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丽的马车在青石铺成的街道上慢慢行进,七八匹马紧紧护卫,踢踏声在安静的镇子中格外响亮,偶尔的嘶鸣让不少人闻声而来。
镇子上早起的人都聚在镇子南边的牌坊下,看着那严肃的车队向远处行去,尘土飞扬,看起来格外壮观,镇上的人议论纷纷。
“不晓得是哪里来的大人物,在这儿待了一天就走了,还想多看几眼咧……”
“我看你就是想看那仙子,人家可看不上你这泥腿子。”
“我昨天见这一行人往北山去了,难不成去吊孝了?”
“吊孝?八成是,听说前些日子钟道长没了,唉……”
……
“赵老头,那群人来做什么的?”刘阿婆凑到了赵老头身旁,低声问道,前天晚上可是有不少人看见赵老头和那群人待在一起,看样子还很熟络。
赵老头在镇上少言少语,和其他人接触的不怎么多,而且一副僵硬的脸,让别人都不敢出声询问,此时见刘阿婆出声,一个个都止了言语,准备听赵老头回答。
赵老头听到刘阿婆询问,又抬眼看了看周围的人,一个个都侧着耳朵仔细听着,生怕错漏一点消息,轻轻舒了口气,说道:“那是钟道长的旧识,听闻钟道长仙去,从远方赶来吊唁。”
一众人听到这回答,咂了咂嘴。
“我就说嘛!肯定是来看钟道长的……”
“没想到钟道长还有这关系,一看就是大人物,只是钟道长活着的时候没见他们来过,这死了没多久就跑来了……”
“大人物嘛,活的时候见一面,死的时候遛一圈,不会像咱们一样每天串门……”
……
赵老头听着周围的议论,脸庞愈发僵硬,不过周围的人却看不出来差别,自顾自地说着。
刘阿婆此时又出声问道:“你和这些人啥关系?他们咋找上你了?”
“人家听闻这虎尾鱼好吃,就让我给带几条过去,然后又顺便让我带他们上山,毕竟他们没来过这里,不识路。”赵老头回道。
周围的人听到后点了点头,原来这么回事。刘阿婆看着赵老头,心中虽有疑惑,但也没再多问。
“老赵,你可真厉害,这鱼的生意都做到大人物身上了。”
“这鱼更厉害,外边的人都知道它们了。”
“说起来,我现在有点想吃了……”
“败家玩意儿,吃了还够不够卖?吃绝了以后咋卖?”
……
听着镇上人的议论,赵老头心中很舒畅,以后自己还会待在这里,钓钓鱼、卖卖鱼,偶尔给家族传个消息,倒也自在。
只是……
赵老头收敛神识,向丹田中探去,蒸腾的霞雾间不时有虎尾鱼的身影出没,清澈的玄海中鱼儿自在游动,在玄海深处,一柄长约百丈的阔刀无声的躺着。
刀身锈迹遍布,锋芒不再,一些水草缠绕在刀柄上,虎尾鱼在刀旁追逐嬉戏。
赵老头注意到这一幕,默然无语,这玄海中的景象便是他心意所化,他已经不想再提起大刀浴血拼杀,而是想拿一副钓竿,提一只鱼篓,在河边钓鱼为乐,在集上卖鱼为生。
罢了……
赵老头摇了摇,挥掉脑海中的杂念,此时的生活正是自己所想要的,为什么还要追忆过去,既然刀身已锈,何必重新提起。
两手血刀沉玄海,一支鱼竿钓江湖。
前尘往事尽随波,此后余生当逐流。
马车远了,再看不到形迹,镇口围观的人渐渐散了。
偶尔到镇子上的大人物、从远方传来的新奇事,都只是他们生活中的小点缀,他们还有自己的生活要过活。
种地、打猎、卖菜、婚丧嫁娶、育儿生子……总归是有些要忙活的。
漆黑的山脉横亘荒野,如同蛮荒巨兽在此蛰伏,古老的森林参天而立,深沉的颜色格外压抑。
山中的盆地有一片巨大的湖泊,清澈见底,这是莽荒大山中孕育出的璀璨明珠,湖中和岸边满是白色的细沙,即使倒映着暗色的山峰,湖水也不显阴沉,反而如同黑色淤泥中生出的洁白莲花。
这湖名曰白湖,与黑山相映成趣,一黑一白只在咫尺之间,让人叹服天地造化,妙然无穷。
山腰处,一栋栋白色的房屋无声伫立,如同这深沉大山中的一点亮光,缭绕的云气让此地多出几分圣洁,偶尔的啼鸣使此处添上几分生机。
青雀直入云霄,白鹤展翅高飞,叮咚的灵泉在四周流淌不息,瑰丽的灵植传来异样的芳香。
一队车马在宽阔的广场上停下,韩盈雪带着白鹏从马车上下来。
经过十余日的长途跋涉,他们一行终于从云归镇回来,看着高大的门楼,身周丰沛的灵气不断涌动,所有人都轻轻舒了一口气。
然而想到此行未完成任务,在场的护卫和丫鬟又不自觉地紧张起来,虽然福伯已经言明此行收获可抵失宝之过,但毕竟是一厢情愿,家族如何决定还在两说之中。
次日上午,议事大厅中。
穹顶雕饰江河日月,山川草木,大气磅礴,荧光微亮的灵珠缀饰其上,褐色灵木制成的桌椅井然有序,散发着淡淡清香,精玉雕琢的滴漏放在角落轻声滴答。
休息一夜的韩盈雪和白鹏站在大厅中间,看着周围环坐的家族前辈,仔细言说此行经历。
老太爷坐在主位,皱着眉头看向面前的两个直系晚辈。
一个简单的任务竟然搞砸了,这让他有些生气,然而想到那人的实力,他又不自然地感到泄气。
二十年前,那人因小事打上门来,家族众人一齐上阵,却还是不敌,最终被那人取走宝钟,扬长而去。
那时他已是问道境大成的高手,那人却已是问道境圆满,本以为在家族阵法及众人协力之下,能与他斗个旗鼓相当,却没想到几个回合下来,便败下阵来。
许久之后,韩盈雪讲述完毕,道了声:“盈雪此行有负重托,还请家主责罚。”
在听完韩盈雪所言的泉清迷阵、破灭心魔之法以及彻底失去一气钟这些消息后,大厅内众人道心震颤,久久不曾出声。
大厅内一片寂静,韩盈雪看着众人,没有出声,静静等着众人缓过神来,当下的情况她有所预料。
昨晚回去和她丈夫白天路说完后,他也是这般仪态,家族宝钟拱手与人,他妻儿此行便有大罪过,然而却又得修行秘法,这便是大功劳,尤其是那道心种魔之说更是匪夷所思。
在听闻妻子所言之后,白天路便感觉自身心境更进一层,化象之境更加圆满,要不了多少时日便可以突破至问道境,那样一来,他在族内的地位便更加稳固。
看着大厅中旁系的主事者,白天路心中有些傲然,自己的妻儿虽然让家族失去了宝钟,但却带回来了修心秘法,这下大厅中的旁系想来不会跳出来挑刺了。
片刻后,坐在老太爷旁边的家主,也就是白天路的父亲白正卓,朝老太爷看了一眼,然后轻咳一声,让众人回过神来,这才出声说道:“盈雪,你与鹏儿此番让家族失却重宝,此为大过,但你二人为家族带回破灭心魔之法,此为大功,功过相抵,各家可有异议?”
大厅内无人出声,对于旁系而言,一气钟已经没了二十年,这时说完全送给人家了,对他们没什么影响,本来就没在手上的东西,丢了似乎也没那么心疼。
一气钟即使寻回来,和他们这些旁系也基本沾不上边,除却遇到特殊情况时可以借用一下,平日里都放在家族宝库里吃灰,这二十年一气钟不在,他们同样过来了,没了就没了。
再者,当年一气钟是从老太爷和家主手上丢的,这两人都没说什么,准备就此了结,他们这些旁系就别找不自在了。
而且,相较于一气钟,这破灭心魔之法对他们更有意义,在场众人都听到如何种魔、灭魔,这随后传给各家子弟,可以普遍提高修为。
一与多,明白人一眼就看出来该怎么选。
只是,总感觉这破灭心魔之法,会让家族走上不正经的路……
白正卓见大厅内无人出声,于是把目光看向韩盈雪和白鹏,出声道:“盈雪、鹏儿,你二人可有异议。”
“孩儿(孙儿)并无异议。”母子两人轻微摇头,出声回道。
白正卓听两人这般回答,微微点头,朗声说道:“既如此,此事便如此定论。”然后看向身旁的老太爷,问道:“父亲,您有什么要交代的。”
老太爷本名白君启,正是白正卓生父,他已经很久不理家中琐事,专心修行,在许久之前便将家族交给白正卓打理,偶尔有兴致时,方才会过问族中大事。
这次韩盈雪取钟,他也关注着,毕竟当初他曾与钟老爷子一战,眼睁睁看着对方取走一气钟。
见孙媳和玄孙未取回一气钟,白君启也有些失落,但想到二人带回的秘法,心中好受了不少。
此时众人将目光聚集在白君启身上,听他沉声说道:“这破灭心魔之法,你们也听到了,虽然有诸多好处,但其中的弊端想必也都清楚。”
知道……
家族中人可能会越来越无耻、没下限甚至走上邪路……
众人在心中暗暗思量。
“我白家虽然谈不上一派正气,但也非阴毒狠辣,希望尔等传授此法之后,约束族中子弟,莫无所顾忌、肆意妄为。
我可不想二十年前姓钟的打上山来,二十年后姓钟的又打上山来。言尽于此,尔等好自为之。”
众人闻言,纷纷点头应是。
看着眼前众人神情,白君启心中悠悠一叹,有此妙法,谁又会真的遵守自己今日所言,只望别有人做的太过就好。
这究竟是妙法,还是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