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只剩了我一个人。
我挣扎着站起来，按下了投影的开关。墙壁慢慢变成了透明，韩的身影出现在另一边。
他依靠在墙角，背对着我，只露出一点面部轮廓。他的脸上肿着，像是刚刚挨过一顿暴打，眼镜彻底碎在一边。
“韩……”我爬到了墙边，心疼地抚摸着他的影像，“你能听到我说话么？刚刚那只是演出，都是假的……”
韩沉默着，背影相当的落寞。
“你跟我说句话好不好？你转过头来看看我好不好？”我恳求着。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韩突然开了口，声音很空洞。
“好。”我头若捣蒜。
“我小的时候是个小胖子，在学校里经常被人捉弄，也没有人愿意跟我玩。有一天，班上转来了一个女同学，黑黑瘦瘦的，也不漂亮，身上永远穿着肥大的运动服，背着破烂的书包。她经常受欺负，我也是；她没有朋友，我也是，所以我当时特别想去跟她打个招呼。”
“你好，我叫韩，我们交个朋友吧……”
“就这么简单的一句话，我酝酿了很久，却始终没有勇气说出口……”
“有一天放学，我看见几个高年级的男生在追着她打，嘲笑她是野孩子，她被打倒了，但是很快又爬起来。我忘不了她当时倔强的眼神，她一点都不认输，跟那几个男孩厮打在一起，死死地咬着嘴唇，一直没有哭。”
我不由得捂住了嘴。
“我很想冲过去帮她，我应该冲过去帮她。但是我太懦弱了，那些高年级的学生看起来那么高大。结果我就一直躲在树后面，在犹豫和胆怯中看完了整场打架。”
“我记得她捡起石头，打破了一个男孩的头。那些高年级学生害怕了，纷纷散去。她站起来，擦了擦脸上的血和泥巴，把书包里掉出来的书一点点装好，然后走远了。”
“那天晚上妈妈做了我最爱吃的红烧排骨，但是我一口都没吃，我妈吓坏了，以为我得了忧郁症，”韩咧着裂开的嘴唇，像是在说一个笑话，“我满脑子都是那个女孩。她的书包被扯坏了，我翻出一个只用过一次的书包，准备送给她。明天一定要跟她打招呼，我这样鼓励自己。”
“可是第二天，她没有来上学。再后来，学校通报批评，说她因为打架被退学了。”
“小学毕业我跟着爸妈移民去了国外，可能是因为水土不服吧，竟然瘦了下来。再也没有嘲笑过我，我有了朋友，过着正常的生活。我再也没有见过她，我以为我不会再见到她了。但是我总是在回忆那段过去，总想纠正那段过去，从树后面站出来，呵斥那几个高年级的学生，跟她说：‘我们交个朋友吧’。然后我带她去我家，请她吃我妈妈做的红烧排骨。”
我眼前的视线模糊了。
“在国外我一直很努力地念书，后来遇见刘，他欣赏我的发明，请我为他设计几样东西。合作了几次之后，我渐渐地猜出了他的身份。那个时候，他提出了请我做他助手的想法，只是做一些外围工作，不需要牵扯实战。但是我还是犹豫了，或许我骨子里始终是那个躲在树后面懦弱的小胖子。”
“可是我想起了那个女孩坚毅的眼神。‘勇敢点’，我对自己说，‘你不可能一辈子不从树后面走出来’。”
“于是我跟着刘回国，成为了吸血鬼猎人助手。”
“有一天，我们追踪吸血鬼到了一座小城，我开着车，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我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音来。
“我以为我不会再见到她了，她长大了，容貌变了，但是我认得那个眼神，我知道那就是她。她依旧黑黑瘦瘦的，背着一个破旧的大包，执拗地站在黄沙中。”
“我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我想我终于可以从树后面走出来了，去跟她说出我当年没有说出的那句话，去保护她，带她回家吃我妈妈做的红烧排骨。”
“我以为自己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懦弱的小胖子了，我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勇敢到可以保护她了。但是我自以为是的勇敢，在她面前根本不值一提。她永远在我前面很遥远的地方，我永远只能看着她的背影，看着她身上散发出熠熠生辉的光芒，却从来都不配站在她旁边……”
“我常常在想，小时候如果我有勇气说出那句话，如果我有勇气冲出去保护她，哪怕只是跟她一起挨揍，我们的人生现在会不会不一样……”
“如果我抢在她前面吃下吸血鬼王的心脏，如果我能够代替她承受苦难，我们的人生现在会不会不一样……”
“但是人生哪有这么多的如果，我永远只能活在遗憾当中，永远抱怨自己欠缺的那一点点勇敢。我以为我能保护她，却终究还是拖累了她……”
“不……不……”我小声地说着，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落下来。
“可惜我还没带她去我家过年，去看唐人街的盛会，吃我妈妈做的红烧排骨，真的很好吃……”
“多雨。”他的声音很轻，轻的快要飘了起来。
“你说改朝换代总会伴随着流血牺牲，幸好牺牲的不是你……”
他的头垂了下去，声音消失了。
