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多利亚已经立在城堡门前等了两个小时,冷风阵阵,冻得女孩两颊通红。拜恩斯夫人劝她回去,但维多利亚说什么也不肯离开,她一定要等到修德回来。
修德骑着马终于在山路上出现,他脸色苍白,累得腰都直不起来了。维多利亚跑上去,扶着他下了马,然后一把将他抱住,抬起脸献给他那个承诺过的吻。
“我知道你能行,你无所不能。”维多利亚抚摸着修德青一块紫一块的脸。突然她眉头一皱,提鼻子在修德身上闻了闻。“你身上这是什么味?”维多利亚捂住鼻子问。“闻起来像刚从香料坊出来就掉进了下水道里。”
修德尴尬一笑:“说来话长。”
“林修德!”拜恩斯公爵从城堡里走出,他又恢复了初见时的那份威严,此刻正对着修德微笑。“很高兴看到你回来,孩子。”
修德松开维多利亚,从马鞍前面拉下一个人,让他跪在拜恩斯公爵面前。“艾姆克。”修德说,“只不过剩下的部分不多了。”
艾姆克茫然地抬起头,他忽然认出了一脸困惑的拜恩斯公爵,突然咧开大嘴不停傻笑。他朝拜恩斯夫妇大喊道:“我把芬琳丢下去了,芬琳被丢下去喽。飞喽,哈哈哈哈哈!”说完他继续大笑,那笑容让在场的人感到不寒而栗。
“把他押下去。”拜恩斯公爵下令。几名侍卫架起还在傻笑的艾姆克把他拖进城堡。“他怎么变成这副模样了?”公爵问修德。
“这事就有点曲折了。”修德如释重负地长舒一口气。他从口袋里取出赫仑送给芬琳的红宝石,郑重其事交到拜恩斯夫人手中。“这是您女儿的。”
“谢谢你,林。”拜恩斯夫人含泪接过红宝石,她抱住修德的脸,在额头上轻轻一吻以示感谢。
“您最好派人去痴梦森林里看看,可能会有收获。”修德对公爵说。
“你帮我个大忙,林。”拜恩斯公爵握住修德的胳膊,热情地晃了晃,“拜恩斯家族欠你个人情。”
林修德被请进城堡奉为上宾,这是拜恩斯家从小女儿芬琳去世后第一次如此其乐融融。
而在百里之外,一封来自黎丰城的家信,正在被快马加鞭送往阿格凡城。
修德做了个梦,他穿过夜晚下空无一人的阿格凡城街道,眼前出现一座雕像。芬琳的美貌在雕刻者的妙手下得以重现,石雕的她张开双臂,想要迎接自己的心上人,准备好成为一个幸福的新娘……
修德望着芬琳的雕像,心中百感交集。
“谢谢你,林修德。”芬琳突然开口。“你做到了。”
“再见,芬琳。”修德和她道别。
“再见。”芬琳的雕像吐出最后一口气,“迷失的圣人。”
梦境的浓雾退散,修德睁开眼,回到了现实世界的洪流之中。他翻了个身,觉得身下软绵绵的感觉很舒服,他终于睡上只有贵族才能用的软绵丝床垫了,连枕头和被褥都喷着安眠的香水。
“醒来感觉像是一个世纪之后了。”修德说着从坐起来伸了个懒腰,他很喜欢浑身的骨头都咔嚓作响的感觉。
坐在床旁扶手椅上的维多利亚把眼睛从书上抬起看了修德一眼,淡淡答道:“离一个世纪还早着呢。”
“今天有什么活动?”修德说着掀开被子从床上坐起来。
“继续消磨时间呗。”
修德无奈叹了口气。这几天他感觉自己都胖了,第一次这么接近贵族的生活,什么也不用做,整天想尽一切办法打发时间。想到这里修德看了看坐在一旁埋头看书的维多利亚,难怪她姐姐参军,她当上了龙骑士,原来就是实在闲的无事可做。
有人敲门,维多利亚说了声请进。门一开,马伦那颗褐色脑袋从门口探进来,他一身帅气轻装,头发油亮,眼神里兴奋的光芒一闪一闪。马伦先朝修德点头问好,又看向维多利亚,忸怩地问:“没打扰两位吧?”
“那倒没有。”修德朝马伦调皮地眨了眨眼睛,“我们刚刚准备开始。”
“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维多利亚用书狠狠砸了下修德的脑袋,“马伦,你有什么事吗?”
“其实我是来找修德的。”马伦说着从背后拿出一张弓,“我想去打猎,不知道修德有没有兴趣同行。”
“你还会打猎?”维多利亚露出惊讶的表情,“还以为你只会吃喝玩乐呢。”
马伦尴尬地笑了笑,看着修德满眼都是期待。
修德一拍大腿从床上站起来,说:“没问题,给我点时间准备一下。”
“好的,我在马厩等你。”马伦点点头,兴高采烈从门后消失了。
“看我干什么?”维多利亚发现修德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看得她浑身起鸡皮疙瘩,“我可不想去,我讨厌追着臭烘烘的野兽到处跑。”
“我要换衣服,小姐能回避一下吗?”
“怎么,你还怕看吗?”
这头雌鹿藏身于一片树林间,仰头从弯弯的树梢间扯下几片翠绿的树叶,在嘴里安详地咀嚼着。饥肠辘辘的它还浑然不觉,一支箭已经悄然瞄准了它的巨大身躯。
马伦屏住一口气,他用食指中指和无名指拉开弓弦,用力开弓至脸颊,整个紫衫木弓都在嘎吱作响。鹿就在眼前,还不知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马伦只需要右手一松,锋利的箭簇会在一瞬间穿过树林,刺破皮肉,直取雌鹿的心脏。
三指一松,箭簇出弦,一道细长的黑影飞向十数步米开外,牢牢钉在距离雌鹿只有几寸远的一棵树干上。雌鹿受惊一跃而起,慌不择路甚至一头撞到树上,然后它绕过树,逃往森林深处,再也不见了踪影。
修德能听见马伦长叹一声,露出一丝苦笑。一个侍从跑过去,将钉在树上的箭拔下来,然后跑回来送到马伦面前。“我又失手了。”马伦把杉木弓收回弓衣里,另一只手接过侍从手里的箭,拿在手里晃了晃,懊恼的他双手握住箭两头向下一用力,箭杆断成两截。
修德按住马伦的肩头,安慰他:“别灰心,一个好猎人可不是说练就能练成的。”
两人往回走下了山坡,侍从牵过马匹,两人跨上坐骑。又有人递上水囊,马伦接过喝了一口。
“林,你是跟谁学的打猎?”马伦问。
“那是刚到圣普罗的时候,遇到的一个老猎人。当时我又冷又饿,是他收留了我。我跟着他上山下河,还一起追捕过一头棕熊。时间长了,耳听目染也就学了些皮毛。”
“你以前是做什么的。我是说再来圣普罗之前。”
“我是军人。我是被一个军官养大,长大了我就理所当然参了军。先皇驾崩,几个皇子争皇位,国家陷入内战,我也跟着其中一方打了几场大仗。战争结束,我离开军队,开始跑海上运输。”
“然后你就到这了。”
“然后我们就都两手空空。”
马伦被修德的话逗笑了,他友好地拍了拍修德的后背,说:“维多利亚叫你修德,我也可以叫吗?”
“当然可以。”
“你是我的朋友,修德。”马伦说着伸出手和修德握了握。“听说你们要去阿云罗萨,去做什么?”
修德耸耸肩,说:“我也不知道,可能有个使命吧。”
“而我的使命就在这。”马伦指着脚下的土地说。“我会继承父亲的爵位,然后成为和他一样的人。”
“至少你有维拉,不会太无聊。她是个很有意思的姑娘。”修德随口说。
马伦转过头严肃地盯着修德:“维拉和你说什么了吗?”
“也没什么。芬琳的事她帮了我个大忙。”修德如实相告,“说起来,为什么你会娶维拉,她也是贵族?”
“她不是。”马伦摇摇头,“我的岳父是阿格凡境内一位富豪大族,无论是财力还是在本地的影响力都是难以想象的丰厚。父亲为了获得他的支持,让我娶维拉为妻。”
“拿儿子换金子?”修德冷笑道,“听起来是很合算的买卖。”
“我不清楚。”马伦的语气中掺杂些忧郁,“当你达到一定地位的时候,手头所有能用的东西都会是你的筹码。为了达到目的,你就必须得不择手段。”
“看起来你已经学到了一些公爵的生存技巧了。”
马伦意味深长地苦笑,不再说话。
这时,大地和天空同时开始颤抖,树木剧烈摇动。森林深处的鸟儿惊叫着飞上半空,动物们在林间争相逃命,连众人胯下的马匹也开始躁动不安。
“怎么回事?”马伦喊道。
“是地震!”一个侍卫说。
“不,是比那更糟糕的东西。”修德已经预感到了。
一头巨龙飞出云端,席卷着风略过树林上空,也略过修德众人的头顶。它所经之处都伴着轰雷和闪电,彷佛它就是雷神的化身。巨龙没有发现森林里的人群,也可能它只是不感兴趣。巨龙扇动巨翼,径直朝西飞去,很快又消失在厚厚的云层中。
马伦的坐骑被突如其来的庞然大物吓坏了,马儿嘶鸣着将背上的公子甩到地上,像疯了似地四蹄飞扬,回转马头往众人来时的方向逃命去了。
“保护公子。”侍卫们将马伦簇拥在当中,拉着他要去树下躲避。
只有修德保持着镇定,他望着巨龙飞过的天空若有所思。修德看着被吓傻的马伦众人,说:“不用怕,它不是来找我们的。”
“你怎么知道?”马伦吓得尿都快流出来了。
“这事我有经验,如果真的是找我们的话,咱们谁也逃不掉。”
马伦和众人终于恢复了镇定,也没有闲情逸致再去打猎了,侍卫又牵来一匹马给马伦骑乘,众人一路风驰电掣回到阿格凡城。刚进领主大厅,维多利亚就迎上来,从表情上看是已经等了很久了,而且很着急。
“修德。”维多利亚心急如焚,“我父亲来信了,召我回黎丰。”
“出什么事了?”
“巨龙袭击了黎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