军更像是继承了赵国最大的优点,那就是威猛的铁骑。
刘邦不禁暗想,项羽碰上了都要暂避锋芒的箭阵,又岂是你们这帮化外之民所能承受的?而且老子上山就是想在这里建立据点的,5万骑兵弃了马却全都带着箭壶,箭矢充足,你来多少老子就射死多少!
冒顿双目皆赤,心疼得要命,无奈之下只好命令停止进攻。
刘邦看着潮水般退去的匈奴人,不禁得意地大笑。
但没等刘邦得意太久,匈奴人又杀了上来。这次匈奴兵几个人抬着一面由数根圆木并排捆到一起做成的大盾,虽然行动非常缓慢,但好在对弓弩的防御大为提高。
刘邦看到射出去的箭矢都钉在一面面木墙上,后面的匈奴兵却基本没什么损伤,这不是白白给敌人送箭嘛。他立即下令停止射击,改为推石头。
一时间,山上乱石翻滚,一面面木墙纷纷被砸倒,匈奴人顿时惨叫连连。
刘邦一看有作用,不禁大喜,连忙命令砍倒大树,然后也一股脑地推了下去。刘邦暗想,小样儿的,就你会砍树我不会砍啊?
继乱石后面又是一堆滚木,直砸得匈奴兵手忙脚乱,滚木和檑石多了,居然和死尸堆到一起,在山顶下面形成了一道屏障,匈奴人想上去搬开障碍,但刚一露头,头顶骤然一暗,然后就是一蓬箭雨瞬间射下。
刘邦见状大为得意,暗道,名将也不过如此了吧。正大笑间,匈奴人群中突然也射出了一片箭雨,但有所不同的是,所有的箭头全部点着火。漫天的火箭尽数射到滚木、乱石和死尸堆积在一起的地方,随即就烧成了一道高高的火墙。
看着眼前熊熊的烈火,刘邦却不以为然,老子正觉得有些冷呢,冒顿乖孙就给老子点了把火,真孝顺!因为天正下着雪,山上到处都是厚厚的积雪,刘邦一点也不担心冒顿一把火能把山顶烧着了。过了一会儿,死尸燃烧的臭气熏得刘邦几欲呕吐,刘邦连忙向后跑去,躲到山顶中间去了。
火灭了之后,冒顿一连攻了几次,但白登山易守难攻,匈奴人又不善于步战,数次攻击都没有对汉军造成太大的威胁,刘邦依然在上面逍遥快活。
冒顿无奈,只好改攻为困,要把刘邦困死在山上。
到了晚上,匈奴兵点起羊脂火把,把白登围了个水泄不通,那一柄柄锋利的马刀映寒了漫天星辰,有乌云掠过,遮蔽了月色。
一连三天,冒顿只围而不打,刘邦渐渐地有些受不了了。
山顶寒风凛冽,卷着鹅毛大雪肆虐挥洒,就连旌旗几乎都要被狂风撕裂,如此天气下,汉军只能不停地砍树烧火,但睡觉的时候还是寒冷难挨。入夜之后,气温骤降,一旦有火堆熄灭了,就会有人活活被冻死。
而刘邦最为担心的倒不是这点,当初他率5万士卒上山,只是想亲自查看一下地形而已,哪料到冒顿这么快就围了上来,粮草辎重都没有准备充足,随军只带了十来天的干粮,如今,汉军即将断粮。
刘邦暗想,周勃和曹参应该已经到平城了,只要再撑一两天,应该就能突围而出。
刘邦所料不差,周勃和曹参昨夜便赶到了平城,听说刘邦被困在白登山上,二人大急,第二天天刚亮就立即在平城誓师,准备率领大军前来救援。
周勃站在临时找来的一辆马车上,下面黝黑冰冷的铁甲已会聚成一片翻腾的黑焰,一排排锋利的长枪直刺长空,映寒了幽暗的苍穹。
周勃看着如林的士卒,蓦地放声吼道:“大汉已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咱们的皇帝被匈奴蛮子困在了白登山上,若是咱们不能救回大汉的皇帝,那么,我们的国家就会重新四分五裂、战乱纷起!我们的父母妻儿就会再次回到水深火热之中,你们愿意吗!”
“不愿意!不愿意!”汉军士卒一边高声怒吼着一边以手中的长枪顿地,发出整齐划一的撞击声。
周勃猛地高举右臂,眸子里掠过一抹令人心悸的寒意,肃立马车下的三军将士凛然噤声,嘹亮激荡的呐喊声便像是被人以刀切断般戛然而止,北风呼啸,战马低啸,冰冷的雪原,竟无语凝噎。
蓦地!周勃猛地抽出腰间的长剑斜指苍天,放声狂吼道:“与日月同辉,与山川同寿,大汉威武!”
“与日月同辉!与山川同寿!大汉威武!”
随即大汉军就气势昂扬地出发了。
然而,匈奴人登山作战虽然不行,但在平地上却绝对是匈奴骑兵的天下。
在离白登山还有二十几里的地方,匈奴的斥候就发现了大汉的援军。
得到消息的冒顿当即派出10万骑兵前去阻击,周勃和曹参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面临着匈奴铁骑的猛攻。
一场血战即将猛然爆发。
提前赶到战场的匈奴骑兵人不下马,手不离刃,肃立在大地上等待着即将到来的惨烈厮杀。
忽然,在迎着太阳的方向,一片红色的海洋从地平线上升起,那是大汉官军头盔上樱红的流苏,那些密集如同森林一般的长矛在阳光下微微颤抖。
所有匈奴人心头都是一凛,来了。然而却没有人害怕,反而是强烈的兴奋和战意,在北方战无不胜的匈奴人要好好看看,这南方人到底有多少斤两!
无穷无尽地,早已等待多时的匈奴骑兵慢慢地抽出了腰中的弯刀,双腿一夹马腹,庞大得惊人的骑阵开始启动、开始奔跑、开始咆哮、开始轰鸣,最终由浪涛变成海啸,向远处来援的汉军发起了声势浩大的进攻。
这边,汉军也发现了敌情,堪堪摆开阵形。在汉军的视线中,北方苍茫的地平线上便出现了黑压压的匈奴骑兵,就像无穷无尽的蚂蚁,漫卷过苍凉荒芜的大草原浩瀚而来,有滚滚的烟尘渐扬渐起,天地之间充塞着令人窒息的苍凉。
汉军虽然刚刚经过了急行军,体力损耗了不少,但面对整整10万铁骑的猛扑,汉军依然顽强地摆开了阵势,准备给匈奴人迎头痛击。
最前排5000具幽黑的重甲步兵汹涌成一片幽暗的汪洋,5000支寒光闪闪的长枪汇聚成一片恐怖的死亡森林,犹如野兽狰狞的獠牙,静悄悄地等待着匈奴人自己往上面撞。
因为漫天的大风雪,弓箭失去了用武之地,只能靠最原始的近身肉搏了。
喧嚣的铁骑群以粉碎一切阻挡之势撞上了汉军的方阵,汉军步兵密集的阵形顷刻间就被撞得向中间严重凹陷了下去,原本厚实的矩形阵顷刻间变成了向里凹陷的弓形。一时间,血肉横飞,汉军的血肉之躯在匈奴人高速的战马和弯刀之下,忽然显得格外脆弱,再英勇的老兵也抵御不住最简单的突刺。
朔风刮得正紧,一团乌云涌来,遮蔽了无力的斜阳,大地一片苍茫。大雪飘飞,但并不是白色的,而是红色的雪花在空中漫天挥洒。
经历过四年楚汉大战之后,汉军再次领略到了铁骑的威力,相比项羽的西楚铁骑,匈奴骑兵有过之而无不及。但汉军士卒并没有被匈奴人血腥的杀戮所吓倒,在周勃和曹参的指挥下,汉军士卒忘死地拼杀,溅起的点点鲜血居然将漫天的雪花染红。
在方圆十几里的雪原上,汉匈30多万大军鏖战在一起,战鼓声、号角声、战马的奔腾嘶鸣声、惊天动地的冲杀声直冲霄汉,浓烈的杀机伴随着将士们狂暴的嚣叫,烈火燎原般漫延开来。
数量庞大的匈奴铁骑卷起千层高浪,像是一把万斤巨锤般一次次轰然砸下,每次撞击过后,汉军巨大的方阵都会不由自主地一阵颤抖,无数的鲜血和残肢断体伴随着踏起的碎雪漫空飞扬,而悍不畏死的汉军士卒顽强奋战,想用血肉之躯将匈奴铁骑这把巨锤削磨殆尽。
然而匈奴人的冲锋持续而又猛烈,就像一波又一波的巨浪,狠狠地拍击在汉军长枪手筑起的堤坝上;前面一波被撞成了碎沫,后面一波立刻又冲了上去,前后相连,绵绵无尽,大有不冲垮汉军防线誓不罢休之势。
这样的情景在汉军中军及左右两翼连续不断上演,情势岌岌可危。
面对匈奴人的猛攻,汉军前锋虽然损失惨重,但仍然保持着严谨的方形防御阵势。第一排步卒扛起手中坚固的巨盾,连接成一堵冰冷的盾墙,将汹涌咆哮的匈奴骑兵死死地挡在盾墙之外,任由匈奴人攻势如潮,汉军整体阵形犹自岿然不动。
这些重装步兵神情似铁,目光如刀,经历过太多惨烈的血战。这些楚汉大战余生的老兵的意志已经变得比磐石还要坚硬,就算天塌下来,他们也会尝试着用手中的大盾把它给顶回去!
而第二排、第三排的步卒则利用手中的长枪从巨盾上预留的缺口,以及巨盾顶上不断地进行突刺,将阻在盾墙外的匈奴兵一排排刺倒,刺不到人就刺马。
三排步卒死光了就再上三排,如同前面一样,一层层不断削弱匈奴人。
盾兵和长枪兵与骑兵的对抗基本上都是以命博命的兑杀,长枪兵的长枪拥有长度优势,能够轻易地把马背上的骑兵捅穿、戳死,可光凭一面大盾也很难阻止匈奴战马的冲撞,在长枪兵把马背上的匈奴战士捅死之后,盾兵和长枪兵也大多被疾冲而至的战马撞倒踩死。每一息都有鲜活的生命在消逝,天地间充满了有去无回、有死无生的悲壮。
本来这些前排的重装步兵是十分消沉的,作为抵挡骑兵冲击的第一道防线,多次和项羽麾下骑兵交战的他们自然知道自己将会是九死一生,死亡的恐惧早已麻醉了他们的神经。他们其实很是有点破罐子破摔的味道,因为他们认为自己不过是一群可怜的牺牲品,随时都会看不到第二天的太阳。
汉军的盾牌手和长枪手嚎叫着,奋勇向前,前排倒下了,后排顶上,前赴后继,他们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那就是冲上去,把面前的匈奴人统统戳死!老子拼了这条命,也要拉上一个垫背的,就算弄不死马上的匈奴人,也要弄死你骑着的马,等你变成步兵,自然会有人替我报仇!
所以,当他们的身体被刺穿砍中的时候,他们并不是哀号哭喊,而是凶悍地将自己的长枪刺入敌人的战马或者是直接刺入敌人的体内。无数死去的勇士们嘴角大都挂着一丝笑容,他们笑,因为他们已经赚到了。
残存的前排重装步兵死战不退,以生命为代价,以血肉之躯筑墙,誓死抵挡着匈奴铁骑的践踏,终于给后续的步兵争得了重新列阵的时间,后排的重装步兵迅速后撤五步,重新列阵,等到前排重装步兵被匈奴人斩尽杀绝时,森严完整的拒马阵就如同浴火重生的凤凰已经重新列成。匈奴骑兵刚刚踏过前排重装步兵的尸体,就迎面撞上了后排重装步兵的盾墙。
不过这一次,匈奴人的死伤更为惨重,因为前排重装步兵的拼死抵挡,匈奴人的冲刺速度开始放缓,而骑兵一旦减速,冲刺的威力就会锐减,更容易被汉军的拒马枪所伤,被汉军的盾墙所阻挡,也更容易为藏于防阵之后的弓弩所射杀,这不是草原民族所熟悉所擅长的骚扰战,而是汉军最熟悉最擅长的正面决战!
在汉军冷血有序而又不要命的防御和刺杀下,匈奴骑兵一排接一排倒了下来,虽然汉军的巨盾兵几乎死伤殆尽,但他们成功地遏制了匈奴骑兵冲锋的攻势,双方进入胶着。
北风呼啸,卷起漫天碎雪,冰冷地拍打着周勃的脸庞,一道伤疤从衣领伸出,直至下颏,那是在垓下之战中,姜魁留给他的。
此时,周勃是这场大战的主将,至关重要的一战逼着周勃要忘却曾经的一切胜败荣辱,全身心地投入到这场战役中来。此战,是为大汉而战。
猎猎旌旗下,周勃手执长矛,迎风肃然端坐在战马上一动不动,一双杀气腾腾的眼睛盯着前方杀声震天的战场,心中却是战意盎然,男儿处世,当提三尺青锋,决死沙场,纵血溅五步,又有何惜?更何况这场战役关系到大汉皇帝的存亡,也关系着大汉王朝的存亡,绝对不能输!
绵绵不息的战鼓声以及低沉的号角声响彻长空,天地间顿时炽烈起来。
周勃嘴里冒着白气,看着战场不停地下着命令,一片雪花溅到他的鼻尖上,居然让他全身都颤抖了一下。忽然,周勃发现左翼被匈奴的铁骑撕开了一个口子,他脸色微微一变,连忙命令校尉左权上去把窟窿堵住。
左权领命而去。
匈奴的骨都侯夏巴朗率领铁骑呼喝着四处冲杀,充分发挥了铁骑的冲击力,冲开一处阵形,还没等汉军再次集结整队,夏巴朗就又掉头杀了回来,将阵形再次冲开,直到这块方阵的汉兵死伤殆尽,再也无力组阵。
左权见状大怒,急忙率领两万骑兵狠狠地迎着夏巴朗的铁骑洪流撞了上去。
夏巴朗正杀得起劲,侧面突然被一支骑兵撞上,顿时有数百名匈奴人被撞飞。夏巴朗勃然大怒,立即呼喝铁骑转向,朝左权冲了过去。
双方铁骑在短距离里无法发挥战马的冲击力,只能坐在马上捉对厮杀。
左权一眼就看到了酣呼奋战的夏巴朗,便立刻挥手一剑削掉了一名匈奴兵的右臂,然后打马冲向夏巴朗。
夏巴朗远远地就看到一名汉将向自己冲来,他心血潮涌,大喝一声,飞奔迎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