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分配给战明月开车，在目的地附近兜了几圈，找到了一个最佳狙击位置。
空地不大，四周都是森林，有点像是下午给我疗伤的那个地方，但是更为隐蔽。如果不是跟着战明月，我想谁也不会发现这里。
空地上孤零零地杵着一座没有完工的仓库，只搭好了框架，旁边散落着建筑材料，甚至还有酒精锅之类的生活用品，应该是当时的工人留下的，可以看出这个工程结束的相当仓促。
夏夜的山里，有很多蚊虫，在我耳边嗡嗡作响，扰得我心烦意乱。我打开背包，翻出了阿来给我的圣泉水，不知道它对蚊虫叮咬有没有疗效。
我把圣泉水一股脑地灌进了喷水枪里，朝着身上喷了几下，顿时神清气爽。还别说，这可真是包治百病的神仙水，不仅蚊虫不侵，还能提神醒脑。如果能顺利度过今夜，记得要向阿来多讨几瓶。
战明月很快摆好架势，隐蔽起来。我也学她的样子趴着，拿着望远镜观察其他人的动向。
黄色越野车在树林里十分醒目。韩开着车，不时地停下，举起一把像是弓箭一样的东西，朝树或者石头射击了些什么。当他完成最远一处射击，回身向刘比了个手势，刘也回应以伸出的大拇指，于是韩就发动车子，藏身于茂密的树林之中，熄了火，一切归为平静。
刘在空地边缘的树后，找了一个地方隐蔽。他穿着军绿色的背心、迷彩裤，身上斜挎着一排子弹，他在身上抹了一些伪装的东西，几乎和背景融为一体。
只剩了阿来一个人，站在空地中央。
他生起了一堆火，火光映红了他的脸庞，看起来真的犹如关公再世一般。
他闭着眼睛，一手持刀，一手背在身后，虽未动分毫，却不怒自威，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一阵微风不动声色地吹过，阿来束在脑后的长发也随之微微一动。
“多雨，快到车里去！”战明月低声喝道。
与此同时，森林深处响起了一个不同于之前的嚎叫声。这个声音更加低沉、浑厚，令人闻之色变。
紧接着，不知道哪里的树叶沙沙作响，一瞬间，仿佛有千军万马靠近一般。
我的心通通乱跳，手脚并用地爬上了车。
真没用啊……我在心里谴责自己。
站着说话的时候不腰疼，可是到了现场，还真是控制不住的紧张，不知道阿来给我的符能不能掩盖我这一里以外都清晰可辨的心跳声。
“来了！”耳机里传来了韩的声音。
我屏住呼吸，侧着耳朵努力地听着。
嚎叫声接二连三地响起了，这次是熟悉的、洋溢着饥渴的尖厉嚎叫。
我来不及思考这两种不同的嚎叫声意味着什么，韩急切的声音又响起了。
“我看见它们了……情况不大对……”
耳机里没了声音。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至少没听到韩的惨叫声，或许他只是因为吸血鬼的靠近而不得不闭嘴。战明月在高处，如果韩有危险，她不可能没有举动。
我又恢复了呼吸。
他说情况不大对，如何不对呢？
是数量不对，还是形态不对？
呆在车里最令人讨厌的就是什么都看不见，凡事是能靠想象。正当我心烦意乱的时候，耳边突然传来了一声巨响。
我分辨了一下，声音不是从耳机传来的，是我真真实实用耳朵听到的。
“呔！”阿来大喝一声，如同轰雷贯耳。
我仿佛看见他猛地睁开双眼，刀柄在地上微微一顿，刀身铮铮作响，气贯长虹。
厮杀开始了。
枪声响了，我分辨不出究竟是刘还是战明月开的第一枪，但是紧接着，他们的枪声就混合在一起，接连不断地响起。
韩又恢复了声音，“大约有五、六十个过去了，还在不停地涌过来。刘，注意身后！”
呯，呯！两声枪响。
“谢谢。”刘低沉地说。想必是战明月击中了他身后的吸血鬼。
看来大家都安好，我稍稍松了一口气。
“有没有人注意到它们的样子……”韩疑惑地说。
“少废话！”刘狠狠地打断他，听起来声音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可见战况相当激烈。
“多雨！”韩惊恐地尖叫，“有一个吸血鬼朝你那边去了。”
话音刚落，我的余光就看到一个黑影从我们身后一跃而起，悄无声息地靠近了战明月藏身的地方。
糟了！
战明月稳稳地趴着，一枪接一枪，击毙那些威胁到战友们的吸血鬼。然而对于自身的危险处境却仿佛浑然不觉一般。
我不知道她怎么想的，她不可能没听到韩的警告，事实上也不容我多想。
我猛地打开车门，再用力关上，制造出很大的动静。
黑影果然停下了，转向我的方向，隔着车窗好奇地打量着我。我想它闻不到我身上的活人气息，在思考我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它会思考？
事实上我不确定是否应该用“它”来称呼，或许应该用“他”。这难道就是韩所说的“情况不大对”？
至少他不同于我之前见过的任何一个吸血鬼。
笼统地说，我之前见到的吸血鬼更像“兽”，而他基本保留了“人”的形态，穿着整齐的衣服，只不过脸部依然狰狞，青面獠牙，走起路来弓着腰、膝盖微曲，像是没有进化完全的人类。
他慢慢地靠近了车窗，窗户是开着的，他肮脏的脸孔几乎要贴到我的脸上，嘴里散发出腐败的血的味道。
我战栗着，想要找点东西来自保，结果只摸索到了身侧的喷水枪。
吸血鬼注意到了我的动作，猛地向我张开血盆大口，我下意识地举起了手中的喷水枪，拉动扳机，同时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完了！
一声惨叫响起，我惊奇地发现声音并不是出自我的口中。
我睁开眼，面前的吸血鬼正痛苦地捂着脸，趴在车上。我眼睁睁地看着他脸上被液体溅到的地方，正慢慢地蚀出一个一个小洞。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手里的喷水枪，这里面装的不是圣泉水么，什么时候变成了硫酸？
我又往他身上补了几下，他叫得更加惨烈，一边用力想要撞开车门，将我撕碎。
可是圣泉水已经从他张开的嘴里流了进去，由内而外地腐蚀着他。
当我终于打开车门，他已经瘫倒在地上，动弹不得了。我小心翼翼地绕过他，捡起一块石头，鼓足勇气向他砸去。他的头颅，像一块蛀松了的腐木，一碰即碎，化为了灰烬。
“我杀了一个吸血鬼！”我兴奋地对着耳麦大喊，但是没有得到任何响应。
我走到前面去，看到大家都陷入了苦战。
空地上的吸血鬼形态各异，有“兽”形的，也有“人”形的。我脑中恍惚闪过了跟阿来的对话，他好像提过吸血鬼曾经都是“人”形的，现在慢慢发生了变异。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好像“人”形的吸血鬼更难对付一些，他们并不仅仅是四肢发达而已。
韩在树林里开着车横冲直撞，车身不时地发出噼啪声。原来是他开启了某种机关，使车身通电，可以电伤扑上来的吸血鬼。但是这种程度的伤害，只能拖延时间，并不能真正起到致命的效果。
真正的战场还是在阿来和刘这里。
他们背对着彼此，艰难地击退蜂拥而至的吸血鬼，我想，这应该是在他们职业生涯中第一次相互配合。
空地中央的火堆里满是吸血鬼的尸体，烧得噼啪作响，但是他们的动作却慢了下来。
耳机里面传来了粗重的喘息声，大家都累了。
我看着战明月的背影，虽然她的呼吸依然很均匀，但是我知道她也很疲惫。
狙击手本就是一项辛苦的工作，要预估敌人的运动轨迹、计算风的阻力，一丝一毫的偏差都有可能会伤到自己的战友。
她一动不动地在这里趴了多久了，半个小时，或者四十分钟？我对时间已经没有概念了，这一切对于我都显得过于漫长。
闷热的天气，肆虐的蚊虫，战明月的后背已经湿透了。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我发动了车子，一脚油门，朝空地驶去。
我单手开车，空出一只手来拿着喷水枪寻找猎物。这一幕一定相当滑稽，我悲哀地想。
圣泉水有限，我舍不得用，每次都轻轻发力。但是哪怕只有一滴，也足以让吸血鬼吃痛，很大程度上降低了他们的战斗力，减轻了阿来和刘的负担。
战况随着我的加入而改变了。倒不是说我能杀死多少，只是被圣泉水伤害之惨烈，对未知武器之恐惧，无不让在场的吸血鬼瑟缩，这大大增强了我们的士气。
阿来精神一震，一边挥舞着青龙偃月刀，一边吟唱起来：
挂印封金辞汉相
寻兄遥望远途还
马骑赤兔行千里
刀偃青龙出五关
忠义慨然冲宇宙
英雄从此震江山
独行斩将应无敌
今古留题翰墨间
洪钟般的声响回荡在山间，像是有无数个阿来在附和。
这是《三国演义》里对关公“过五关斩六将”的描述。虽然此刻是21世纪，很少有人还把这种古诗挂在嘴边，但我一点也没有觉得穿越，反而燃起了激昂的斗志，果然英雄是不分时代的。
战斗很快结束了，我们硬撑着疲惫的身体，分头寻找吸血鬼的残骸，都拖到空地上烧掉。等忙活完，已经是午夜了。
“不错嘛。”阿来赞许地看着我。
我可是颇为得意，“怎么样，带着我是正确的选择吧，没想到我竟然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你何止是最后一根稻草，你简直是最后一颗炸弹啊，哈哈。”阿来爽朗地大笑。
战明月和韩也都纷纷赞叹一番，只有扑克脸的刘，依然酷酷地带着墨镜，看不出任何情绪。
韩看着我手中空空如也的喷水枪，不敢置信地说：“没想到你还真能派上用场……”
我得意地笑笑，“这个圣泉水还有么？”我问阿来。
“后车厢里还有几瓶吧。咱也是头一回知道它还有这个功效，可惜资源有限，不然家家户户都备上一瓶，就天下太平了，哈哈。”
我们席地而坐，看着火堆里燃烧的残骸，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刺鼻的味道。
韩直直地盯着一块衣服碎片，可以看出是很好的料子，上面隐约可见一个知名品牌的LOGO。等我再想仔细观察的时候，火舌一卷，瞬间吞噬了它。
“你们有没有注意到这些吸血鬼不大一样？”韩说出了我心中的疑问。
“以你们的年龄，当然只见过面容狰狞、张牙舞爪的吸血鬼，”阿来从随身的酒壶里喝了一口酒，深沉地说：“很难想象以前的吸血鬼，外观与人类无异，甚至比人类更加优美。只要他们想，他们可以一直潜伏在你身边，跟你做朋友，直到某一天玩够了，在你不敢置信地眼神中慢慢撕开你的喉咙。他们阴险、狡诈，又具有超凡的力量、速度、以及感官，那段日子简直是噩梦。”
刘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又在装神弄鬼了，说得好像你见过一样。”
“哈哈，咱当然见过，论年龄、论资历，你都应该喊咱一声爷爷才是。”阿来大笑。
说起来，阿来应该是在九十岁的光景，而刘不过四十岁左右，叫阿来一声爷爷也不算过分。可是从外观上，两个人应当是相仿年纪。想象一下，总是不苟言笑、令人望而生畏的刘，竟然不知不觉给人当了孙子，啧啧，想想就觉得好笑。
想必其他人并不知道阿来修炼术法的秘密，只当他又在不正经，也没有过多理会。
“那么吸血鬼为什么会变成现在的样子呢？”韩急切地问。
“不知道，”阿来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吸血鬼就慢慢演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再也没有人见过类人的吸血鬼。有人说，这是一种变异，是大自然为了维持平衡，不能让吸血鬼过于强大。但是咱认为不完全是这样，今天证实了咱的想法，你们看，从没有人见过这么多形态各异的吸血鬼，从‘兽’到‘人’，像不像是一部吸血鬼的进化史？”
“或者说……是退化史。”我抬起头，对上了阿来肯定的目光。
“这只是咱的一种猜测，吸血鬼由于某种原因产生了退化，但肯定不是所有的吸血鬼都退化了。他们躲了起来，想要逃避这种退化，所以从此罕见人类面貌的吸血鬼了。”
“你说你见到过一个。”我提醒阿来。
“事实上，咱也不能确定，他……”阿来欲言又止，“这个是后话，以后再说吧。”
大家都在各自思索着，火势渐渐小了，残骸即将烧尽。
“可是到现在我们也不知道吸血鬼今晚究竟有什么活动，”战明月突然说，“我们这算破坏成功了么？”
阿来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星空，神色一变。
“糟了，妖星更加明亮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