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级没被喜欢的英语老师教到。
不过现在教她的那个英语老师还不错。
每次考试总成绩下来,辛逸都排在她后面。
雷打不动。
很有水准的一孩子。
稳得不得了。
甄致还记得小时候的那个女老师,就住在长桥的另一边。
不过听妈妈说,她好久之前就搬走了。
家里早一年就让人在学校不远处建了栋房子。
四层楼。
他们年底就搬了家。
她记得新家附近有一家小工厂,制衣服的。
一进去就能看到地上铺了一层碎衣料。
踩上去挺软的。
一个在里边打工的妇女带了个孩子在身边,好像是叫阿妞。
甄致家的孩子们都喜欢跑过去玩。
她忘了那孩子长什么样。
不过她当时好像有跟堂姐说过,阿妞看起来特别不健康,毫不夸张的说,阿妞她瘦得只剩骨头。
回头堂姐就给她塞了瓶汽水,还把未拆开包装的面包放在她脑袋上。
之后还经常给她带冒着热气的肉肉和果脯。
然后阿妞胖了。
同时,在这短短的一个月假期里,家对面的杂草地被推平,筑基建起来的半个月后就开始施工了。
施工部队的人很多,施工效率也快,不到一个月就筑起了两层楼,外围的墙还没有筑成,四面透风。
挂在楼梯拐角的油灯有两三盏,一到晚上就会被风吹得发出“咯吱”的响声。
傍晚在门前透气的时候就能听到油灯晃动发出的细微的响声。
得空的时候,甄致会坐在楼下客厅的电视机前看动画片。
有一次蓦然听见外边“嘭”的一声重物落地响,忙转头去寻声源。
门只掩了一半,她看见离家门不远处,一张陌生的面孔仰面朝天,眼睛紧闭,身形躺直,旁边还有一个缓慢滚动的银白储水桶,垂落的绳尾有崩断的痕迹。
那人的状态看起来是在睡觉。
如果,忽略掉他脑袋旁的点点血迹的话。
父母都闻声从楼上下来了,眯眼过去看了一阵,两人说了句什么话,一个果断出了门,把门彻底关上。
另一个过来催促她快点上楼去待着。
她看了两眼被关上的门,懵头懵脑地上楼去了。
不多时,她听到了急促的鸣声,由远及近,那鸣声似乎跟电视剧里播出的救护车的声音一样。
后来她去问父母,两人一致摇头不答,反而跟她讲起了人生道理,甄致稀里糊涂地听完了。
而家对面的那座新修楼房,再也没有人去,也没再继续修建,房子四面皆空,楼梯拐角处的油灯也燃烬了。
甄致也是特别的宅,寒假能在家里待着就绝不出去,因为她想不明白外面有什么好玩的。
等假期过去,她才推着她的自行车出了家门。
那个工厂不知道什么时候给拆了,只剩下断壁残垣。
和一地废衣料。
第二天还来了几个工人,操控着机器把墙壁推倒了。
处理过后。
那个地方。
空空荡荡。
什么都没留下。
……
……
……
六年级。
第一次被人按着化妆,涂着自己不喜欢的口红。
穿上了白色的及膝连衣裙。
还被推上了校庆活动。
脸上顶着妆,甄致硬着头皮拿着旗跟着队伍走。
大夏天的。
半路上衣服都被汗水浸透了,妆都花了。
前面的班长回头看她一眼,扯着嗓子喊:“老师,甄致妆花了。”
甄致:“……”
躲开她喜欢的英语老师伸过来的魔爪,甄致死里逃生。
中间还下了场雨。
不止下了场雨。
她还因为走得太急,在邻排的辛逸同学的眼皮子底下摔倒了。
还好雨刚下,地上没有多少水,就沾了点泥灰。
不仅如此,她还把前面班长的鞋子给踩掉了。
班长幽幽地回头看她一眼,脸上表情阴测测的。
甄致擦着手上的泥灰,无辜地耸了耸肩膀。
真不是故意的。
跟队的老师撑着伞,发着一次性的透明雨衣。
甄致利落地拉上雨衣帽子。
目光落在前面的那颗头上。
她把脑袋靠在旗杆上。
伸手帮人把雨衣帽子掀到脑袋上,动作说不上的粗鲁。
班长笑嘻嘻地转过来,小心翼翼地说:“小甄同学,谢谢你哦,踩我鞋子的事我就当没发生,毕竟大家的步伐都挺乱的。”
甄致朝她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往她身后看。
班长回过头。
对面步伐整齐的另一个村的一所学校的学生们举着校旗走了过去。
班长:“……”
嘿,我给你台阶下,你还亲自给拆了。
走完好长的一圈之后,学校包车,整个队伍都坐车回了学校。
甄致没用卸妆水,跑去卫生间洗了好几次脸,总算把脸上的妆彻底洗掉了。
出来时,英语老师拿着手机在拍照,看见她就把摄像头对准了她,“茄子——”
甄致及时挡住脸。
看着那张照片,英语老师有些遗憾。
班长站在她旁边笑了笑。
英语老师转头把摄像头对准她,“来来来,笑一个。”
班长比着剪刀手。
咔嚓一声,甄致的背影也被拍了进去。
下午正常上课。
凌晨三四点到学校集合,还走了差不多一上午,学校领导表示,参加校庆的同学有资格请假休息。
甄致没请。
在上楼的时候恍惚看见了个熟悉的人。
周围那么多人,她没敢跑。
急匆匆走过去寻人。
却是连那人的影子都没有了。
那人长得好像大哥哥。
甄致站在原地,有点执拗地等着,想再看见那人。
那个……
不嫌弃自己的人。
小时候陪她一起等光的人。
“甄致——”
楼上有人喊她。
她抬头,一句话都没说。
转身,背着书包踏上楼梯。
进了教室。
同桌是半个发小。
不是。
同桌是算是半个发小的那人。
甄致狠狠眨了下眼睛,然后眼前更朦胧不清了。
她揉着眼睛坐到椅子上,书包塞到桌肚里。
她抬起手,正要枕着手睡觉,肩膀就被人打了下。
甄致睁着眼睛,表情恹恹的,慢吞吞地抬起头来,往后面看,“干什么?”
后面的辛逸同学手指敲着飞行棋的棋盘,给她递了颗糖,能让人瞬间清醒的那种。
甄致瞬间牙酸。
心说梅子都没这酸,这人到底哪里找的这么可怕的东西。
甄致转头把糖果给旁边的人。
半个……不是,算是半个发小的同桌盯着手里的糖分泌唾液。
又馋又怕酸,表情变得有些狰狞,“……我不困啊。”
几人兀自聊天。
辛逸说:“三缺一。”
甄致毫不留情地说:“我一个人都能玩。”
辛逸同桌说:“一个人玩多无趣。”
另一个同学说:“人多热闹。”
甄致说:“吵。”
几人:“……”
……
“骰子给我。”
骰子掷到了五。
甄致捏着最后一颗棋子走了五步。
刚好到终点。
辛逸手抖了一下,手里的另一颗骰子掉在棋盘上。
同桌嘴里含着无敌酸,酸得嘴角抽搐了几下,顿时觉得精神高度集中,无比清醒。
辛逸同桌第二颗棋子才刚进终点,就遭受打击。
另一个同学咽了咽唾沫,心里发毛。
甄致靠回了自己的桌子,疲倦地揉着眼睛。
转过身去趴在桌子上小憩。
后面几人果断把棋盘收起来。
在临近期末考的时候,来了一个外校的老师。
手里捧着一叠报名表,胳膊夹着好几盒中性笔。
“亲爱的同学们,我姓高。这次来贵校,是来给同学们推荐我们学校的。”
“好。”
班里的人都很捧场,掌声雷动。
“班长在哪里,帮忙发一下报名表,每人两张,这几盒中性笔是给同学们的小礼物,里面有我们学校的校签。”
“我们学校的校园环境在报名表的背面有印图片,这次市统考后,有报名我们学校的同学,能在我校排名前五十名的,可以免学费,同理,前三百名的同学也可以免去一些费用。”
“具体的报名表上都有交代,有什么问题可以来问我。”
“有意报名的同学请在指定的地方填上个人信息,报名时间截止至后天。”
“好了,同学们,我去隔壁班骚扰他们了。”
班里的人起哄地拉长了尾音,“好——谢谢老师的礼物。”
甄致手里捏着报名表,头向后转,“你填吗?”
辛逸在思考,“应该填。”
甄致回头问她同桌,“瑄,你呢?”
同桌‘啊’了一声,“不填。我暑假回老家,可能直接在那读了。”
甄致莫得感情地应了一声。
她报了名。
还提前交了上去。
第二天放温书假。
把另一张报名表拿给妈妈看。
她说:“这学校不好。”
甄致不解。
甄妈妈隐晦地说:“这个学校之前好像是要倒闭了,就是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
甄致抿了下唇。
总之。
她妈妈帮她打了个电话。
让那学校负责报名的老师把甄致的名字划掉了。
考完试放暑假。
八月初。
学校打电话让她去拿镇里一所中学的开学通知单。
所有六年级的同学都有。
那学校对她来说有点远,骑单车且飙着去,需要半个小时。
甄致问过家里的人。
八月末拿着通知单报名去了学校。
还碰到了辛逸同学。
开学被分到了二班。
班里第一。
甄致揉揉太阳穴。
第一天被叫了七次。
每科一次。
每次都有一堆人回头看她。
心情有点烦躁。
后面她就把自己神隐了。
平常上课,就是老师绘声绘色地讲课,她木头桩子似的听课。
除了数学课,她都不举手主动发言。
坐在自己位置上,除了有人叫自己之外,都是一声不吭。
胖嘟嘟的班长感慨说:“她这是要跟空气融为一体的节奏啊,真担心她会自闭了。”
甄致没有如她的愿。
数学课,班里的人都在解题。
老师指着一道题问,“这道题解出来了吗?”
甄致说了自己的答案。
然后老师就问胖班长,“这道题你怎么解的?”
隔壁组前两排的胖班长僵硬地转过头看她。
甄致眨着眼睛,很无辜,还一头雾水。
胖班长当场自闭。
咬着牙,不情愿地站了起来,一脸生无可恋。
甄致本人——状况外。
早上第二节课下课,就是课间操时间,唯一的十五分钟。
好几次被人拉去食堂买东西。
甄致不好意思拒绝。
就是食堂人太多的时候,总不能及时回到班里上课。
有一次险些被记名。
甄致终于自闭了。
她把座位当自己的巢穴。
上下课都纹丝不动。
人家出去晒太阳,她在写作业。
人家组团去厕所,她在写作业。
人家手拉手去窜班,她在写作业。
人家说坐久了腿麻,在班里来回走几圈,她还是在写作业。
她没请过假。
一学年屹立不动。
考勤满分。
胖班长竖起大拇指,为其拜倒,“同一个班,作业量一样多,但是她的作业跟从无底洞里掏出来似的,写都写不完,为什么呢,这是一个值得深思的问题。”
中午吃完饭回教室。
只有她一个人。
拿起数学练习,捏着铅笔在纸上笔算。
耳边是笔尖在纸上擦动发出的清晰的沙沙的声响。
文具盒上陡然多了个东西。
甄致定睛一看,愣了下。
捏起那东西。
是个塑料做的圣诞老人。
嘴巴被胡子隐在里面。
长得还挺可爱。
肩膀陡然被碰了下。
圣诞老人被她抖在地上。
身后那人:“……”
甄致故作镇定地捡起圣诞老人,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
一脸平静地回头。
见到那人,脸上没有表现出诧异,特别淡然地问:“有事?”
辛逸摇头。
然后说:“圣诞快乐。”
甄致应了一声,“同乐。”
辛逸同学趴在后一张桌子上,说:“我在五班,有事找我。”
甄致没应。
窜班这种事。
不可能。
……
某个下午。
一人朝她问:“甄致,你不回家吗?”
甄致脸色有些苍白,她捏着笔说:“我把作业写完再回去。”
“那行,不过教学楼六点就要关门了,你早点写完回去,走的时候记得把门带上。”
“嗯。”
教室里留着一盏灯。
那灯的外形如同孤舟,上方立着电烛,就挂在窗口随风摇曳。
等到人都走光了。
甄致才慢吞吞地收拾东西。
刚要站起来,门口就传来一道声音。
“甄致?”
甄致吓了一跳,书包的带子从肩上滑下,砰地一声砸在旁边的椅子上。
她抬头,见鬼似的看着那人。
辛逸慢悠悠地走过来,在她桌子前面停下,好笑地道:“干什么,这么晚不回家,在做什么亏心事吗。”
“别瞎说。”甄致不动声色地坐了回去。
“好,不瞎说。”
辛逸笑了笑,在她对面坐下,“嗯……我数学有很多题不会做,看了答案也不懂,你有时间就教教我。”
甄致抿了下唇,“好。”
辛逸说:“我公式也会记混。”
甄致说:“会记混的话……练习题多做一点,公式不用刻意去记也行。”
辛逸又说:“我练习题都不会做,公式怎么可能记得住。”
甄致也说:“……你公式都记不住,练习题又怎么会做。”
辛逸接着说:“是你说公式不用刻意去记的。”
甄致说:“那是建立在你常做题的基础上。”
辛逸慢条斯理地说:“我公式要记得住,我也常做题。”
“……”
没完没了。
像个死循环一样。
甄致静静地看着他。
看这人靠着椅背,颇有老生常谈的架势。
是不是她不走,他就会一直跟她聊下去?
甄致眯起眼睛,直接岔开话题,“你不回家?”
辛逸点头:“回啊,你不回吗?”
甄致:“……回,我等下再走。”
辛逸看着她的书包,“东西都收拾好了,还要等下再回家?”
甄致抿了下唇,“我看风景,不行吗。”
辛逸‘哦’了一声,没动。
甄致看着他,皱起眉头,“不走?”
辛逸摇头,“等你。”
甄致脸上的表情都快裂开了。
她坚强地笑着面对,没头没脑地说:“那你先去停车场行吗,我走得比较慢。”
“慢吗,那你走前面才对,我应该走后面。”
甄致抿着唇,已经不想说话了。
辛逸乐得笑出声来,“不逗你了,我去停车场等你。”
说完直起身子,从椅背上起来。
骤然闻到淡淡的血腥味,他顿了下。
再仔细闻,的确是血腥味,不过很淡。
他目光落在甄致身上,眼里带着询问和担忧,“你哪儿受伤了?”
甄致面无表情地说:“腰啊,被办公室里的钩子撞了下,还划伤了,不然让你先出去干嘛。”
“……你,那你处理吧。”
辛逸脸上又白又红,走马灯一样。
他猛地咳了一声,“我……我出去,你们教室有药吧。”
给她拿了讲台抽屉里的药。
辛逸转头就走,还带上了门,同手同脚地走了。
甄致迅速站起。
抽出纸巾往椅子上胡乱擦了擦。
把纸巾揉成一团,再从桌肚里拿出草稿纸,撕了一张用过的,把纸团包起来扔到了垃圾桶里。
抄起书包把药瓶放回讲台抽屉里。
灭了灯。
风风火火地去了厕所洗手,拍拍脸。
殊不知耳根早已红透。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