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倚着墙根坐着，一直在胡思乱想，恍恍惚惚间好像睡了一会，又好像没有。但是当我清醒过来，身上倒是轻松了不少，想来这玳瑁手镯或许是真有功效吧。
我舒展了一下身体，手机上的时间已经是早上了，可这不见天日的地宫里实在是感觉不出时间的流逝。
门外传来脚步声，侍女进来通报，镇南王觐见。
我冷冷地看着他这张完美无瑕，此刻在我眼中却是道貌岸然的脸，强忍着一拳揍过去的冲动。
他当然不会知道我是因为什么，“怎么？你不会是在记恨我没有给你准备贡品吧。”他还是一副玩笑的神情。
“当然不会，”我卸下一口气，挤出一个笑容，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紧绷，“你已经送过我最好的礼物了。”
就是让我变强，我在心里说，如果阿来他们出事，我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鸾天明看着我衣服上的图案，想当然的以为我指的是他送我的太阳耳钉，“你喜欢就好，最近太忙了，把贡品的事都给忘了，以后再给你补上，”他挠了挠头，“事情都处理完了，各藩王都退下了，我们也准备回去吧。”
“早点回去休息，你的脸色太差了。”他又补了一句。
车子徐徐驶出了地宫，我们身后又恢复成一片黄山漫天的荒凉之象，明亮的阳光刺得我有些睁不开眼睛。
“其他的吸血鬼怎么能够白天出发？”
“他们的车子都做了防紫外线的处理，”鸾天明瞥了一眼我抬起来遮挡太阳的右手，“手镯很特别，哪里来的？”
“从贡品里拿的。”我随口说道。
我没有向他证实屠城的命令，问了只会暴露我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情，这可能会让阿来他们的处境更加艰难。
不论他是否下过这道命令，有幽灵侍卫在，至少荫城会是安全的，没有吸血鬼能伤害到他们。
路上我又偷偷地拨过几次电话，一直是处于无人接通的情况。
鸾天明倒是看起来轻松不少，脸上一直挂着笑容，中途休息的时候还点了不少东西来吃。我什么也吃不下，睡了几觉，睡得也不踏实，总是做一些光怪陆离的梦。
一路上走走停停，回到湖边别墅天色已经擦黑了，烟囱里飘出袅袅炊烟。
“恩……汀姐炖了牛尾汤，”鸾天明深吸了一口气，夸张地说，“感觉好久没有在家吃饭了，真是想念啊。”
我们在餐桌前坐定，我心不在焉地扒拉着面前的米饭，盘算着怎么能从他嘴里套出点话来。
“登基大典上我说的那些话……是不是不太合适？感觉大家对我这个吸血鬼王很不满，有没有人提过想要另谋新主呢？”我小心翼翼地问。
“你不要想太多，吸血鬼方面我会替你处理的，”他轻松地挥了下手，“新王登基就相当于改朝换代，你暂时不宜有什么大的动作。现在外面都在传言，你实际上是傀儡政权，我才是始作俑者呢。”他挤眉弄眼地说，像是在讲一个笑话，可是我并不觉得好笑。
“难道不是么？”我反问道。
他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我是这种反应，“我以为你对吸血鬼的事务不感兴趣。”
“你不让我知道，怎么知道我不感兴趣呢？”
他目光闪避了一下，放下了筷子，“其实也没什么大事，这几天除了在准备登基大典的仪式，再就是讨论了一下地宫中人类的处置。地宫中的侍女、杂役大约两千多人，我想着留下一部分供日常使唤，剩余的赏赐给各藩王好了。”
“你说什么？”我不自觉地提高了音调，“我说过放他们出去！我才是吸血鬼王，你凭什么代我下这种命令！”
“你不明白，”他沉住气向我解释，“地宫中的人类，从几代之前就生活在那里。他们被喂养健康的食材，定期地抽血，长到一定的年纪，还会婚配，繁衍后代。他们的世界就只有地宫那么大，你放他们出去，他们根本生存不下来。”
“那就可以罔顾他们的感受么？他们是人类！不是你们的食物、玩物！”我愤怒地说，“你可以救汀姐，帮助汀姐开始新的生活，却不愿意救这些无辜的人类。你口口声声要建立吸血鬼的新秩序，这就是你所谓的新秩序么？把人类变成吸血鬼豢养的食物！”
他也提高了音量，“所以我不愿意跟你说吸血鬼的事务，就知道你会是这种反应。这些人类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把她们赏赐过去，总比让吸血鬼满大街抓人强吧。况且这只是权宜之计，你总要为吸血鬼谋福利，这样才能巩固政权，我们才能有下一步的打算。”
“巩固政权？”我的身体因为用力而颤抖起来，“巩固我的政权还是你的？为了巩固政权就什么事都可以做是么？比如说……屠城。”
空气一下子凝结了，他沉默了几秒钟，然后低沉地说：“你知道了。”
我的脑袋一下子炸了，猛地掀翻了餐桌。
鸾天明毫发无损地站在墙角，在那一瞬间，他敏捷地闪避开了。他当然能做到，他是吸血鬼！
“原来你真的这么做了，”我咬牙切齿地说，“我还抱有一丝幻想，觉得可能是媱姬骗我，没想到却成了痴心妄想！”
“多雨，你先冷静下来，听我解释。”鸾天明看着我，目光里有些担忧。
“住口！”我咆哮着，“我不想听你道貌岸然的借口！如果阿来他们有事，我一定会杀光所有的吸血鬼！”
我转身冲出了屋子，奔跑着翻过山岭。山间根本就没有路，茂密的树枝不停地划破我的衣裳、皮肤，可是我根本感觉不到疼痛。
疼的是我的心。
我憎恨自己的麻痹大意，错信了吸血鬼，将我的朋友置身于危险之中。可怜我们曾经生死与共，如今他们会不会以为是我下了这样的命令。阿来说过，如果有一天我变成了吸血鬼，残害生灵，他一定会来杀了我。你来杀我啊，阿来，你在哪里……
我跑了不知道有多久，尽量避开了城市和村庄。夜晚的凉风大口地灌进我的肺里，我逐渐冷静了下来。
我置身于一片幽暗的树林里，这大概已经不再是鸾天明的辖区。当我冷静下来，才注意到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身后有一些窸窸窣窣的响动正在向我靠近。我警惕地竖起耳朵，树林中很快出现了大批的黑影，一群面容狰狞的吸血鬼慢慢包围了我。
叮铃……
一阵清脆的铃音划破了寂静的夜空，显得格外的妖异。吸血鬼让出一条通道，一个婀娜的身影从阴影里走了出来。
她穿着一条黑色的长裙，露着两条水葱一样的玉臂，头发依然松松地挽着，鬓角留出两缕卷曲的长发随意地垂在腮旁，猩红色的嘴唇在她惨白的脸孔上更加显得危险并且诱惑。
“媱姬，”我心中已经有数，冷冷地说，“这里不是你的辖区，我们应该不会是偶遇吧。”
她掩住嘴咯咯地笑了。
“女王，”她轻启朱唇，吐气如兰，“真是狼狈啊，你真的以为凭你一个人类就可以轻易地做吸血鬼王？为你设的这个圈套，你还真是没让我失望，跟我预想的一点也不差。”
“可惜了鸾天明费尽心思地扶持你，保护你。我查不到你的家人，突然想起了跟你一起的那几个人类。一开始，我也没有把握他们对你有没有那么重要，直到看见你的表情……”她妖媚地一笑，“鸾天明迫于压力下令屠城，暗地里却转移了他们，把他们保护起来，而你却主动地跑出了他的辖区，轻易地派出了幽灵侍卫，去保护……”
她贴在我耳边幽幽地说：“一座空城。”
“哈哈，”她轻狂地笑了起来，“人类真是可笑啊，什么家人、朋友，不过是给脆弱的自己又增加一个弱点罢了。”
她轻触了一下我的手腕，冰凉的指尖让我的皮肤一下子紧绷起来，腕间的手镯突然收紧，箍着我的右手动弹不得。
“玳瑁手镯，”她鬼魅地说，“我亲手做的。一只千年玳瑁，被活活蒸死，血丝渗进壳里……多么美丽的生物，充满灵性，充满怨气。它掩盖了你的气息，此时此刻，鸾天明找不到你，幽灵侍卫也找不到你，你再厉害，终究也不过是个人类，”她朝四周密密麻麻的吸血鬼努了努嘴，“那么你预备怎么办呢？”
她啰里吧嗦地说了半天，我只接收到一条有用的讯息——阿来他们很安全。
我顿时放心了，长舒了一口气，也恢复了思考能力。
“你会术法，”我看了看动弹不得的右臂，“你就是前任吸血鬼王身边那个会术法的人。”
“不错，我能坐上安西王的位置，也并不是只凭美貌。”她得意地说。
我冷笑了一声，“你大费周章地引我出来，又带着一群吸血兽来围攻我。可惜你本事过人，终究也是不敢独自面对我。”
她柳眉倒竖，显得有些狰狞，“哼，耍嘴皮子有什么用，反正你今天是难逃一死。你右手不能动，我看你是不是还能那么英勇！”
我环视着周围蓄势待发的吸血鬼，镇定地说：“安西王设局害我，不过是想要我的心脏，想要吸血鬼王的力量。可惜这颗心脏只是一个人的份量，很明显她并没有跟你们分享的意思。你们不过是些来送死的卒子，既然是卒子，那么我做王和她做王对你们来说又有什么分别？”
“难道她就是比我宅心仁厚，宽以待人么？”我观察着吸血鬼们迟疑的表情，冷笑了一声，“我建议你们，不妨坐下来好好地看我们两个打一仗，谁活着，谁就是王！”
吸血鬼面面相觑，开始有些动摇了，包围圈慢慢向外扩散，只剩了我们留在中间。
“哈，”我轻蔑地对媱姬说，“你说人类的弱点是有朋友，而我说，吸血鬼的弱点是没有朋友。”
媱姬并没有生气，反而笑了起来，“你以为自己很聪明么？强大的前任吸血鬼王也不过如此，又何况你区区一个人类。”
我脑中闪过一个想法，鸾天明说过前任吸血鬼王的死有蹊跷，难道……
“前任吸血鬼王的死跟你有关？”我问道。
她阴鸷地笑了，“可惜吸血鬼没有灵魂，不能轮回，不然等你到了阴间倒是可以找他问个明白了。”
她微微地摇了下头。
寂静的树林里响起了一声凄厉的铃音，令人毛骨悚然。
这铃音和我之前听到的不大一样，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我的耳边接二连三地响起一些嘶吼声，侧眼望去，周围的吸血鬼全都变了模样，两眼如同烧红的烙铁一般，表情狰狞，喉咙里发出饥渴的吼叫。
这个声音我太熟悉了，荫城的一幕幕又浮现在我眼前。绝望的大人、脆弱的孩子，无奈我当时手无缚鸡之力，可是今夕非彼，我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
突然，两个吸血鬼已经按捺不住，分别从两边朝我扑来。
我没有理会他们，弯下身躯，纵身一跃。
我比他们跑得更快，我比他们跳得都高，我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直向媱姬扑去。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媱姬没有料到我如此举动，下意识地伸手去挡，被我抓住手臂硬生生地扯了下来。
肌肉撕裂的声音还回荡在我耳边，我的胸中涌起一股报复的快感。玳瑁手镯随之一松，掉到地上摔了个粉碎，我的右手顿时恢复知觉。我折回身，挥舞着媱姬的手臂，击碎了两名吸血鬼的脑袋。
媱姬歇斯底里地叫了起来，残缺的身躯扭动着，像是在跳一段诡秘的舞蹈，簪上的银铃更是叮当作响，令人头晕目眩。
吸血鬼们像得到了命令一样，烧红着双眼，一窝蜂地扑上来。我强忍着头痛，以媱姬的手臂作为武器，在吸血鬼中厮杀，很快的，树林中就残尸遍地。
当然，我的形象也好不到哪去。
“够了！”一声厉喝，鸾天明的身影从树林里闪了出来，瞬间出现在媱姬身边，抓住了她残存的臂膀。
媱姬被他制住，铃音停止了，吸血鬼们眼中的红光渐散，都是一脸茫然，仿佛不知刚才所做之事，见此骇人情景，都惊恐地退下了。
媱姬怨毒地看着鸾天明，那复杂的眼神，即使是我这般不解风情的人都能看出，他们确实在一起过，至少媱姬是真的爱过鸾天明。
可是鸾天明的脸上竟没有半点表情，冷得像三九天的寒冰，跟他相处的这一段时间，我从来不曾见过他这个样子。
他冷冷地对媱姬说：“你的把戏已经失败了，在事情没有闹大之前抓紧离开吧。”
什么？我没听错吧，她想杀我，而他竟然要放她走？
唉，算了，看在我不分青红皂白跟他大闹一场的份上，就由他做主好了，我怏怏地想。
媱姬恶狠狠地瞪着我，我也丝毫没有退让，最终，她还是不甘心地转身，消失在黑夜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