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着点起的灯光,修德才可以看到维多利亚房间的全貌。
这房间真的很大,还有客厅和卧室之分,两者之间由一个木质折叠门间隔开来。客厅的另一头有一扇门,里面应该就是浴室。卧室里点满了蜡烛,修德将剑解下放在客厅的沙发上,走进卧室。
“你感觉怎么样?”
修德走到维多利亚床边。维多利亚坐在床上,手里神经质地揉捏着被角。
“我好害怕,真的好害怕。”维多利亚像是在自言自语。
“没事的,可能只是一场梦。也可能只是什么东西的影子,你看错了。”修德宽解道。
“可那感觉好真实。它就那么看着我,好像还在对我微笑。”
修德从她手里夺过被角,给她盖好被子。“睡吧,明天醒来了还是精神抖擞。”
“你能留下来陪我吗?”维多利亚涨红脸,但还是说,“我真的好害怕。”
“那你为什么不让拜恩斯夫人陪你?”
“我只想要你,只有你能给我安全感。”维多利亚从被子里伸出手,伸到修德面前,“求你了,修德,别丢下我。”
修德犹豫了,他不愿意接受这样的要求。不管怎么说,维多利亚也是名义上的雇主,而他是护卫,可不能做越雷池的事情。但他又能怎么办,唯一的朋友最需要他帮助的时候,他可不能转身就走。修德上前握住维多利亚的手,他的大手有力且暖和,给了维多利亚力量。
“我会在客厅里。”说着,修德从腰带上拔出一把匕首,放在床头。“不管靠近你床头的人是谁,拿这个捅死他,包括我在内。”
维多利亚看了看泛着银光的匕首,又看了看修德,认真地点点头。“谢谢你,为了我做了这么多。”维多利亚感激道。
“别介意,我是赛里斯人,我的一些观念和思维方式可能与圣普罗人不太一样。”修德说完又将匕首柄对准维多利亚,这样她一伸手就能拿起匕首。
卧室里的蜡烛被修德逐一吹灭,然后修德给维多利亚盖好被子,轻手轻脚退出卧室。他在客厅沙发上坐下,抬头就能看到床上的维多利亚。修德将轻剑放在腿上,右手握住剑柄,随时准备拔剑。
夜里的时间可谓非常漫长,修德能听见床上有动静,他抬起头看见维多利亚翻了个身,嘴里嘀嘀咕咕说着梦话。她看起来睡的很香甜,修德真想看看维多利亚的睡颜,相信一定非常可爱。
他的头也越来越沉了,修德望着手边的那只烛台,烛芯上的火苗已经摆好姿势,准备演奏它的最后一曲火之舞,这曲终了后,它的帷幕将就此落下。
修德眼前的大幕也缓缓降下。
梦中也有一支闪动的蜡烛,橘红色的火苗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火苗突然窜起老高,像调皮的孩童在修德身边转了转去,然后又慢慢萎缩,回到安分守己的烛芯里再次摇摆。修德专注地看着烛火,眼睁睁看着它幻化成一个身着深紫色低领礼裙的少女……
修德从梦境世界中突然跳回现实,他拔出轻剑,朝身后人影用力一刺。
轻剑的半个剑刃进了人影的身体里,但修德完全没有不到剑刺入血肉的感觉,就像是刺在空气上一样。修德抬起头,少女正在对他笑,还是那身紧身的深紫色低领礼服,还是褐发和淡绿色眼睛,还是那张有气无力的面孔。只不过衣服里插着一把剑。
修德从鬼魂体内收回剑,看了一眼床上,维多利亚没有被吵醒,他松了口气。“你就是拜恩斯公爵的小女儿,芬琳·拜恩斯?”
“已经好久没有人叫过我这个名字了。”芬琳的鬼魂说。
“你不该吓唬她。”修德指的是维多利亚。
“我没有恶意,大家都说梅森克斯家的两位千金都生得倾国倾城,我只是想看看她到底长什么样子。”芬琳的鬼魂很无辜地撅了撅嘴唇。
“你为什么不直接去找你的父母?”修德问,“干嘛总缠着我?”
“我想请你帮我个忙。”
“怎么说?”
“你知道我是怎么死的吗?”
“跳下露台自杀的。”
芬琳笑着摇摇头:“别骗我了,我相信你已经猜到了。”
修德目瞪口呆,他起初只是表示怀疑,没想到真的另有隐情。“你是被人丢下去的?”
芬琳点点头。
“谁干的?”
“一个我曾经爱过的人。”
“叫什么名字?”
芬琳没有回答修德,她用两只手指捏起脖子上的银链,在修德眼前晃了晃:“项链上的红宝石没有了,你能帮我找回来吗?”
卧室里的维多利亚又翻了个身,嘟囔着修德的名字。修德看了她一眼,再转头,芬琳已经随着一阵风消失了。
“修德。”维多利亚边喊边在空中晃着双手。
“怎么?”修德走过去。
见到修德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床头,维多利亚长舒一口气,她伸出手摸着修德的胳膊,像是还要确认一下真伪。她说:“我还以为你走了呢。”
“看着你睡觉也是一种享受。”修德低下身子笑道。
后半夜风平浪静,维多利亚在床上酣睡,修德则坐在沙发上想了一宿。
清晨,维多利亚被拜恩斯夫人叫去用早餐了。修德又来到圆形露台上,他来回踱步,脑海里回忆着芬琳的鬼魂昨天晚上说的话,这事他没有告诉维多利亚,没有告诉拜恩斯公爵或者任何人,如果他说了,每一个人都会觉得他就是疯了。
“也许我就是疯了,居然能看到鬼魂,还和她聊了会天。”修德在心里对自己说,“不,不对。她是真实的,我能感觉到。”经历了这么多怪事,修德已经不在乎自己疯不疯了。
一声轻咳搅扰了修德的胡思乱想,他转过身,看到马伦的妻子维拉正站在露台边缘的台阶上,修德发现这个拜恩斯公爵的儿媳怎么这么喜欢独来独往。维拉正望着修德,眼神迷茫,在犹豫要不要过去。
修德远远地朝她鞠躬,转身就要走。维拉却在身后叫住他,然后走了过来。
“维多利亚没事吧?”维拉表示关切,“她昨天晚上的尖叫整个城堡都听见了。”
“她可能是做噩梦了,被吓坏了。”修德说,“您有什么事吗?维拉夫人?”
“叫我维拉就好了。”维拉自来熟地拍了拍修德的上臂,“你是不是应该告诉我你的名字。”
“我叫林修德。”
“你姓修德?”
“不,我姓林。”
“我能问你个问题吗?”维拉坐到长椅上,“请坐。”
“我还是站着比较好。”修德没有动,“是什么问题。”
“你和维多利亚是什么关系?”
“我是小姐的护卫。”
“别骗我了。”维拉说,“昨天晚上我在场,我知道维多利亚和你关系不凡,她看你的眼神就说明了一切。”
修德郁闷地扬起头。可没等他说话,维拉就拖长声调说:“多么凄美的爱情故事,贵族小姐和她忠心耿耿的护卫。就像芬琳和艾姆克一样。”
“芬琳?”修德注意到了,“艾姆克是谁?”
“你不知道吗?我还以为你什么都知道。”
“我要是什么都知道就不靠剑吃饭了。”
维拉笑着点点头表示同意,她接着说:“我刚刚嫁给马伦的时候。芬琳那年才十六岁,情窦初开的她爱上了城堡里一个叫艾姆克的侍卫,两人坠入爱河,用城里诗人的话说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鸳鸯。但这段感情不被公爵所祝福,公爵不可能让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无名无份的小角色。于是强行把他们拆散,艾姆克人间蒸发了,而芬琳要被嫁给拜恩斯家族治下阿加堡的赫仑大人。就在赫仑来阿格凡城和芬琳订婚后的第二天,芬琳从这里跳下去了。”维拉指着露台外的天空,做了个下落的手势,“就这样,头朝下摔下去了。听说那天晚上赫仑和芬琳见面了,两人相谈甚欢,婚约也是一拍即合。”
修德眯着眼睛,好像有点明白了。“那个艾姆克去哪了?”修德问维拉。
维拉摇摇头:“突然就消失了。但也有人传言说,艾姆克很可能还在阿格凡境内。”
修德觉得有必要去证实一件事。“嗯……维拉。”他说。
“什么事?”维拉看起来兴致很高。
“麻烦你跟维多利亚说一声,我出去一趟。”修德赶时间,没多想便脱口而出
“啊,维多利亚。”维拉像是发现了什么财宝一样,兴奋地跳起来,“没问题,我会如实转告你的维多利亚的。”
修德老脸一红,朝维拉鞠躬:“那就多谢了。”
阿加堡位于阿格凡以南十五里左右,是一座矗立在山坡上的要塞式城堡。修德来到阿加堡下,他向守军出示了梅森克斯家的徽章,这是维多利亚给他的,还开玩笑说他现在正式成为自己手底下的人了。
进了城堡,赫仑从里面走出。他是个和颜悦色的帅小伙,一头土黄色短发,眼神飘忽不定,脸上一点笑意也看不到,看得出是被心事所困。
“赫仑大人,您好。”修德出示了梅森克斯徽章,“我是维多利亚·梅森克斯小姐的护卫,请问是否方便问您一个问题。”
“这你应该先找我的主公拜恩斯公爵。我又不是梅森克斯家的封臣,我和你无话可说。”赫仑说话有气无力。
“不是公事,是私事。”
“那我就跟没什么好聊的了。”赫仑对修德充满敌意,“我和你又不相识。”说完他招呼手下人送客,转身就要走。
“我是为芬琳小姐而来的。”修德在卫兵的推搡下喊道“如果你记得她,就请听我说,芬琳小姐可能不是自杀。”
赫仑一直背对着修德,听修德把话说完。
突然他像豹子一样迅速转身,推开部下一把将修德推到一根柱子上。他揪住修德的衣领,眼神不再飘忽,像野兽一样死死盯着修德的脸:“赛里斯人,你说什么?”他的声音就像来自死人堆里一样。
“芬琳小姐很可能不是自杀,而是有人谋财害命。”
“证据呢?”
“证据就是芬琳小姐是否喜欢你,如果她喜欢你,并期待和你的这段婚姻,她就不可能会自杀。她不应该做傻事,更不应该辜负你。”修德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抱歉,是我太冲动了。”赫仑放开修德,按住他的肩膀。
“能跟我说说那天晚上吗,就是你们订婚的那天。”修德问。
赫仑把修德让进城堡,两个人坐在桌子前面对面,赫仑说:“那时候的我还不是什么领主,只是一个领主手底下的参谋。拜恩斯公爵对我错爱,给了我一个一步登天的机会。那天晚上我去的很早,内心忐忑不安,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参谋,怎么可能会被芬琳小姐看上。其实按照习俗,订婚前男女双方是不可以见面的,但拜恩斯夫人却领着芬琳进来了。当时我就慌得手足无措,我从来没见过这么美丽的姑娘,我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那一刻,我就爱上她了,我向圣子发誓要用一生去守护她的周全。”
“那么芬琳小姐呢?”修德问。
“芬琳什么都没说,只是低着头,她的脸就像玫瑰花一样又红又美。她不敢看我,母亲说什么她都用点头或者摇头来回答。我也不知道她到底喜不喜欢我,直到她收下了我送的礼物,当场就满心欢喜地带到了脖子上。”
“是什么样的礼物?”
“是一条红宝石项链。链子是用纯银打造的,挂着一整块镶金边的红宝石。那东西价值连城,是我用所有的积蓄才买来的。”
“项链上的红宝石没有了,你能帮我找回来吗?”
修德想起了芬琳的鬼魂说的这句话。
“她接受了我的礼物,就代表着她喜欢我,愿意嫁给我。”赫仑说,“至少我是这样想的。”
“然后她就……”修德不好意思说下去。
“她就跳下去了,就在我刚从阿格凡堡回到驻地的第二天,我就收到了噩耗。”赫仑的声音像是嗓子眼里飘出来的,这个年轻的汉子眼圈越来越红。
“你还爱她,对吗?”修德问。
“我到死都爱着她。”
“她也爱着你。”
赫仑猛地抬起头:“你说什么?”
“她到死都带着你送她的项链,只不过上面的红宝石没有了。”
赫仑品了品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你是说,有人为了项链上的红宝石害死了她?”
“我目前是这样判断的。”
“是哪个王八蛋?”赫仑就像炸毛的豹子,誓要找个人来开开荤不可。
修德站起身,按住他的肩膀,示意他坐下。“你的身份不适合干这种事情,这事还是交给我来处理吧。”
赫仑觉得言之有理。
“我该怎么感谢你?”赫仑握住修德的手,他的手强劲有力,“如果没有你,我一辈子都要被蒙在鼓里。”
“要谢就谢芬琳小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