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山坡,却也与一般山岭差不多高大,只是相比较与四周的山势显得低矮了些,其势如同卧龙,而四周群山又有四座高峰兀立,恰好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将其拱卫。
周方寒先是冲着四周群山一拜说道:“年通月利无禁忌,今日打开生龙口,还请诸位山君放行。”
群山听了这话并无动静,林地也照样平静如初时,只有众人肃穆站立,这世间虽是妖鬼盈野,却也不敢白日作祟,周方寒此番话说了,是客套也是礼数,今日诸多山野精怪承了此言,那边要担得起责任来。
周方寒略作停顿便看向沈明远说道:“还请明远侄儿先落铲动土了。”
沈明远点点头,随手将幡插于地上,从乡人手中接过铲子,用力往地面铲了一下,将带起的泥土带到一旁。
随后将铲子递给弟弟,弟弟落铲之后,又递给母亲,三人各一铲后站于一旁。
周方寒往前走了一步,右掌往三人落铲处向下一压,硬生生打出一个坑洞出来,又是一拜说道:“前面有山山拱秀,背后有屏镇墓基,此是我葬听我断。”
又看向沈明远道:“明远侄儿,还请你与我一同说。”
沈明远点头。
周方寒朗声道:“今日吉晨,灵枢就举!”
“今日吉晨,灵枢就举。”
随后四个青壮年抬着棺木往前走来,将棺木缓缓放入坑中,四人往里一拜再往后退去。
周方寒叹道:“魂升九天,魄落九渊,生者悲苦,死人平安。”
这四句话是周方寒从某部残缺的典籍上看到的,其要义在于杀生者不死,生生者不生,只是功法邪性太大,周方寒只取了其中思想而弃了功法本身。
周方寒随后示意沈明远上前祭拜。
沈明远这时往前一拜,缓缓说道:“维天宝五十八年四月十二,故显考沈公讳琦仙逝,孝子沈明远衔哀致诚,以请酌庶羞之奠,致偿于先父之灵前,而另之以文日:呜呼吾父,生而为英,死而为灵,其同于万物生死,百复归于万物者,暂聚之形,不与万物共尽,而卓然其中杨者,后世之名,呜呼吾父......”
沈明方在哥哥礼毕之后,将小木箱一同放于坑内,复述了一遍,往里一拜。
沈夫人上前再说了一遍,往里一拜。
周方寒见三人礼毕,方才开口道:“日时吉良,天地开张,吾今封山大吉昌,天圆地方,人在中间安则居......”
随后说道:“请诸位同乡上前悼念。”
叶瑾面色平静的看着这一切,这个世界已然没有了来世这一说,传说中主管掌人间善恶之权,字天下死生之柄的东岳大帝也烟消云散了,但是人们仍旧愿意相信这些,相信他们所做的这一切能令死者安息,让死者庇佑生者。
乡人们由长自幼依次向前,顾情和鹿鸣率先上前朝着棺木鞠了一躬,低声道:“沈公千古。”
“沈公千古。”
“沈村正路上好走!”
“沈叔叔千古。”
到了叶虎这家,三人上前鞠躬道:“沈公千古。”
末了,盖棺定论,封土。
照例是由长子先动铲封土,明方和柳茵茵随后,三人结束后,周方寒大袖一甩,坑洞被重新填埋。
周方寒几步跨到山崖边,面对着屹立着的石壁,掌中真气一吐一划,隔空从石壁中削出一块石板来,一式控鹤虚引将这石块浮于自己身前,双手朝着这石块抱圆虚磨了一圈,原本凹凸不平的石面立马光滑的如同镜面一般,周方寒打量了几眼瞧着没问题,方才托着它回到众人身前。
叶瑾在人群中暗自打量,只觉这几手表现的平平常常,除了那式隔空取物之外,其他并无多的亮点,没见的宗师气度如何肆意张扬。
周方寒这时不知叶瑾心中如何想的,只是将着石板往地上一插,立于墓前,以手刻字书。
“唐豫郡李县沈公墓志,公讳琦,字珪璠。祖昔周时姬姓之国子民,后子孙流散,改姓沈氏,其父曾任大理寺少卿,忠勇迈世,武艺绝伦......”
“公未及弱冠。便已斩杀汝南流寇传芳名于豫郡......”
“......公匡国辅民,舍生取义,敢告嗣德,铭志而云。”
一大块石板被周方寒刻满了字迹,对于这位算的上同道的师侄,周方寒一直都常有关注,只是可惜英年早逝,徒让后人思追。
周方寒往这碑铭拱手拜了拜,侧开身子。
沈明远再领着众人往墓碑一拜,方才算结束了。
随后沈夫人对众人施礼开口道:“先夫已去,我不日也将随周真人一同离开,多谢这十几年来诸位乡人照顾。”
“沈夫人言重了。”
“是了,我等如今安详生活都是沈村正治理有方。”
众人皆是回礼。
周方寒看向众人说道:“都请回吧,劳烦诸位陪老夫一路了。”
“老道长客气,我等就先行离去了。”
随后人群裹着叶瑾一家按原路回了,这片林地便只剩下沈家三人,顾情和鹿鸣二人。
“你二人还要做甚,此间事了,还请还此地宁静为好。”周方寒看着顾情二人。
“只是,只是...唉。”顾情一时说不出话。
鹿鸣连忙接话道:“沈兄去了,我等皆是不舍,如今还是有些难以置信。”
“但为君故,沉吟至今。”周方寒摇了摇头。
又继续说道:“沈师侄此仇,我接下了,天一教宇文敬,已被我取了一分气机,只要他与我不超过十里,我便能感应到,如若此番回山门静修无论顺不顺利,定要去南边讨个公道。”
众人却未能听出周方寒话外之意,作为一位纵横江湖百余年的老宗师,上天要向他取了寿命了,如若这番未能功至五气朝元之境界,剩下些时日也无多了。
几人都是拜谢,沈夫人说道:“此事劳烦周真人了,待我回山庄后定要向大哥禀明此情,替我夫君报此血仇!”
“也好,我也与大庄主也有几年未见了,也不知他武艺精尽多少了。”周方寒点头。
沈夫人回道:“不敢与周真人相比,只不过往年父亲来往书信时,倒是有过提起您,想与您论道一二。”
“柳老爷子?怕是快了吧。”
“是了,父亲常常言说天寿将近了,哪怕藏五气返先天,却也难熬住了,昔年同辈的公孙姐妹仙去之时,身子骨还硬朗,只是如今一日不如一日,我本就打算抽出时日回山庄一趟看望一番,可是没有想到竟是以这个方式回去。”沈夫人叹道。
“好了,不提这些了。”周方寒摆了摆手,大哥不说二哥,如若周方寒自己也迈不过五气朝元这道坎,怕是要比柳老爷子还要先去了。
周方寒忽然想到了什么,回头望去碑铭,想了想,闭目。
决定还是做些什么吧,这可能是他最后几次下山了。
下一刹,大日法相现!
这一刻,在众人看来,天上的昊日都光明仿佛都被这尊法相给吸引了,这片林地间只留下周方寒的光芒,无比霸道。
平地起波澜,周遭草木宛若得了灵智,尽皆低俯。
众人被惊得往后退了两步,柳茵茵和鹿鸣还好,都是名门大家出身,这等景象也算是时有见过,倒是反应过来,还能自持。
而顾情和二子则是因为一个是江湖底端出身,一个是年少阅历少,见了此景被威慑的有些神变。
大日散出了一缕投往这碑铭中字迹,这一缕虽细微,却是最为淳厚不过的精神之力,寻常宗师先是以自身精神之力方才能引动天地之势,如纪辞孙倩之流。
修为高深着方可凝聚法相,如乌获之流。
而真正的大宗师已经可以做到神念分化这等神话般的操作了,周方寒虽然还未功至五气朝元,但是也相差不远了,已经初步具备大宗师特质了。
这分出的一缕大日光辉,与周方寒心神相连,若有任何事宜都能感知事变。
而且这虽是浅薄的一缕,若是爆发出光芒来足以当作是周方寒亲手全力一击,寻常魏明这等弱些的邪道宗师要是不小心中了一击,轻则要损了精血折了寿元,重则怕是要当场重伤,几十年修为功亏一篑。
如若是这草木精怪,山鬼之流,见了这大日便如见了天敌一般,万万不敢冒犯,这也是周方寒为这位沈师侄最后能做的事了。
周方寒虽是功力超绝,但是行了这般事还是脸色微微白了白,身后大日明暗闪烁一番方才重新凝聚成原样。
“好了,这虽是沈师侄衣冠冢,但是作为长辈的,总要庇护他一番,免受贼人叨扰。”周方寒道。
话音一落收了大日法相,众人这才定睛看向碑铭,只觉得神物自晦,并无奇怪之处。
“莫要看了,走吧,给沈师侄留个安静日子吧,他生前未停下修行,死了当好好睡一觉了。”周方寒率先离去。
众人只好跟上,虽然这只是个衣冠冢而已,却不知为何周方寒说的这般话,只能归结于这位老道人独特的情怀了。
出了这片林地,太阳耀眼,众人凝重的气氛方才被驱散了些。
“对了周真人,我昨夜里已接了讯息,三日后当有新的道学先生来了,应是昆仑玉虚峰一脉的高足。”鹿鸣边走边说道。
“也好,此间事该早早了结了,我五气凝结已到了最后关头,回山上去空坐一番,不成唯死而已哈哈哈,你们且听我纯阳道钟是否鸣了就知了。”周方寒倒是与鹿鸣说起了些另外的事。
众人也才明了之前周方寒为何与沈夫人谈论之时不欲多言,纯阳道钟,一般只有两种情况才会奏鸣,一是昔年祖师飞升之时,钟鸣九九八十一响,而寻常情况便是纯阳宫有得道真修羽化,钟鸣九声,为其送葬。
鹿鸣赶紧说道:“道长功力高绝,就不要说这等不吉利之话了。”
“哈哈,自家人知自家事,若是这先天一炁有这么好凝结的话,这世间就不会只有那么几个大宗师了。”周方寒大笑一声,几步间消失在几人视线里。
“这...”顾情看着离去的周方寒。
一路上沉默寡言的沈明远说道:“周真人当年以弱胜强多次,虽有其天资和功法高绝之妙,想来也受了隐疾。”
柳茵茵看着自己孩子皱了皱眉说道:“好了,莫要在人背后议论这等事。”
沈明远连忙告罪一声,不复多言。
几人被这一打岔,便少了谈话的兴致,虽是同行,但是却又各怀心思。
柳茵茵打算先与周方寒一同去了纯阳宫,一是她独自出行确实力有不逮,二是还是要亲眼看到自己儿子安稳在华山上才放心,哪怕母子两有些不和,但是毕竟是自己亲生骨肉,说说两句拌嘴便是了,又怎么会真就狠下心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