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浪在月光下像起伏的绸缎一样令人迷醉。
残缺不全的碎块和武器血腥散落在波浪中,令人作呕的气味被晚风携带向潜伏着恶意的远方。
戈里姆将吃了一半的牛腿扔给几个地精,饶有兴致地看着它们为此又打又咒骂。
坐在他身边饕餮暴食的大块头将一个人类妇人嚼了下去,蒙着铁盾的大肚子响起满意的咕噜声。
就像人类在他们肚子里大猪一样尖叫。戈里姆不禁寻思。因为那咕噜声如此沉闷绝望,在近距离甚至盖过了远处绿皮的斗殴起哄,
他别开头,他不喜欢吃人类。
不要误会,不是什么诸如“良心”、“道德”之类绿皮并不存在的概念束缚住了他,仅仅是因为他觉得人类嚼起来太没劲道,口感糟糕得像屎没有掏干净的屁精。这完完全全是他的主观感受,因为显然他的老大和面前两位巨汉对人类情有独钟。
牛骨头争夺战最后的胜利者是他的野猪坐骑:“没毛”。
在无聊得耍了一会他的大砍刀以后,喧闹声从旁边充斥着死亡气息的村庄废墟传来,绿皮老大库索结束了他的饱餐以及战利品收集,兴高采烈地向他的盟友们走来。一群地精和兽人跟在他身边窥觑不时落下去的亮闪闪的玩意。
都吃了这么久啦?戈里姆有点懊恼的挠了挠头皮,他所招待(监视)的佣兵可真特娘的能囫囵,害他错过了打架中他第二喜欢的活动。第一?第一喜欢的当然是打架本身!
库索心情大好的披着一个人类女人的绸缎。在亮闪闪的披风下面,从一个被砍成两节的人类战士头上摘下来的头盔更是亮的晃眼,让戈里姆看得心痒痒。
“哇哈哈哈哈!两位吃得好呀!”库索拎着一个沉甸甸的袋子走过来,一边热情的打招呼一边将佣兵的酬劳递过去。
两个巨汉同时停止住了进食。
威内高接过袋子掂了掂,接着将它递给眼神深邃的格法高。
“金子?银子?克朗?先令?随便你们怎么叫,这个小村子实在都刮不出来几个!但是,你瞧,铜板有一麻袋哩!都在你手里啦!”
库索狡猾的小眼睛这次并没有什么欺瞒的神色,先前战斗中这两个战士的勇力与残暴显然让这位体型庞大的绿皮也不敢怠慢。
当人类的木墙横在他们与脆弱的人类士兵之间时,是这两个巨汉仗着十二尺的身高将那些木墙上的人类弓箭手像拍苍蝇一样摁死、捻下、砸扁。
也是他们将有库索大腿粗的木桩生生扯松、掰弯、砸断。人类的长矛手像稻草娃娃一样被他们肆意撕碎,狂暴的碾压让即使最凶恶的绿皮也注意绕开了他们的战团。
“狠好,你狠明智。我和我的兄弟本来甚至做好了你拒绝履行协定,然后被俺们装进肚子的准备。”
格法高满意地将钱袋挂在他的屁股后面,接着玩味地“赞赏”绿皮老大。
库索这次显然被激怒了。“什么?屁精养的......搞哥在上!俺从来没有赖过账!从来没有!俺要......”绿皮老大跳起来掀开绸缎披风,恶狠狠地瞪着格法高。
“大胃神见证,你们绿皮真是一群没有幽默感的家伙!只是个玩笑而已。”
格法高咬了一大口肉,耸耸肩,接着和他的弟弟一起发出粗野的、雷鸣般的笑声。
库索眯着眼啐了一口,转过头看向自己的手下干将。
“看什么看?再看?干你的......”他一拳头砸倒正在疑惑老大为什么还能忍的戈里姆。
“听着,明天我们要往北边走!因为黑色山脉在北边!”绿皮没好气的嚷嚷,俯视着戈里姆下命令。
“但是呢,狡猾的人类在北边哪些地方可只有搞哥知道了。所以俺要你带着野猪小子们去前面给俺探探路!淫类叫啥来着?哦!侦茶!侦茶兵!”
“俺知道!其实只要沿着‘路’走,就能找到人类!人类不喜欢走草地儿......”被揍得脑袋发昏的戈里姆提出绝妙的建议。接着,更重的一拳打在他脸上,让他把上次赢的牙全给吐了出来。
佣兵在旁边轰然大笑。两个屁精养大的傻叉。
老大将晕乎乎的戈里姆扯了起来,恶狠狠地咆哮,“你比俺聪明?嗯?觉得自己比俺,库索,黑湾军阀还要聪明?俺让你去探路你就去!要是看到人少就砍他丫的,人多就跑回来给老子讲!听见没有?”
戈里姆有点畏惧的吞了吞唾沫,点头答应。
库索放开他,一脚踹倒正要护卫主人的大野猪。戈里姆牙床紧了紧。
一股躁动占据了他的心脏。明天,明天探路就探路。
他现在已经迫不及待想逮到人类酣畅淋漓地打一顿,他已经受够了那些瘦不拉几的软蛋,那完全没法发泄他现在心中的暴动......
......
吴克坐在油灯下端详着手枪发呆。
今天,他终于感受到了这个世界确确实实是个与故乡完全不一样的“世界”了。
火枪被保养得很好,零件开合流畅,没有锈蚀。赠送的弹药被顺利地装填上膛,房间内弥漫着辛辣的火药味。但他并没有心情感受什么“检查装备”的快感。
今天之前,他游荡,他厮杀,他交流,一直都好像是以一种旁观者的角度进行的。他内心从来没有融入这个地方,他只想尽快找到失散的朋友和回家的方法。
没错,这两个目标都是虚无缥缈毫无头绪,令他只能暂时搁置,但是不妨碍他潜意识中将过程中与这个世界的互动当做一种虚幻的体验。他觉得自己只是一名暂居于此的过客,他不会与这个世界有过多的交际,他的命运不会融入这个世界的历史,朱诺、安妮、米卡耶夫......他不会与这些人有过深的交缠。就像在玩一款一命的浸入式rpg游戏,在这个怪诞的世界肆意妄为。
直到他逞意救下塔克和安妮却只是让民兵队长受到牵连。
直到他意识到他的举动改变了许多人的人生轨迹——活生生的,可能给他提供过面包和鸡蛋的人。
直到他体会到即使杀了那个税务官,税务官所代表的亲王及其獠牙们仍然绝对掌控着这些农夫的命运后,那种无力和灰败。
他施救,他自我实现,现在他开始懊恼。
没错,那个税吏就是一个人渣。
那位人渣令他厌恶,促使他用激烈的手段处理了对方。问题是现在回想起来他感觉到这种厌恶看似自然但却隐含着其他的东西,就好像不仅来源于对方的卑劣残忍,当而是更深层次的,好像命中注定一样的来源于灵魂的厌恶。就像野猫之于恶狗。
之所以让他上心,是他隐约记得之前也有过类似的感受,比如那个神秘的女巫,还有那个萨满。在战斗的热潮褪去过后,他每每回忆起那种不自然的愤怒和恶心感都觉得莫名其妙。
不可否认,这个税吏本身有种肉眼可见的病态——毫无理由的残暴、扭曲的取乐,见鬼,仅仅因为一次无心的忤逆?但这种病态就像潮湿的木屋中腐臭的霉菌,就好像不只是他个人的品行堕落这样简单,而是整个屋子都在腐烂!
——当然,这也只是他玄而又玄的感知,单纯只是喜欢虐待比自己地位低的人的杂种即使在故乡也是不计其数。但直觉仍然告诉他税吏隐隐抽搐着、冷漠、湿润的绿眼睛下面,藏着什么他很陌生的东西。
不过抛开这些主观感受,吴克毕竟接受过完整的现代政治教育。他恐怕比这个世界的学者还要更清晰地认识封建中古社会的运行和本质。
我什么都没有改变,我tm什么都改变不了。冷静下来的他心中冰冷。
只要亲王和他的军队依然是土地的主人,农夫命运的掌控者,一个独行侠哪怕杀了税吏,也不过是换来一个带着军队前来镇压的税吏。
他知道这几天的食物起居已经是农夫们尽苏大可能所提供的,但是仍然是那样的苦涩黯淡。荒野上充斥着残暴的怪物和盗匪,但在木墙内何尝由不是被盗匪吸干骨髓呢?但他们被永恒地束缚在土地上,土地的主人便掌握了他们的命运。稍有一点权力的人可以肆无忌惮地骑在农夫们的背上。就像骑着骡子。
自己呢?又能做什么呢?他本来觉得自己的转身离去潇洒、沉稳。现在回想起来,却像在逃避,逃避一些他所力不能及的烂摊子,逃避那些村民们在恐惧担忧之下埋藏得更深的一种期待和渴望。
朱诺要怎样处理这件事呢?那个小鬼可真不像是个孩子。
绿帽在床上满足地翻了一个身,吴克观察到口水从他丑陋的下巴滴湿了床垫。
他悲哀地回想起那个可怜的智力障碍儿童,还有孩子的父亲。这把手枪又能做什么呢?它的前任主人曾经也是个战士,但一旦被家人、责任、正义之类的东西束缚在这片土地,就只能任凭老爷们把自己吸干成骷髅,不发一枪。吴克嘲笑地看着上面雕着的虚张声势的十字骷髅。
明天就要离开了呀,真是灰溜溜的呢。
他开始绞尽脑汁地思考怎样让安妮、塔克、雷诺和整个村庄没有后顾之忧。接着更大的挫败感和悲哀涌上心头。
“吱~”
门被不客气地推开,沉溺在内心世界的吴克没有听见脚步声,他抓起手枪从凳子上跳起来。
“不必这样紧张......米尔米迪雅在上!你上膛了!”
“最好把手中玩意放下来!”
朱诺和贤者奥雷米尔同时后退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